“我不甘……”


    蟄龍山頂,一清真人艱澀地吐出這一句話。


    現場,一雙雙目光向他投射。


    高坐之上的宋辭晚仍然沒有出手,她知道,有關於服蟲丹而增長壽元的問題,在天下間任何一個高手麵前都是繞不過去的。


    誠如七玄真人所說:蟲軀如何?人軀又如何?但使意誌不滅,道心不改,一具皮囊而已,又何必在意?


    這雖然是詭辯,雖然宋辭晚本身對此並不認同,但是她知道,在場眾多修士之中,卻一定會有人認同。


    看起來是宋辭晚以“人”字訣而引動了現場蟲變,可實際上從另一種角度來說,這又何嚐不是一場另類的論道?


    一清真人吐出了“我不甘”三個字,便仿佛是在現場拉動了長鍾。


    空氣中似乎是有莫名的鍾聲響起,應和了在場眾人的心跳:咚咚咚——


    為何眾人心跳如此劇烈?


    因為不單是一清真人不甘,在場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也同樣是不甘!


    七玄真人頓時撫掌大笑起來:“哈哈哈,好好好!”


    他縱情暢笑,宛若古之名士,衣袂飄動時,他一步踏出。


    那一座巨大的接天山虛影便在他腳下忽忽然被踩踏成虛無,他走出了接天山的虛影,這是一段似短實長的路程。


    看起來他僅僅隻是在一清真人麵前跨出了一步而已,實際上他卻又分明是跨越了虛實兩個世界的距離。


    他來到了一清真人麵前,與他麵對麵!


    七玄真人攤開手掌,掌中放置著一顆縈繞著淡淡仙氣的滾圓丹藥。


    這是築基丹,是一顆仙靈級築基丹!


    七玄真人麵含淺笑道:“一清道友,此物便是築基丹。你既不甘,吾可助你一臂之力。服用此丹,以一清道友的根基,短時間內修至合體期不成問題。到那時,壽元便可直接增長至三十萬年!”


    他且笑且歎道:“三十萬年啊,做什麽不成呢?便是滄海桑田,亦不如你我古老。在如此漫長的歲月中,一清道友難不成還要擔憂自身尋不到新的抗蟲之法麽?


    還是說,一清道友是在擔憂服用此丹後,自身意誌無法保全?一清道友對於自我,便是如此的毫無信心?”


    他的手掌伸展在一清真人麵前,掌中那顆丹藥仙氣四溢,有道道靈韻纏繞其間,使人一看之下,便隻覺得自身仿佛是要通過這顆丹藥看到無數玄奧道理。


    那些道理縱橫交錯在未知的冥冥之間,每一根線條都似乎是在訴說生與死、進與退、執著與放下、繁榮與枯寂……之間的奇妙奧秘。


    使人哪怕隻是遠遠觀看一眼,都要忍不住心馳神蕩。


    隻覺得那又哪裏是什麽丹藥?


    那分明是一顆蘊含了無窮大道之理的寶藏!


    當下,便有數十人忍不住邁步,從後方向前走,似乎是要走向這顆丹藥。


    這其中,甚至還包括了剛剛才連殺三名蟲化修士的雲流光。


    周無笑硬生生將自己的目光從那仙韻滿溢的築基丹上拔出,轉而一把拉住雲流光,忍住驚駭沉聲道:“流光,你這是要做什麽?你自己方才不是說了嗎?天上沒有餡餅掉,你不要上前!”


    雲流光的視線緊緊落在那顆築基丹上,態度倒是仍然清冷淡定,他道:“師伯不必擔憂弟子,弟子並無受其引誘之意,弟子不過是想要再看清些這顆丹藥罷了。”


    周無笑不敢看築基丹,隻是盯著雲流光道:“想要看清,又何嚐不是一種入障?流光,你捫心自問,當真未有分毫心動?”


    雲流光道:“寂滅亦是長存,我無懼死亡,又何必心動?”


    隻這一句,便令周無笑放開了手。


    這一刻,他受到的衝擊竟比方才看那一眼築基丹時還要更深更重。


    周無笑喃喃:“寂滅亦是長存,流光究竟將無情道修到了何種境界?”


    他心下震撼,又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了高踞首位的宋辭晚。


    隻見首位之上,這位第一天驕也將目光落在了那顆築基丹上。


    而比起許多人的癡迷、貪婪、心動……亦或是畏怯、迷茫、糾結,這位宋仙子的目光卻是顯得如此清澈幽深。


    對於所謂的“百萬年壽命”她並未有分毫動搖之相,她不動搖,不激進,亦無忿無怒,無有不甘。


    她是如此的深不可測,令人無法揣摩,不可忖度。


    但周無笑還是忍不住忖度比較:天驕榜上第三名雲流光尚且有如此道心,那麽這位第一天驕,她的道意與她的境界,又究竟是在什麽程度?


    還有……第二名,第二名的蘇白衣!蘇白衣此時又如何?


    周無笑目光轉動,隻見蘇白衣抬手展開一幅長卷,正將一名化蟲修士倒吸入了長卷之中——


    那長卷極為宏大,雖然因為收攏太快,周無笑方才隻是看清了長卷一角,然而僅僅隻是這一角,卻已是令周無笑看到了無窮曠遠的山河……


    以及山河之間,千姿百態的瑰麗物種。


    隻一眼,周無笑這樣的老牌天仙也隻覺得浩然壯麗,心神為之一折。


    而後,收攏了長卷的蘇白衣腳下一動,便似乘風。


    他乘著風,也在靠近七玄真人。他的目光,也如同雲流光一般,定在了七玄真人掌中那顆築基丹上。


    那築基丹散發出無窮魅力,眾天仙宗師在看,離得近的一清真人在看,離得稍遠的其餘幾位真仙武聖也在看。


    而距離最近的一清真人受到的衝擊又無疑是最大的。


    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他終於抬起了手,將手伸向了那顆築基丹。


    眼看他便要觸摸到那顆築基丹了,後方,有一道聲音忽然喝止出聲:“仙君不可!”


    原來竟是一位老城隍在出聲喝止。


    一清真人的手便虛虛懸停在了那顆築基丹的上方。


    七玄真人嗬一聲笑:“看來,一清道友是當真無所謂這長生之緣了。也罷,既是無緣,這丹藥我收走便……”


    話音未落,一清真人脫口製止:“不!七玄道友稍待!”


    七玄真人問:“一清道友還有何疑慮?”


    一清真人道:“敢問七玄道友,你說意誌長存,道心不改,你便仍然是你。可是今日,如今,你當真便能肯定,此時此刻的你,真正是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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