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體蟲族,身軀大如山嶽。


    京中,那些異變的人蟲仿佛是感應到了什麽,忽然齊齊轉動它們的蟲首,將一雙雙奇形怪狀的蟲眼投向西郊的天空。


    緊接著,一連串撲通撲通的聲音響起。


    所有變異人蟲,不論是什麽形態,什麽等級,俱在此時轟然下跪。


    而後,是一陣嗡嗡嗡的低唿聲:“西嗚!”


    “西嗚……”


    “西嗚——”


    古老的聲調,蠻荒而恐怖的震顫,天地四方,寰宇內外,無不連綿成片,形成奇異震動。


    萬蟲齊唿,跪拜王族!


    瓢潑大雨還在繼續衝刷著這個世界,雨中泛著光的,便是一雙雙冰冷如鏡麵的複眼,以及百姓們驚恐的眼神。


    蟄龍山千裏之外,手持拂塵的老道臉上也有驚色。


    但除了驚色,當他的目光投向京城西郊時,同時竟又還蘊藏著一種說不出的狂熱。


    他抓著拂塵的手在顫抖,他的身軀更是在衣袍下抖動如同群蛇亂舞,他是在以極大的意誌,克製自身不衝向西郊。


    斜刺裏,卻有一隻手伸過來,忽然攀上了他的左肩。


    塵仙老道何等修為,卻未曾躲過這一隻忽然伸過來的手。


    當然,他也沒有驚慌,而是豁然轉頭,看向身側,口中道:“師弟,你來了。”


    來的是怒仙!


    怒仙是青年模樣,背上背負著一黑一白的陰陽雙劍,他將手緊緊壓在塵仙老道的肩上,顯然也是在壓抑自身激動。


    他的激動又不是純粹的激動,其中包含的情緒複雜之極,以至於他一張口,便是一連串看似跳躍的、無邏輯的話語。


    “元封死了!”他先說。


    接著又道:“靈氣潮汐,人間浩劫,觀星台上的占辭也應驗了。”


    “人間浩劫時,天路蹤影現。”


    “八千年翻覆,還道於末時!”


    “師兄,我感應到了,我好似當真是感應到了,某一種……某一種大道的氣息!”


    陰陽雙劍在他的背後嗡鳴震顫,仿佛隨時隨地都要因為他的激動而衝出去。


    於是,塵仙老道一反手,倒將自己的右手壓在怒仙肩上。


    兩名真仙,你壓著我的肩膀,我壓著你的肩膀,雙方互相壓製,塵仙又反過來安撫怒仙道:“師弟,冷靜!還不到時候!”


    “人間浩劫,天地翻覆,你覺得此時……算嗎?”


    怒仙道:“不算嗎?元封死了,元封死了!”


    塵仙道:“不算!這算是什麽人間浩劫?千年前天下大亂,不比此時更加浩劫許多倍?”


    “那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我已經等了三千年了,師兄!”


    “再等,還不夠!”塵仙的聲音如同雷鳴,在此時的雨夜中轟穿了夜幕,重重錘在怒仙心頭,“三千年都等了,又何妨差此一刻?”


    他說:“不夠,不夠!元封死亡而已,哪裏就夠了?各路諸侯尚未大亂,一百零八上宗尚未互鬥,妖族的老家夥們個個沉得住氣,人間魔氣不足,天路豈能大開?”


    怒仙道:“步重雲有太子名號,又在昆侖祭天,元封死了,他便是名正言順的大周下任君主。隻需太子登基,大周重臣必定簇擁,人間隻怕……亂不起來!”


    塵仙悠悠道:“不,他登不了基。”


    他原本高揚的、快速的、激越的語調,在不知不覺間又恢複了從容。


    他聲音平緩下來,卻又有力地重複道:“師弟,你想岔了,太子,是登不了基的。”


    怒仙怔愣問:“師兄……你、你一開始就在騙步重雲?”


    塵仙甩動拂塵,微微一笑:“不,昆侖三仙,豈會騙人?吾又何需騙他?”


    ……


    風雨淩亂拍打,劈裏啪啦的雨聲中,立在虛空中的二人好似與這場亂雨融為了一體。


    九州處處盡是殺聲,而千裏之外的京城西郊,宋辭晚與那王體巨蟲對峙了片刻。


    這片刻的對峙,其實又是一種無形的較量。


    王體巨蟲扇動翅膀,翅膀上每一道如同深淵魔眼的花紋都在凝視宋辭晚。


    這種凝視,牽動了天與地之間,那一層層無形的道、與理。


    道理交織,這便是大道壓製!


    是曾經被古神蟲族吞噬的大道,其雖看似無形無質,甚至都已經消失不見,但當這樣一隻王體蟲族出現在人間,當它張開了那一雙雙魔眼時,原本隱沒不見的大道,仿佛又現出了一絲端倪。


    何謂大道?


    正所謂道可道,非常道。


    天地大道,既是客觀存在,又交錯在萬物生靈的心臆之間。


    不同的生靈,不同的角度,對於“道”與“理”都有不同的理解。


    但是大道又並不純粹唯心,因其客觀存在,所以不論你理解還是不理解,或者你的理解是對是錯,它都恆定存在,不會因你的思想而產生改變。


    可是蟲族偏偏就能吞噬大道!


    宋辭晚結合自己曾經與章氏老祖的對話,以及自身突破後的長時間修煉與思考,隱約得出一個猜想:


    她認為,被蟲族吞噬的大道,或許也不是真正的大道,倘若當真是真正的大道被吞走了,這九州世界如何還能正常運轉?


    宋辭晚更傾向於,被蟲族吞走的,或許是一種大道權柄!


    吞走了權柄的古神蟲族,在這條道路上烙下自己的印痕,就如同土匪強盜,在天生地長的道路上設下關卡,反過來又宣稱: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命魂來。


    是的,古神蟲族,它不要錢,它要命!


    宋辭晚自心間理清了這個概念,但是,當她被對方的大道權柄壓製時,這一份清晰其實又並不能給她太多幫助。


    此時此刻,真正能給到她幫助的,一是她本身的強大意誌,二則是她新學會的意象神通:劍心通明!


    王體蟲族未現時,九州生靈,無一個可以窺見大道模樣。


    連見都見不到,更遑論理解大道,甚至是再進一步,以身合道了!


    而此時此刻,在劍心通明的加持下,宋辭晚卻有那麽一瞬間,感覺自己是見到了。


    她見到了這片天地之間,有無數模糊的、灰白的線條在縱橫交織,穿梭流轉。


    世界像是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宋辭晚身處其間,渺小而茫然,沒有頭緒。


    她看不了太遠,僅僅隻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一寸三分。


    而就在她的對麵,她的眼前,則趴伏著一隻細小的、昂首蓄勢的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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