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下到陳家的當天,恰是陳旭日的休沐日。


    隻不過,待他下晌從宮裏還家時,傳旨的太監早已經迴宮複命。


    “哎呀,我的大少爺,你可迴來了!”


    桐月在大門口來迴來去的踱步,陳旭日一腳剛踏進門,她就急步迎了過來。


    “怎麽了,家裏出了什麽事啦?”陳旭日問她。


    “早上、早上宮裏來人傳旨,說是皇太後宣下的懿旨,給你指了一門親事。夫人從那會兒起直到現在,把自個兒關在屋裏,誰也不見,連中午飯都沒用。”


    桐月愁眉苦臉道:“老爺上衙門應差了,我說話也不抵事,真是快把人愁死了。大少爺,你快去勸勸,趕緊想個法子,夫人——”語氣微頓,低聲道:“夫人不樂意這門親事。”


    “我的親事?太後的懿旨?”


    陳旭日心頭一陣急跳,腳下停步,左右望望,把桐月拉到廊下,挑了個清靜角落問:“指的哪戶人家?怎麽迴事,母親不是已經請媒人往金大人府上給我說親了嗎?事情有了變化?”


    桐月跌足歎道:“哎喲,變化大了去了,這要是金大人府上的小姐,夫人至於這麽不開心?是一位滿人格格,聽說是貝子尚……”她皺了皺眉,一時間想不起那戶人家的名諱,“尚、尚伸?哎呀,我有點記不大清,好像是叫這個名字。據說是鄭獻親王的侄子,和簡親王是近親……”


    “尚善?”


    “啊?對。對對。尚善。是叫尚善。就是他地女兒……”


    尚善地女兒?孝莊把尚善地女兒指給自個兒為妻?陳旭日擰了眉。腦中急速思量起這事。


    這也太突然了!


    說起來。自己上個月因為勸服順治轍了禦駕親征地莽撞旨意。確實讓那些惶恐不安地王公勳臣大大鬆了口氣。他地本意。不過是想趁那個機會給孝莊和滿臣們賣個好。也趁機提升提升個人地形象。往後行事說不得能借得東風行春雨。多少得些便利。


    卻不料。第一樁得到“便利”地卻是自個兒地婚事!


    這些日子,朝中一些大臣意欲招他為婿的事情,陳旭日人雖在宮中,倒也時有所聞。


    原本他倒不覺得慌忙。到底家裏邊已經給他訂下了親事,金之俊雖不是滿臣,卻也是一位極得順治重用的保和殿大學士,而且金真兒與董鄂妃是姨表至親,按輩份,算是與太子隆興有血緣之親地姨母。衝著這層親戚關係,請董鄂妃從中幫著周旋一二,自個兒再適時表表態,按理說,皇帝不應該有所留難。


    “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陳旭日暗暗咬牙,誰能想到呢,孝莊竟給他來這一手……


    而且是先斬後奏,根本就是強迫中獎!


    母親的不喜自不待言,早在去年她就念叨這事,生怕上麵在兒子的婚事上橫插一杠子,所以急不可待地要給他訂親。這會兒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而且懿旨既下,依著孝莊做事的手段來看,皇帝尚且違抗得,何況是他們家這等官卑位低的人家,難怪她憋氣的吃不進飯。


    陳旭日讓桐月到廚下預備一些容易消化地粥飯,自己敲了敲門,稍停片刻,直接推門進屋。


    ……


    同樣遲了一步得到消息大吃一驚的,還有董鄂妃和順治。


    昨日裏在董鄂妃的引見下,使得金真兒同順治有了當麵說話的機會。順治對這位同愛人脾氣品性有些相似的姑娘很有好感,雖意外於她與陳旭日兩下裏有了婚約的事,卻是到了晚上,就此事和董鄂妃倆人商談了半宿,終於答應玉成此事。


    不成想,皇太後竟然越過他,直接使人往陳家下旨指婚。


    “母後,您怎麽能悄沒聲地就給陳旭日指婚?我那邊接了一堆保媒的折子,您這麽做,讓我怎麽給臣工們做交代……”


    “你在怪我?”孝莊不慌不忙道:“不錯,我是給陳旭日指了婚事,有什麽不對嗎?”


    “您至少該知會我一聲!”順治定了定神,仍然有些薄怒道:“朝中上下都知道我要給他指婚,我既是說出了那話,就有我自己地考量。您在做這事之前,總該知會我一聲,指婚的人選再斟酌一二。”


    “尚善家地閨女,皇帝覺得,和陳旭日不般配?”


    “母後不是向來反對滿漢通婚嗎?這決定怎麽做的這般痛快?”


    “滿漢通婚是皇上定下地國策,你宣布的時候,有想到過我的反對嗎?這時候倒曉得拿這個來說事……”孝莊轉著手上的綠翡翠鐲子,垂下眼簾:“陳旭日身份與別人不同,且不說皇帝對他的寵幸,將來太子對他的依賴,光憑他得天神青睞這一點,就注意他不單單是個漢人,這樣的人必須加強他同皇家的關係,最好的方式就是聯姻。要不是哀家孫女兒裏麵沒有合適的人選,皇上又早早放出


    過得一兩年,在宗室裏再指一位格格恩養宮中,賜婚他死心蹋地為朝廷做事,為皇帝盡忠都使得。現在退而求其次,指一位宗室女是最恰當的。”


    順治語塞,吭哧片刻:“那、陳太醫早就給陳旭日訂了親事,母後不會不知道吧?”


    “怎麽,董妃不高興了?”


    “母後,您什麽意思?這與貴妃有什麽幹係?”


    “與董妃有沒有幹係,你自個兒清楚。我再說一遍,陳旭日身份特殊,為了朝廷著想,為長遠計,他娶一位宗女是最好的結果。至於訂不訂親的……不是還沒成親嗎?男未婚女未嫁,隻能說他們緣份不夠。”


    孝莊摩挲著綠翡翠鐲子,似乎對那種細膩潤滑的觸感很滿意,“如果那位訂親的姑娘堅持不肯退親,也不是嫁不得,有本事的男人,妻妻妾妾不是尋常事?朝廷可沒有一條律法規定,男人隻能娶一個女人。


    ”


    不知為何,孝莊那種從容的輕描淡寫三兩句決定別人婚姻大事的說辭,在順治心底激起一種莫名的憤懣。


    當年,當年他第一次抗婚不娶,母親就是用這種看似淡然,實則不容拒絕的強硬,一力堅持了他地第一次大婚,然後是第二次大婚……去年他要廢掉現在地皇後,朝臣們大都安撫住了,又是這位母親,因為她的介入,因為她的幹涉,他不得不忍受一位擺設一樣的皇後,他不得不容忍宮裏邊來自科爾沁地一位又一位後妃……


    順治深吸了口氣,“母後,您見過金真兒,兒子也見過,您捫心自問,她跟尚善的閨女,到底哪個是陳旭日的良配?兒子和陳旭日相處地時間不短了,自認對他比較了解,在很多方麵,陳旭日和兒子很像,都想有一個誌趣相投的妻子,而不僅僅是為了成婚而成婚。難得金真兒本人才貌雙全,與太子是至親,又恰好跟陳家有婚姻之議,這難道不是老天爺賜下的好姻緣?這層姻親關係,將把太子和陳旭日更緊密的聯係在一起,不比嫁一位宗室女籠絡他來得更好?”


    “皇帝這般肯定金真兒會是陳旭日地良緣,憑的是什麽?就憑金真兒和董妃的關係,她們表姐妹倆很像,讓皇帝愛屋及烏?”


    孝莊板起臉,硬聲道:“皇帝別忘了自個兒的身份,你是大清朝的皇帝,她金真兒再好,也是一個漢女,皇帝不要感情用事!嫁一位宗室女到陳家,既表示了朝廷對陳家的恩寵,也向天下表明,陳旭日和皇家地親近……”


    她有些失望的擺手道:“我不跟你爭,迴去好好想想我地話,皇帝,但願你能想明白,不要讓哀家失望!”


    ……


    蘇苿爾放輕腳步,悄悄走到孝莊身邊。孝莊左手肘支在炕桌上,手扶著額頭,眼睛微閉。


    蘇苿爾遲了一下,伸出手輕輕按摩她的肩膀,低聲道:“太後乏了?不然到床上小憩一會兒,奴婢給您捏捏?”


    孝莊微微坐直身體,發了會兒呆,道:“皇帝都到這會兒了,做事還是不成熟,一遇到事情就喜歡感情用事,上個月,就因為鄭成功圍住南京,他竟說出想迴關外地話,然後又起意要禦駕親征……今天又因為陳旭日的婚事來跟我折騰……蘇苿爾,你說,他什麽時候才能長大,遇事才能冷靜地從大局出發,讓我少操點心?”


    孝莊撫著額頭,她覺得很累,也很失望。


    做了皇太極多年的妃子,一直就沒有真正揚眉吐氣過,背負著科爾沁的期望,卻從沒有真正得到丈夫的歡喜,然後多爾袞大權在握,乾綱獨斷,又經曆了多年提心吊膽、內外交逼的太後生涯,終於,壓在她頭上的大山逐一被搬開,兒子親政,她做了超然於所有人之上的皇太後,終於熬出頭了。


    可是這些年,母子情份越來越淡,幾乎是反目成仇,兒子處處事事不讓她省心。他是皇帝呀,大清的主宰,是這萬裏大好河山的主人,這是祖宗幾代人夢寐以求的榮耀,他竟以等閑視之,行事隨心所欲……


    感情?良緣?對於一個皇帝來說,為著個人的感情,折騰的所有人不得安生,甚至輕易把江山交托出去,如今又來考慮臣子的感情,他可真體恤啊,真有閑心閑情……董鄂妃那個女人,簡直是上天生來折騰她的,自個兒讓皇帝一而再的昏了頭,趕上選秀,皇上堅持要給董鄂氏的堂妹留牌子,納入後宮,又堅持要給董鄂氏的弟弟指一門出身高貴門第的閨女做福晉,使得董鄂氏的娘家可以借勢,真是好一番良苦用心!如今她的表妹也來添亂……


    孝莊疲憊的閉了閉眼睛,苦笑道:“蘇苿爾呀,看來這舒坦的日子,好像就始終跟哀家沒有緣份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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