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不曉得朝中有多少人在惦記他的婚事,但他至點:宮中沒有什麽真正的秘密,尤其是,那天下晌順治找他談話,原是聊天的性質,後來不知怎的扯到要給他擇親的事上頭,那時候有侍候的宮人在旁,所謂君無戲言,難保不會有人把這話給傳出去——


    不對,不是難保,應該說肯定會有人把這話傳出去。


    陳旭日有一些著忙:若是由皇帝指婚,那後果不單單是盲婚啞嫁,怕還要摻合上政治婚姻的成分。


    這時代真是讓人無奈了,十歲出頭的小孩子,一個個竟開始往訂親啊結婚啊這樣的人生大事上奔,著的什麽急呀?不答應還不成,孝道的大帽子能壓死人。


    陳旭日以為,比起母親的盤算,倒是皇帝這個突如其來的主意比較嚇人:滿洲姑***脾氣是出了名的!旗人家的女兒因為要參與選秀,說得自家閨女福大運大造化大,將來鯉魚躍龍門,進皇宮成了娘娘,或是被指給貝勒貝子世子做福晉,是以在家時都是全家捧著寵著的,連哥哥嫂子待小姑子都是十分恭謹著,遂養出的姑娘一個個都是很有些脾氣的,被時人稱為“姑奶奶”。


    陳旭日可不想請一尊這樣的大佛迴家侍候著,先不提滿俗漢俗的先天差異,皇帝必不會隨便指一位普通人家的姑娘過來,換了哪戶向來以為高漢人一等的人家,因上命不能違,“低就”了自己這邊,往後豈不是樣樣事上要看她的臉色過日子?


    好容易挨到休沐時,忙不迭把這消息告知家人。


    他琢磨著,母親自一年多前就給他打算這事,現在心裏必是有了人選,春天時還聽她說起,說是已經相中了特別中意的人家。


    因是自個兒一輩子的大事,這時代也不流行離異,陳旭日不是不關心地。後來之所以沒有過問,聽憑母親做主,皆因為他瞧出來了,母親看上的姑娘不是別個,正是金之俊的孫女兒,金真兒!


    對此,陳旭日倒沒表示反對。


    一則考慮到母親明確表示過。今年指定得給他訂下親事。與其隨意訂下一個自個兒一無所知地姑娘。倒不如就是金真兒算了。拋開一切。單以金真兒自身來說。不但在這個時代算是同齡人中地者。便是放在幾百年後。也是極出色極出挑地。長地漂亮。念過許多書。識文斷字。難得為人處事一派落落大方。而且能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擅琴。陳旭日覺得。像她這般極喜歡音樂地人。應該有一顆不俗氣且豐富易感地心靈。琴為心音。這從她地琴聲中聽得出來。


    二則。金真兒同母親十分投緣。陳旭日固然是渴望愛情。但他在現代蹉到將近而立之年。尚且不曾找到一個傾心相許地愛人。在這時代。短時間內。也根本不敢奢想會邂逅一段讓他動心動情地姑娘家。倒不如挑一位合母親心意地好姑娘。感情嘛都是處出來地。婚前沒條件。幾乎是連麵都不得見。婚後再培養也是一樣。況且。比起一般人拜了天地洞房花燭夜揭了紅蓋頭才第一遭彼此見麵地情況來說。自個兒這情況已經算是好地了。做人要知足。知足者才能常樂。


    袁珍珠聽了兒子地話。很是唬了一跳。


    “我怎麽說來著?到底被我說中了……”怕什麽來什麽。她去年就有這個擔心。果然沒有出乎她意料之外。


    陳浩也有些慌神:“現在怎麽辦?真要咱們兒子等著娶一個旗人家地姑娘進來?那些秀女一個個都是當嫁地年紀。今年要是指了婚。明年就得成親。到時候……”真不敢想以後地日子將過成什麽樣子。單是親家互相之間往來地種種就讓他覺得棘手。


    “聖旨這不是還沒下來麽?趕緊問問金大人。實在不成。請他在皇帝跟前遞個話。咱兒子下迴再給皇帝聊天。把父母給他訂了親地事挑明白說……”袁珍珠不是不後悔地。都因為考慮到現下陳家和金家門戶差了一大截。況且金真兒又是皇貴妃地表妹。這門親事便想著多加些謹慎。不好突然間就請媒人過去提親。以免對方根本無意。往後不單傷了金真兒與自個兒地交情。也傷了金之俊與兒子之間地往來。


    光是為著怎麽樣才穩妥,就猶豫了很長時間。趁著與金真兒見麵機會,隱晦的試探,又與阮金山用半真半假開玩笑地口氣提了提,再由阮金山反饋迴適當的信息,如此曲折試探後,覺得是件有譜的事,才進入正常的提親程序。這樣周周折折的,白白浪費了許多寶貴時間,“咱們請媒人過金府提親,可是在皇上發話之前,這到哪兒說去也是鐵錚錚的事實,已經交換了庚貼,


    這打算也算完滿,按照這計劃,這件事本不致發生大的波折。


    偏,趕上了七月裏鄭成功來攻,江南告急,金陵告急兒女情事,不好往已經忙的焦頭爛額情緒十分敗壞的順治跟前提,便暫且擱了下來。


    這一擱置,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陳旭日在金陵告急、皇帝失態欲禦駕親征一事上,表現太過惹眼,他的婚事,引得許多人給予了足夠的重視。


    孝莊對這件事也表示了自己的關切。


    貝子尚善是舒爾哈齊第六子費揚武的兒子,也就是簡親王濟度的本家兄弟,都是近支宗親。他自請為女許嫁,這門親事,孝莊尚算滿意。


    [|qi|]孝莊本人很不讚同滿漢通婚,更別說陳旭日是純粹的漢人,連漢軍旗都不是,但幾經思忖,念及他地位特殊,往後出仕,以兒子日漸重用漢臣來看,必將身居高位,長遠來看娶個宗室女,有利於加強他對皇家和朝廷的忠心。


    [+shu+]但是近日來,有臣工們私下議論,道是金之俊與陳家有議婚之嫌,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孝莊不免有些上心。


    [|wǎng|]這日專程遣人請了這兩個姑娘進宮。


    尚善的閨女名喚寶珠,身量比較高,人長的也算秀氣,就是秀氣的有點過了,就顯得不夠大氣,單單瞅著原也覺得不出什麽不是來,與金真兒一塊站著,卻是高低立現。


    寶珠規規矩矩的旗人家小姐一貫打扮,金真兒卻是典型的漢女裝扮,長相如何且不說,光在那兒一站,就透著幾分與董鄂妃相似的味道。基本上就是書卷氣和南方女孩溫婉的氣質,與旗人家的姑娘很是不一樣。


    孝莊眉頭皺了皺,心裏立時有幾分嫌棄。


    麵上卻是不顯,溫言細語與兩個小姑娘隨意扯些閑話,拉拉家常,末了道:“可巧你們倆個今年都是十三歲了,都到了許人的年紀,哀家很喜歡你倆,這樣吧,你倆的婚事,就由哀家做主了。”


    “皇上一貫主張滿漢一家,哀家身為皇太後,也當做點表率以示支持。哀家打算把寶珠指給漢人,真兒呢就嫁到我們滿人家裏。


    嗬嗬,你們倆可別怨哀家亂點鴛鴦譜才好。”


    孝莊轉頭笑著衝金真兒道:“金大人是朝中棟梁,為朝廷做了不少貢獻,你又是皇貴妃的表妹,哀家有意在宗室勳臣裏給你挑個合意的好親事,往後也方便你進宮陪皇貴妃說話。”


    談到婚事,寶珠臉色微紅,低了頭不吭聲,半晌才囁儒著小聲道:“一切全憑太後做主。”她在家時已經得了母親叮囑,早知道父母的打算,對於嫁給陳旭日,心裏倒沒覺得不樂意。陳家雖是漢人,如今地位不顯,但陳旭日名氣響遍全國,他日榮華富貴指日可待,連天神都對他另眼相看,這門親事自個兒也無需太過挑剔。到底是父母求來的,若是皇太後親自下懿旨賜婚,有這份榮耀在,往後也沒人敢小瞧了她和父母一家。


    金真兒卻是沉默不語。


    宮裏邊突然遣人至金家著她進宮,說是皇貴妃想念表妹,特地請旨,邀她進宮說話。


    金真兒就知道事情不對。表姐雖是皇貴妃,自個兒卻是漢女,想進宮殊為不易,而且也容易給表姐惹來非議。這會兒外麵盛傳皇家要給陳旭日指婚,這種微妙時候接到進宮的旨意……


    原來是皇太後的意思!隻說了不一會兒話,她就反應過來,自個兒旁邊這位姑娘,就是皇太後打算指給陳家的那一位。


    “真兒姑娘?”蘇苿爾過來給她添茶,一邊小聲提醒道:“太後在等你迴話呢,還不快謝恩?”


    金真兒禮貌的福了福身子,然而卻是不慌不忙道:“謝太後美意。真兒有幾句心裏話想說,若有衝撞之處,還請太後恕罪。”


    孝莊看她一眼,微擰了眉,很快又鬆開:“說吧,哀家不會怪罪你的。”


    “真兒的身世,相信太後有所耳聞,真兒生母因為遭遇退婚,以至後來婚事坎坷,生母臨終前寄語:惟願女兒一生,再不重蹈母親覆轍。這是母親的遺訓,真兒不敢違,不然隻怕母親地下不安。太後厚愛,真兒感激,但是真兒已經由祖父做主許了親事,真兒自幼讀書,書上常有先人語:一女不二嫁。真兒是女孩子,做不得自己的主兒,但真兒不敢有違亡母遺訓和祖父的安排,請太後體諒!”


    孝莊轉了轉手上長長的指套,“知道你是金之俊府裏出來的,識文斷字,但是當人家媳婦可不是光會讀什麽詩詞就能當好的,識不識文,斷不斷字,那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知道怎樣當一個當家人,你可能現在不明白……罷了,你迴去把哀家的意思轉告給金之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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