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大概齊忙完了種痘事宜,完事後在家又歇了兩天77時候他該銷假迴宮了。


    有些事呢,自動自覺點比較好,等宮裏人上門來催,到底有點不成體統。何況現在他進宮,也不單單是為了陪侍四皇子,皇上特旨點他為庶吉士,正因為不是科班、按正規渠道重重應試考中進士出身,這日常功課,便該格外抓緊些才是。


    他之年紀,按這時代人來看,正是勤學上進的最佳年齡,宮中二阿哥和三阿哥,一個五歲,一個六歲,每日裏天不亮起床讀書,天黑透才得休息,便是身染小恙,仍須手不釋卷。與這兩個相比,他在求學方麵已經輕鬆許多了,再不自覺點,隻怕就有人要參他一個藐視庶吉士製度的罪名啦。


    可是,家裏麵住著那幾個“危險”人物,陳旭日實在不能放心。


    不好跟父母親挑明來龍去脈,自己一時間又想不出妥貼的法子,隻能被動的守在一邊,祈禱王大力等人傷勢快些好轉,好把這幾尊大佛送出門去。於是顧不得別的,趁著上麵還沒派人來家裏催,硬是繼續留了下來。


    孫可望遇刺後,最初兩三天,外麵很是嚴查了一陣子。每日裏城門口加派人手設防,對過路人等留心審查,少不得就有不良軍士趁機混水摸魚,挑著一些看起來有點油水的老百姓,借口可疑關進衙門大牢發財。大街上時不時也能看到三五成群的軍士,瞪著眼睛往人群裏看來看去,茶樓酒肆都不比從前熱鬧,那些操外地口音的人須格外加幾分小心,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被人抓起來帶走。機靈些的行腳商人袖口裏備著些散碎銀兩,鞠躬彎腰嘴裏邊說盡好話,手裏偷偷袖過去些銀錢,多半也就躲過一場無妄之災,除了個別長相看著剽悍魁梧的……一時造就多少冤獄。


    陳浩每日裏出門應差,一應見聞,俱收眼底。陳旭日猜,他未必就能把那事與自家幾個客人聯係到一起,但心裏多少總會犯些合計,因此私下裏,臉色就有些鄭重,偶爾還會長籲短歎,但在麵對於桐等人時,卻是不顯,仍舊熱情以待。


    好在呢,無論外麵如何鬧騰,陳家卻是平靜的。


    朝廷雖然開始大範圍推廣種痘,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欣然接受,始終還是有不合諧的聲音。不過,這卻不須陳旭日操心,太醫院已經接手,朝廷也成立了專門機構辦理此事。並趁機收買人心,宣揚大清定鼎中原乃是順應天命,雲雲。


    倒是有幾戶知名的大商家,差人鄭重遞了帖子過來,措辭非常客氣,商請他為自己家眷種痘。


    能遞到他這邊的帖子,都不是小打小鬧,正經的行商大戶,其中有晉商、徽商,也有江南有名的大世家。這種人情,陳旭日非常樂意做。


    趕上東家人在京城地不算多。一些拜帖。約地是日後得暇之時。所以他帖子收了不少。眼下倒不須太過忙於此事。


    與這等殷富人家打交道。貴重物品做謝禮外。自是少不了銀錢上地好處。


    陳旭日不玩虛地。一一笑納。這於他們不過是九牛一毛。送出去無關痛癢。況且商家精明。未必不存著來日結交地心思。一味客氣。實在無此必要。


    他稟過袁珍珠。一部分交與她做家用。一部分自己攢了起來。


    這卻是明著攢私房錢地行為。陳旭日知道如此做有些不妥。何況他還有一個弟弟。現下又不是成家立戶後分家另過。未免就有些——嗯。好說不好聽了。


    不過他真是不想過往後時不時跟家人伸手地生活。現如今。他在外邊慢慢開始交了些朋友。往後少不了要有些聚餐走禮人情往來方麵地開銷。終歸是手裏有些活錢方便。而且。他始終存了一個心思。往後趕上時機合適。說不得也趁機在某個行當插上一腳。這些事要跟父母解釋征求他們地同意再取錢花費等等。實在太過麻煩。


    許是短短半年,兒子手裏經過的錢物實在太多,袁珍珠終究是默許了他的行為。


    現在,陳旭日最大的心事,就是袁珍珠提起的,他與沈芸訂親一事。


    他在感情上跌過跤,倒不是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子,隻是麵對婚姻時,未免就慎重了許多。


    憑良心說,他想有個紅顏知己,有一個愛著自己,也被自己所愛的女人,不需要很漂亮,關鍵是兩個人在一起,覺得開心快樂,能有一些共同話題。


    沈芸吧,怎麽說呢,從前還好些,自從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沈芸對他就很有幾分怒其不爭的不屑。因為早些


    軍在江南的暴行屠殺有切身之痛,這姑娘是一個態度t分子。


    設身處地想想,陳旭日不是不能理解。問題是,他現在的情況,種種陰差陽錯下,與她的路越走越遠,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樣的兩個人真要成了夫妻,不過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怨偶。


    自己有多少能耐,有多少份量,陳旭日心知肚明。清廷重視他,重用他,不代表他就真是多麽重要的一個人,倘若跟著他們走,就算平平安安到了雲貴,到了南明小朝廷那裏,他能做什麽?哪個人會信任他讓他做什麽?將來戰事失利,頭一個殺了他祭旗倒是很有可能。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陳旭日不想把自己的命運賭到一場必輸的戰爭中去,連劉文秀都容不下的李定國,也根本不值得他追隨。


    再者說,生理上是少年,心理上,陳旭日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成年人。要他對年僅十一歲的小丫頭生出些別樣心思……呃,還是免了吧,他不是戀童的怪叔叔。


    可是,這事袁珍珠憑著為人母的立場,卻是堅持己見,實在讓陳旭日頭疼。


    唉,便宜兒子不是好當的,做人家的兒子,就得受人家的管。


    有些事可以妥協,有些事就不可以。事關終身大事,關乎到自己後關生的幸福,陳旭日頭一次頂撞袁珍珠,在這問題上寸步不讓。


    在陳家,陳浩是頂起門戶的一家之主,但實際上,陳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袁珍珠,陳浩從來沒有違逆過妻子的意思。


    袁珍珠跟兒子提這茬之前,已經先與沈父探過口風。


    沈父和於桐私下裏商量,覺得這是個辦法,兩下裏建立起密切關係,日後方便爭取陳旭日為己所用,等於在韃子心髒處埋下一把銳利的尖刀。在他們看來,那個少年除了現在與韃子皇帝走的太近,讓他們不喜,撇開這些,不論從見識談吐為人來說,都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一等一的人才,沈芸許配給他,不委屈。


    於桐就道:“退一步講,即便不能爭取他為我所用,將來兩下裏走動久了,怎麽都能想法子勸他遠離韃子,不再為韃子皇帝做事。”


    沈父猶有些疑慮:“小芸那邊——”


    “不礙事。小一小跟著我們幾個大男人東奔西走,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著實太過辛苦,也當尋思著過幾年安定日子。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往後年紀慢慢大了,這女大當嫁,早晚得有個歸宿,咱們可不能耽擱了她。”


    女兒沒有母親教導,常年在外麵奔走,與時下女兒家相比,倒顯得一派男孩子氣。沈父對此不是不擔心,他如今膝下隻得這一個寶貝閨女,當然想她將來過的幸福,“難得陳夫人和她投緣……也罷,等大力他們的傷穩定下來,我跟陳夫人商量,看是不是讓小芸跟在她身邊調教兩年,她也該學些針線女紅……”


    如此計議已定,便應了袁珍珠這邊。


    袁珍珠與人家達成共識,歡歡喜喜跟兒子提,卻不想在兒子這邊紮紮實實碰了釘子。


    “娘,我將努力做一個孝順的好兒子,但是兒子的終身大事,兒子不想隨隨便便就定下來。我與沈才認識兩天,連話都沒說過幾句,這樣子匆匆許親,實在太草率了……無論您能不能理解,能不能體諒,這件事,恕兒子不能從命!”


    袁珍珠這一氣非同小可。


    她已經與人家說好的事,到現在兒子一個不願意,倒讓她如何向人家父女交代?“兒女婚事,向來由父母做主,哪裏輪到你自己拿主意?小自幼沒了母親,往後要在咱家住兩年,感情都是培養出來的……這事你得聽我的!”


    陳旭日自然不願意,母子倆為此陷入僵持的冷戰中。


    這事尚未有結果,陳浩匆匆趕迴來,帶來另一個與他切身相關的大事件。


    “昨天晚上,皇貴妃突然生病,病勢沉重,禦醫診脈,娘娘得的是弱症……”


    弱症這個說法其實很籠統,貧寒之家有人得了弱症,其實就是營養不好勞累過度,隻要有條件將養,終究是能治好的。皇宮裏那樣的富貴,因為營養不好而得這個病的幾乎沒有,隻能是因為長期壓抑、情緒低落而積憂成疾。


    “今兒個早朝上,皇帝交待禮部,擇吉日立四阿哥為太子。簡親王立即上奏,請立三阿哥為太子……”


    父親進門不久,宮裏來人宣旨,著他即刻迴宮。


    雖然不放心家裏這頭,可是還得迴宮應差,陳旭日懷著忐忑的心情,去麵對另一場詭異莫測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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