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怡來給海楓上康熙二十五年最後一堂課時,驚訝地發現,學生竟然第一次遲到了。


    她再冷靜下來觀察,發現慈寧宮也和平時不一樣:奴仆不齊,陳設淩亂,氣氛壓抑又沉重。


    “舒泰,四格格到底有什麽事?”


    “陳先生,奴才說不得。等主子來了,自然跟先生說清楚。”


    好在也沒有過多久,海楓就滿腹心事地來了,請陳淑怡坐下。


    “今兒不上課吧,我同先生說說話。”


    陳淑怡從來沒看她這麽憂心忡忡過,也跟著提心吊膽。


    “到底宮裏怎麽了?”


    “唉。先生不是搬弄口舌的人,我就說句實話。老祖宗不大好呢。本來有十二阿哥每日在這裏陪著,貴妃娘娘和德妃娘娘接連生女,章貴人還生了十三阿哥,幾樁喜事連在一起,老祖宗今年高興,身體也不錯,還去暢春園逛來著。誰知道一入冬,貴妃娘娘生的妹妹就不大好,得風寒反反複複,就昨兒,沒了。”


    海楓想起那個笑容極可愛的小女孩兒,忍耐半天,還是哭了出來。


    這個年代太難了,沒有抗生素,沒有化驗,沒有搶救,沒有手術,即便是帝王家,也留不住子嗣。


    陳淑怡跟著難過了一會兒,勉強勸她。


    “格格也是經曆過的人了,郭貴人的小阿哥……”


    “那不一樣。額涅懷弟弟的時候,就知道留不長,胎裏受過多少折磨。起先額涅也舍不得他,可終究是拗不過命,隻能放手了。貴妃娘娘這個格格,是皇女裏頭身份最尊貴的。老祖宗喜歡的不行,日日都要見,還叫我幫著養。這都快一歲了,向來活潑精神,感覺病情也不重。突然走了,一時半會兒,誰能繞過這個彎兒來。”


    “那太皇太後娘娘,就是因為這個緣故病的?”


    “昨夜裏的事。本來汗阿瑪叫瞞著,誰知道老祖宗不知怎麽的,忽然醒了,逼蘇麻媽媽把妹妹抱來。可不就瞞不住了嗎?現在貴妃娘娘也病倒,宮裏頭簡直亂了套,皇貴妃娘娘其實也不大舒服呢,硬撐著管事。太後娘娘也來慈寧宮侍疾,身邊的事情我幫著支應。估計現在內務府和宗人府,正挨家挨戶去各府傳旨呢,一應正月裏的行事全免,老祖宗身體要緊。”


    她倆說話這會兒就有三四起人過來迴事,海楓隻好請陳淑怡等一等,她出去都打發了才迴來。


    “指不定什麽時候我又被叫出去,先說要緊的。最近內務府事多,汗阿瑪想找個利索的總管。我請宗正信郡王出麵,推薦了費揚古的堂侄鄂爾多,汗阿瑪沒有反對,叫先試試。眼下是費揚古的機遇。汗阿瑪不想用索額圖的人,也不想用明珠的人,他這種誰都不親近的,反而容易冒頭,先生記得幫著提點提點。錯過這會兒,下迴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碰上呢。”


    “好,我知道了。”


    “再有,到了明年八月,咱們正好開講三年。汗阿瑪的意思,叫我先緊著照顧老祖宗,念書不急。先生算算,咱們到明年八月,能講到哪裏。再寫封折子,我去遞給汗阿瑪。”


    陳淑怡來給海楓上課,雖然一開始抱著極強的個人目的,可兩年多的相處,師徒之間也培養出感情來。聽說不能再繼續教她,好生惋惜。


    “這一去,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再見格格一麵?”


    “先生這是什麽話?就算汗阿瑪再不許我念書,總得讓我出嫁。等我自己開了公主府,先生就跟著我住又怎麽樣呢?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怎麽待額涅,也會怎麽待先生。隻怕先生不願意來呢。”


    “格格好魄力。待我侍奉祖母終老、幫助叔父入閣拜相,終生夙願得償,或許還真可以試試。”


    海楓不忍在恩師的夢想上潑冷水,但她更不忍心看到陳家倒台。


    就當是好事多磨吧!


    “今年,陳廷敬大人要迴山西?”


    “是啊,好不容易輕鬆些,工部尚書竟比左都禦史清閑。”


    “先生和陳大人迴去,正好同家裏商量一下。我的主意是,暫避鋒芒,裝病或者跟錢鈺一樣外調,離開京城。”


    六部尚書離大學士隻有一步之遙,陳淑怡舍不得這個位置,可她同樣知道,四格格離皇上那樣地近,甚至能夠左右聖心。陳家是四格格在朝堂上最大的助力,她能下如此決心,無異於壯士斷腕。


    “到底怎麽了?還請格格明示。”


    “索額圖、明珠、佟國維三人爭出使羅刹國的領隊,攪得朝堂勢力三分,這事先生同我講過。”


    “是啊。格格當時一言不發,我就沒有說下去。最後,不是索額圖取勝嗎?”


    “對。我那時不敢說,因為根本沒把握,汗阿瑪會選誰。太子通過湯斌找來的禦史郭琇,當真是個骨鯁之臣,彈劾靳輔、明珠的密折,寫得準確清楚,汗阿瑪其實準備過完年就發難,把明珠給滅了。可這迴爭領隊,汗阿瑪發現朝中的漢人文臣多依附於明珠,牽一發,動全身。剛定下索額圖,就有好些漢人官員抗旨,表示不願跟索額圖一起去和談。”


    “明珠之勢,竟到如此地步?”


    “也是早年索額圖貶低漢人的遺毒。還有,老祖宗時常生病,汗阿瑪不能不早做打算。”


    這話實在說不出口,海楓伸出三根手指,暗示守孝三年。陳淑怡即刻會意。


    “皇上屆時定是分身乏術。明珠還得用,是這個意思?”


    “不錯。到最壞的地步,恐怕他會一手遮天。我叫陳廷敬大人躲出去,就是這個意思。因為,我那日去乾清宮請安,偶然聽見,汗阿瑪叫徐乾學這麽幹。先生知道,他是汗阿瑪倚重的翰林學士,這兩年平步青雲,春風得意。在升遷最順的時候,反而辭官,簡直毫無道理。等我進去,汗阿瑪就說,他屬意戶部尚書科爾坤的女兒,做大阿哥的福晉,讓我去說服惠妃。”


    “說服?”


    “惠妃聰明著呢,她想選個跟大阿哥一條心的好兒媳,免得明珠日後控製大阿哥更嚴密。汗阿瑪明知道科爾坤和明珠是死黨,一起貪汙受賄,卻讓他的女兒做皇家長媳。這還能怎麽想?不就是和恭愨公主下嫁鼇拜侄子一個道理,用兒女婚事,麻痹政敵。”


    陳淑怡絕頂聰明的人,又有海楓的解釋,瞬間明白過來。


    “格格是說,皇上怕一時間照顧不到徐乾學,被明珠給害了,所以讓他暫避鋒芒。叔父照著徐乾學的樣子,可保萬全。”


    “我沒有十成把握,知道的也有限。先生千萬跟陳大人商量好,再做定奪。”


    她倆說了這麽久的話,外麵早催過五六遍,請四格格出去理事。陳淑怡便即刻告退,火速迴府,和叔父商議。畢竟這事,關係到家族氣運。


    “格格,如果叔父離開京城,您又該怎麽辦呢?”


    “先生,我若無自保的信心,今天也就不說這些話了。”


    看著四格格熠熠生輝的眼睛,陳淑怡頗為得意。


    “若真如格格所言,叔父躲過一劫,必不忘格格大恩。”


    “能叫未來的文淵閣大學士欠人情,是我占便宜呢。”


    “借格格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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