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海楓從陳淑怡那裏下課後,情緒激動,久久不能平息。


    原來,生在帝王家,如此無奈與可怕。


    康熙,真的把他們當成自己的親生骨肉嗎?


    還是說,他們從出生那一瞬間開始就已經成為棋子,成為彼此的對手。


    沒穿越前,海楓工作的幼兒園裏,總養著些小動物。


    貓貓狗狗,魚呀,小鳥之類的,給學生們看,也偶爾鍛煉下動手能力。


    剛才上課時,陳淑怡的指點,讓海楓想起一窩小鳥,全都張大了嘴,等鳥媽媽喂食的畫麵。


    誰叫得最歡實,誰先吃到餌料。


    現在,他們這群最大十三四,最小一兩歲的孩子,站在紫禁城這個坑裏,等康熙來喂食。


    他們當中,誰先爬上去,誰才有飯吃;剩下的,隻能餓到有氣無力。


    她站在紫禁城的長街上,一動不動,不想去太子那裏辦事,也不想迴阿哥所休息。


    哪裏,她都不想去。


    在這裏,也許隻有母親,是真心愛她的。


    可母親,馬上就要出宮了。


    佟皇貴妃果然按耐不住,已經通過銀杏,搞到詛咒母親的小人兒。


    青梅也按照吩咐,利用她擦地磚的職務之便,將東西埋在母親的住處。


    孝莊把證據都拿到手,就等康熙九月二十八日出發去南巡不在宮裏,她就可以單獨做決定,對佟皇貴妃發難。


    海楓想見母親,可是又不敢去。


    好不容易,才拿那張保證書,哄得她安心。


    萬一被她瞧出自己的動搖,說不定又不肯走。


    要是多布在就好了。


    哪怕一句話不說,隻抓著他堅實的胳膊依偎一會兒,心也能找到歸所。


    一切都很順利,可為什麽,如此空虛,好像什麽都沒抓住一樣,冷颼颼的?


    她身邊今天是阿香和賽綸嬤嬤當值,看海楓失魂落魄的,猶豫著上前勸慰。


    “格格,若是不舒服,咱們今兒不去安親王福晉那裏也成,奴才去給您告個假。”


    “那,嬤嬤去吧。我想去小佛堂待會兒,念念經。阿香陪著就成。”


    “是。”


    把賽綸嬤嬤支走後,海楓拉著阿香,在小佛堂裏說私房話。


    這裏燃著的香料氣味芬芳,還有和叔祖對話的迴憶,能給她帶來些溫熱的安全感。


    “主子,您是不是心裏難過呀?”


    “阿香,你怎麽知道?”


    “因為奴才在家難過的時候,也喜歡對著一張觀音像說話。求菩薩救苦救難,讓奴才離開家裏那個火坑。然後,然後,奴才就進宮了,還遇上了您!”


    海楓望著阿香激動到發紅的小臉,感到舒服一些。


    雖然她沒有像自己那樣,擁有重生的記憶,可阿香對她的忠心和體貼,絲毫未變。


    她對阿香那種依賴和親近,也完整地保留下來。


    有個問題,海楓一直想問,卻守著界限,從來沒有開口。


    可今天,她實在忍不住。


    “阿香,你有沒有怨恨過你阿瑪?”


    “主子,奴才沒有一天,不怨恨他。”


    阿香跪倒在佛前,熱淚盈眶,舉三指賭咒發誓。


    “便是神佛要奴才下地獄,被火燒,被油煎,奴才也不改口。見了閻王,奴才就一句話,把他也拿來!憑什麽,難道他是阿瑪,就可以折磨我們幾個小孩子,又打又罵,不給飯吃,還要我們幾個做工養活他!我們白天黑夜地幹活,就為喝碗稀粥;他搶了銀子,出去嫖,出去賭,幾時記得幾個親生孩子快要餓死!”


    海楓被她那種極致的怒氣和決絕,驚到說不出話。


    與之相比,自己的抑鬱,簡直有點無病呻吟。


    康熙隻是不愛她,利用她,沒有折磨她。


    若此有則彼有,若此生則彼生,若此無則彼無,若此滅則彼滅。


    在自己接受四格格這個身份,接受母親的照顧和愛意時,皇女的責任和義務也就自然而然地,伴隨過來。


    在這座佛堂裏,拒絕多布私奔的提議,決心從康熙口袋裏拿到公主的封號和陪嫁時,她就已然無法畏縮迴頭。


    總不能既要皇女的好處,又嫌棄天家親情淡薄,爾虞我詐。


    她好歹還拿到了些收獲和權利作為補償,今生還多了陳先生和她背後的陳家作為助力,情形一片大好,還在這兒自怨自艾做什麽?


    康熙若是不愛作為女兒的她,她也不愛作為父親的康熙就是了,他要利用自己,那就大大方方利用迴去。


    “阿香,我想在這裏想些事情。你出去幫我看著,誰也別放進來。”


    “是,請主子放心。”


    海楓在阿香出去後,一屁股坐在蒲團上,姿勢難看,但很舒服。


    好久沒這麽放肆過了。


    照陳淑怡的說法,康熙早年間費了大力氣,才擺脫上三旗貴族的鉗製,把實權抓在手裏。


    可這不是永久的。


    隻有把軍隊和朝堂裏的關鍵位子上都放上他信任的人,這事才算真正完結。


    所以,他花大力氣去培植皇子們,希望將來兒子們成才,能把那群老骨頭給踢下來。


    皇子們進書房高壓上課,為的就是將來成為一名優秀的臣子。


    這就是症結所在。


    君臣和父子,一個是利益,一個是親情,就如同水油一般,不能相融。


    縱觀曆史,最終一定會是利益戰勝親情。


    權力的誘惑,太大。


    手足之情經過消磨更是淡薄,看李世民殺兄即位的事情就知道了。


    就算他本人不想這麽做,跟隨他的人也會下手的。


    兄弟們先是生死相搏的政敵,然後才是家人。


    太子,從他剛滿一周歲、被冊封為儲君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是悲劇收場。


    陳淑怡的判斷是,將來誰成功壓製各方勢力,將皇權牢牢抓在手裏,康熙才能真正放心,將皇位傳下去。


    隻是現在,他和太子都還年輕,都還有些感性留存,所以康熙還覺得自己能做到朱元璋沒能做到的事情,親手打造出一個完美的儲君,然後讓他即位。


    冷靜地說,希望極其渺茫。


    這太理想化了。


    或許,前世她犯的最大錯誤,就是鬆懈,沒能察覺出多布站大阿哥站的太早。


    在她安居內宅的時候,同時在哪個皇子的府裏,她們夫妻的存在,已經被討論過多次。


    十二歲就出嫁,海楓跟哪位阿哥私交都很淺,各種大場合下客客氣氣而已。


    今生,她又該如何籌劃,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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