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老者從茶樓走出,來到曹洪身前,一個勁地搖晃著他的胳膊,讓他仔細瞧瞧,是否還記得薊鎮的老朋友?


    說到薊鎮,曹洪才猛地“哎呀”一聲,大聲喊出老者名字。


    “梁大元,你還活著?”


    老者聽後哈哈大笑,拍了拍自己健壯的胸膛,現出一副老子活的比誰都好的做派。


    當日的少年曹洪,如今已是半百之人,而當日體壯如牛的青年梁大元,此時卻是一副枯瘦模樣,不覺中,已然進入黃昏晚年。


    麵對如此奇遇,眾人俱是嘖嘖稱奇。


    沈頌吉顯然認得梁大元,陪在一旁寒暄幾句,便讓一名仆從陪著曹洪,然後帶領餘下眾人繼續遊覽、返程,並未表露出同行敘談的意圖。


    激動歸激動,曹洪隻是揮手與眾人告別,亦未做出多餘動作。


    ......


    隨梁大元登上茶樓,曹洪便迫不及待地問起老友多年經曆,畢竟三十餘年未見,物是人非,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交流。


    梁大元笑著表示不急,而是先把身邊的小兒子梁龍介紹給曹洪,然後讓兒子趕緊迴家備飯,總不能在茶樓接待老友吧?


    待梁龍離開之後,梁大元才緩緩說起自身經曆。


    秦總兵離任的前兩年,薊鎮一度十分混亂,梁大元見風頭不對,幹脆托病請辭,連隊長都不幹了,直接跑路迴家。


    對於上官來說,像梁大元這種刺頭,最好多跑幾個,一是可以安心吃空餉,二是還能減少管理難度,至於追逃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自然是沒人幹的。


    和梁大元一起跑路的,還有數名軍中好友,大家的想法都一樣,沒了秦總兵這樣的公道人主持軍務,傻子才給朝廷賣命呢。


    等迴到家裏,梁大元卻傻眼了,家裏老人接連病故,媳婦帶著兒子,就快上街要飯了。


    得虧自己及時返迴,再晚上半年一載,恐怕連家都沒了。


    幾位好友商量一番,一致認為淮安是個好地方,靠著運河,怎麽也能活出個人樣來。


    最後,大家以梁大元為首,幹起了跑船的買賣。


    真幹起來,大家才發現這錢實在不好掙,倒是因為幾次水上衝突,讓他們找到了新的出路。


    朝廷疏通河道,開辦漕運,主要圖的是鹽、糧這兩大宗物資,也是維持燕朝南北平衡的命脈所係。


    關鍵是漕運一開,就不可能隻運鹽、糧,而不涉及其他物資,否則非得賠死不可。


    由此一來,官府漕船肯定要捎帶著運些其他更掙錢的物資,民間商人的貨船也要參與進來分肥,還有就是各路豪強,總要從河運上擠些油水出來。


    梁大元這幫人別的本事不行,打打殺殺的本事不僅有,而且還很大,與負責漕運的低級胥吏們結合到一處,很快便形成一股不大不小的勢力。


    具體來說,就是胥吏們不便出麵幹的髒活,梁大元等人都能承攬下來,給那些頭鐵、小氣的商人們找點兒麻煩,他們就隻能向胥吏們行賄、請援,其中利是,梁大元等人也能分一杯羹。


    另外就是船隊護衛事宜,更是梁大元等人強項,其中漕船有官軍護衛,民船就隻能找梁大元這種人幫忙了。


    運河上可不僅有官員、胥吏、商人、船工等參與者,盜匪也是不可忽略的角色之一。


    找到出路之後,梁家迅速發達起來,兄弟們也都紛紛成家,就此安定下來。


    當曹洪問起其他兄弟們的情況時,梁大元隨即歎了口氣,表示就剩自己了,其他人有打仗被殺的、有生病離開的,也有躺在床上就沒了的,總之就屬他命長,活到了耳順之年。


    好在大家均留有後代,大多數仍舊在河幫做事,活的都還不錯。


    說到這裏,曹洪亦是唏噓不已,梁大元雖然說的簡略,但其中險惡,稍微想想都覺得不易。


    在茶樓呆了不久,梁大元便邀請曹洪跟自己迴家,三十多年未見,好多事情,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完的。


    ......


    梁家宅院雖然跟沈家不能比,但也是三進的大宅,放到河下鎮,也算是富戶水平了。


    二人在堂上飲酒敘談,梁大元的大兒子梁烈主動過來作陪,作為此時河幫的掌事人,已到中年的梁烈完全有資格和二位長輩同坐交流。


    說起家事來,梁大元表示他的原配娘子沒福氣,給自己生了兩個兒子,卻沒等到日子好起來,人就沒了。


    續弦時,梁大元主動娶了前妻的小妹,這位新主婦也很爭氣,不僅將家裏弄得妥妥當當,還給梁大元又生了一兒一女。


    如今的梁大元,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舒坦,和曹洪絮叨時,臉上全是得意笑容。


    用梁大元的話來說,命運這東西,有時就差那麽一點,成則通吃所有,敗則滿盤皆輸,不管是在薊鎮守邊,還是在運河搏殺,總喜歡衝在前麵的自己,就是那個贏家。


    聽梁大元在餐桌上吹牛,曹洪倒沒什麽,一直笑眯眯地認真傾聽,旁邊的梁烈卻皺著眉頭,不時咳嗽兩聲,示意老爹差不多就行了,總要問問曹叔近況吧?


    在梁烈的不斷暗示下,梁大元終於反應過來,笑著請曹洪見諒,然後便自顧自地問起來。


    據說你們在廣州搞的不錯,老兄弟們怕是不頂事了,小一輩中,可是有不少人打聽你們呢?


    沒想到梁大元會這麽問,曹洪頓時有些愣怔,連忙出聲反問,除了你們這些老兄弟,還有誰會認得我?


    梁大元聽後哈哈大笑,說是你現在的名氣,可比我大多了。


    當年秦總兵把你們帶到廣東,誰承想你們居然留下沒走,結夥做起生意來,也不知傳聞是否確切,反正都說你們越做越大,如今在廣海一帶,已經是鼎鼎有名的大海商啦......。


    聽梁大元一通白活,曹洪忍不住苦笑起來,表示一切均為傳言,大家在佛山,也就是勉強度日而已。


    相比梁家在淮安,還有坐地戶的優勢,我等在廣州開拓,麵對的競爭更加激烈,哪有那麽容易出頭?


    見曹洪表現的極為謙虛,梁大元多少有些困惑,直言不少兄弟還想去投奔你們呢?若是處境不佳,怕是要給你們添麻煩啦。


    據梁大元所言,自從那年發生鬧餉事件後,薊鎮的人心便散了,咱們那時候的精氣神更是消失不再,稍有些本事的,俱都想辦法離開。


    不少南方的兄弟們,返鄉路過淮安時,他這邊也會盡力幫襯少許。


    言談之間,大家對你們當年的選擇,俱都豔羨不已,想要前往投奔的,亦有不少,怎奈路途遙遠,一時難以成行。


    相形之下,他們在運河打生打死的買賣,就顯得有些上不了台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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