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知州張素、通判郭文紹先後到來,開始處理戰後相關事宜。


    鑒於此次動亂發起於西部山區,朝廷決定在那裏修建樂安城,並設立樂安守備,引廣西狼兵四百餘入駐,專職防黎,並派新任瓊崖參將何宗誠兼任樂安守備,負責樂安新城的建造工作。


    知州張素是個練達之人,將州城事務托付給通判郭文紹,便親自趕往樂安,督促新城建造。


    臨行之時,心灰意冷的苟崇善找到張素,希望參與新城建設。


    得知苟崇善家中遭遇,知州張素略微猶豫片刻,便答應下來,還讓他幫著組織青壯,運送糧草,給予苟崇善莫大信任。


    作為隻身前來赴任的張素,也需要本地能人的協助,才好在州城打開局麵。


    在苟崇善心裏,還是想到樂安碰碰運氣,如果真能找到仇人,哪怕是同歸於盡,也好過如今孤獨於世。


    在樂安城的工地上,苟崇善很快便成為張素、何宗誠的得力助手,得到二人交口稱讚。與此同時,苟崇善卻尷尬地發現,工地上不僅有狼兵們在忙活,漢人、黎人也加入進來,反正隻要有口飯吃,大家都不在意多賣賣力氣。


    張素總是笑眯眯地,似乎並未受到動亂影響,無論是飯食供應,還是銀錢派發,俱都一視同仁,而工地上的漢人和黎人,雖然交流不多,但也沒將仇恨寫在臉上。


    在張素的管理下,城池建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毫無紛爭跡象。


    桀驁不馴的廣西狼兵在何宗誠的帶領下,不僅能很好地完成護衛任務,還能協助匠人們修城,整個工地上,連一點肅殺之氣都看不到。當何宗誠與狼兵首領交流布陣心得時,苟崇善就默默站在一邊,才發現人家根本就是“大家”,怪不得狼兵們會對這位長官心服口服。


    苟崇善對張素、何宗誠的作為滿心佩服,活幹的更加賣力,心情卻變得愈發陰鬱起來,看著黎人那一張張討好的笑臉,根本就和自己心目中的“仇人”聯係不起來。


    活幹的久了,大家漸漸熟悉起來,話匣子便慢慢打開。


    關於尋仇之事,苟崇善先是向何宗誠請教,何宗誠皺著眉頭,指了指附近勞碌的黎人,問他可有找到嫌疑對象?苟崇善則無奈地搖搖頭。


    許久,何宗誠歎了口氣,隨口說了個“命”字,見苟崇善一臉認真的樣子,才又多說了幾句,打仗這種事,生死有命,不僅是對兵丁說的,也適用於受到波及的百姓,壓根和“尋仇”不搭界,難道守城時,你苟崇善殺的黎人還少嗎?


    仗打完了,大家自然要過日子,誰還在意那些仇怨,別人不會找你尋仇,那你又去找誰呢?戰場上,你死我活,從來就沒有私仇一說。苟崇善此時要做的,根本就不是尋仇,而是放下心結,開始新的生活。


    對於何宗誠的說法,苟崇善心有不甘,隨即爭辯起來,難不成自己一大家子人,就這麽白白殞命不成。何宗誠不便多言,隻是指了指天,要怪就怪這不公的老天吧。


    最終,沒有得到滿意答案的苟崇善找到張素,人家是州牧,見多識廣,肯定會有不同說法。此時的苟崇善,心中滿是無奈、憤懣,卻又無處發泄。


    張素的說法果然不同凡響,在他眼裏,苟崇善家人是受害者,黎人同樣是受害者,實在是沒必要相互仇恨。


    苟崇善再次問起同樣的問題,難道真的隻能去怪老天嗎?然後,張素給了苟崇善一個完全不同的答案,這個答案直接改變了苟崇善的人生信條。


    人應不應該活著?當張素把這個問題拋給苟崇善時,這位精明幹練的兵房司吏頓時無語,隻能謙恭地看著知州大人,等著他的下文。


    在張素看來,人當然應該活著的,直到完成整個生老病死的人生曆程,問題的關鍵在於,又是誰讓這些黎人活不下去,非要不顧性命地造反。


    對於這個問題,苟崇善顯然沒有答案,也沒有這麽想過。


    最後,張素告訴他,你的仇人並不是那些苦命的黎人,而是苛待黎人的各路豪強,他們不把黎人當人,才闖出如此滔天巨禍,而苟崇善的家人,隻是無辜受到牽連而已。豪強之中,你苟崇善可有助紂為孽之舉?


    一席話說的苟崇善汗顏不已,任吏多年,自己雖然並無惡舉,但也未將黎人視為平等之人,取笑打罵之事,更是平常。然而,州城之中,又有誰將黎人當人?


    因果之間,何宗誠讓他怨老天,顯然是不想點破這層幹係。


    當報仇的對象轉為各路豪強,苟崇善悲哀的發現,自己根本就無從尋仇。直接造成黎人動亂的那幾個土舍、惡吏早已授首,至於其他人,難不成自己要一個個殺過去?報仇之事,還是一個死結。


    張素和何宗誠的想法一樣,那就是讓苟崇善放下心結,過好以後的日子才是正經。當下的工作,更是要彌合黎漢矛盾,隻要大家都能有口飯吃,悲劇才不會再次上演。


    苟崇善雖然仍不甘心,但也知道事不可為,隻能將心中怨念埋藏起來,從此再不提報仇之事。


    樂安城順利建成,苟崇善卻成了何宗誠的跟班,跟著他走遍了崖州的山山水水,將各處營寨布置完善。此後多年,二人雖無師徒之名,卻也結下深厚的師徒之誼。


    張素對苟崇善的能力極為欣賞,很快便為苟崇善請下封賞,從兵房司吏升為通遠巡檢司巡檢,成為一名末流小官。


    去年,何宗誠因功升任南澳副總兵,瓊崖參將的職位改為沈植,樂安守備則由陳覺擔任。


    說到這裏,苟崇善直言,若是何宗誠仍在,華興人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孔傑似乎並不關心燕朝人事變遷,反而追問苟崇善,既然你已明白其中道理,為何還行此無狀之事。


    苟崇善老臉微紅,雙拳握緊又鬆開,並不掩飾憤懣之情,總之就是一句話,讓老子善待黎人,他們總得付出些代價吧。再說了,要是不如此,他們還不得騎到老子頭上拉屎。


    孔傑說他強詞奪理,苟崇善也不反駁,表示如果華興人看不慣,自己稍加收斂即可,也讓孔傑到時多多提醒,有華興返鄉這個大局在,自己這點惡習定會慢慢改正。


    見苟崇善並非執著之人,孔傑便說起華興對待黎人態度,就像此前符本黎所言,隻有先讓黎人強大起來,才能達成漢黎和解、平等相處的局麵。


    華興返鄉,是為了造福此間百姓,可沒有挑起紛爭、從中牟利的意圖。


    人家華興人想的通透,苟崇善心中自然佩服,得知華興首領之一的符思南居然也是黎人,心中暗自歎息,看來自己的荒唐日子必須結束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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