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摔傷?


    真偽且不論,百官哪怕不相信,可明麵上依舊要表達自己的心意。


    “而今陛下聖體如何?”


    “天子顏麵無小事,請上將軍速命太醫令診治。”


    “少府所言極是,若是留下疤痕,恐為天下人恥笑。”


    ……


    議論聲七嘴八舌,人人麵帶牽掛,個個憂心忡忡。章邯放眼一看,皆是心憂天子、忠君愛國之輩。


    王朝末年,果然是眾正盈朝。


    他抬起拄著劍的手,虛虛往下壓,大殿內的喧嘩之聲逐漸平息,一雙雙目光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章邯沒有半點慌亂。


    縱使這些人再如何老謀深算,論目光的壓迫力,又如何能比得上數十萬屍山血海中走出的兵卒呢?


    “此乃天子詔令。


    命本將誅殺趙高,隻誅首惡,夷其三族,旁從者皆赦!”


    他從手中分出一圈竹簡,拋給了離自己最近的廷尉欒佐。


    欒佐已是知天命之年,哪能接得住這個?


    當即被砸了個滿頭金星,想要開口怒斥,卻又礙於朝會規矩,隻能暈頭轉向的在地上摸索掉落的聖旨。


    “本將以此詔令傳閱諸位同僚,是怕諸位憂心記掛此事,以至於如奉常令周青臣一般,於頭腦糊塗之下,做出一些逆反之事!”


    章邯麵色誠懇,態度軟和下來,仿佛一切都是為了他們,而自己隻不過是有個奉詔行事的忠臣良將:


    “趙高之罪,厥罪惟鈞。


    矯詔逼死始皇子嗣,此其罪一也。


    排除異己,暗害忠良,其罪二也。


    欺上瞞下,大權獨攬,其罪三也。


    禍國殃民,亂政枉法,其罪四也。


    ……


    種種罪狀,擢發難數,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


    殿陛之下,欒佐身側交頭接耳。


    沒幾人在注意聽章邯的話。


    要論趙高的罪狀,誰還能比他們這些朋黨更清楚嗎?


    “看這字跡…嘶…確實有點像二世親自手寫。”


    “這章邯莫不真是國難之良將?二世皇帝效仿那‘三年不飛,一飛衝天’之齊威王?”


    “嗤,爾等焉知這聖旨是上旬所寫,而不是上個時辰所寫?須知天子與玉璽便在宮中,要弄封聖旨還不簡單嗎?!”


    有人不動聲色地探出手指在墨跡上輕輕揩了揩,隻覺得字跡棱角分明,刻得指腹生疼。


    大家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豈是一封聖旨能糊弄的人?有些人或許半信半疑,可更多的還是準備隔岸觀火。


    他們一個個目光幽幽,等著看章邯下一步準備演什麽把戲。


    “廷尉,聖旨是真是假?”


    章邯似乎知道他們在想什麽,當即側過臉,帶著淺笑,目光鎖定在欒佐身上,指尖一下下敲打著青銅劍劍柄。


    刹那,一股冷汗自欒佐脊背流下。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為何又是老夫?


    出頭鳥明明是周青臣那個老匹夫去當,這殺才為何總逮著老夫不放?


    殺熟啊?!


    他閉上眼,認命似地垂下頭道:


    “聖旨有玉璽加蓋,如何有假?”


    章邯頷首,目光咄咄逼人:“既是如此,本將所行之事可有觸犯秦法?”


    “並無!”


    “趙高以本將上書奏章‘言語狂悖、有不臣之心’為由,認定本將欲反逆朝廷。


    此何等荒謬之言?


    其召集十萬兵馬於鹹陽城外行劫殺之舉,不敢與本將對峙公堂,已是心虛。本將而今把奏章讀出,是非公道,相信諸位同僚自有判斷。”


    章邯似乎在為自己辯解,將手中另一卷徐徐展開,一字一句念了起來:


    “臣章邯稽首再拜,問陛下安!


    自從接受陛下您的詔命以來,我日夜憂慮感歎,擔心不能完成囑托,以損害您的英明。我立誌如此,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幸虧將士們一心效命,始皇在九天之上庇佑大秦,天下人心還沒有背離秦朝,我因此能夠屢戰屢勝……


    ……陳勝吳廣之所以背反秦朝,六國餘孽之所以能死灰複燃,使天下百姓雲集景從,是因為朝堂之中有奸人當道啊!


    聽說奸臣的行為,就像狐狸一樣狡猾,用花言巧語和偽裝的麵貌來迷惑人們的耳目,使他們昏迷不醒,不能分辨是非。


    這些奸邪的人,心中懷著惡意,貪得無厭,欺上瞞下,中飽私囊,不顧百姓的疾苦,以致於民不聊生。


    奸巧之徒,善於用口舌詭辯,欺詐的手段,顛倒黑白,混淆視聽,使朝廷昏暗,綱紀敗壞。


    如果不早日除掉,那麽百姓會受到他們的傷害,朝堂會因為他們而混亂,國家會受到他們的危害。


    因此我懇請陛下您能夠親自主持朝堂,攘除奸邪,還吏治清白,還朝堂穩定,還天下太平!


    現在我仍需要繼續為國家而征戰,無法迴到您的身邊,無法協助您鏟除奸臣,心中無比失落,痛哭流涕,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麽了。”


    話音落下,殿內鴉雀無聲。


    章邯幽幽歎氣:“諸位同僚也看見了,吾殺趙高乃天子之令,而攜兵入京掌控京師亦非吾所願也。


    莫說造反,便是吾百年之後,唯願死後在墓碑上題曰:秦故上將軍章侯之墓!


    若能滿此願,大丈夫足慰平生!”


    …………


    “聖旨尚可偽造,可要在短時間內寫出一篇如此小賦,卻是難上加難。


    如此說來,章邯果真是忠君愛國之輩!”


    夜色深,暮靄沉,屋內燭火通明。


    一青袍雅士焚香烹茶,神色莫名輕鬆幾分。


    忠君愛國,方有約束。


    受製於律法,受製於君王,受製於底線,縱手中有兵馬萬千,亦不足為慮。


    “忠君愛國?嗤!”


    在他對麵,一人麵覆彩綢,氤氳蒸汽自綢緞冉冉升起,霜雪之色攀上發髻,低沉的語調中似乎壓抑著不小怒火:


    “老夫看他是大奸似忠!殺周青臣真是一時衝動嗎?以聖旨砸老夫麵頰真是疏忽大意嗎?二世臉上的傷真的是摔的嗎?”


    這人坐起身,綢布滑落,露出欒佐的臉來,隻見他額頭上一個青紫的印記格外顯眼,剛剛正是在遵循醫囑,熱敷去印。(現實中大家這個時候千萬別熱敷,應該冰敷!!!文中是冬天,欒佐一大把年紀,冷敷會風寒。)


    “阿爺的意思是……”


    青袍雅士停止身子,目光落在欒佐額角。


    “無非是想掌控朝政,一麵使自己名正而言順,一麵震懾百官,一麵又以不追究趙高同黨來向百官示好。


    章邯在暗示百官,他會如同趙高那樣,使大家各司其職,不要使朝政混亂,不要抵觸他掌握權力。”


    欒佐將綢布丟在桌案上,拿起一盞五味雜陳的茶,細細地品了起來,神色露出些許輕蔑。


    一手大棒,一手蘿卜,用來糊弄動物和刑徒營中的刑徒還有些用。


    想收服他們這些人老成精的官吏老爺?


    差得遠呢!


    “阿爺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矣!”


    欒佐搖搖頭,嗤笑一聲。


    他沒有計較自家好大兒的孝言孝語,而是低頭抿了一口茶,暖流入腹,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而後似笑非笑地將茶盞放下,道了句:“曾經與之相識,看走了一次眼,而今豈能再被打眼?小兒見識淺薄,尚需多加思索,且拭目以待吧!”


    ps:大家更喜歡人物以偏古風的寫信、說話口吻,還是偏翻譯腔的口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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