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者踩在弱者肩膀上,弱者埋死於泥土裏。


    他隻醉心武術,不屑修習道法,故而不顯不彰,實則早早進入元嬰後期境界。


    “今日天氣晴朗,適合比武論道。”


    連邕語氣極認真,眉目剛毅如鐵,不帶絲毫可拒絕之餘地。


    一個不接受拒絕。


    一個糾結又頭疼。


    太璞默哀:出門前怎麽沒找菅曖長老挑個黃道吉日,失策啊,失策啊。


    “要不你先和我大弟子星陳打一架。你把她打死了,我再和你切磋。”她氣定神閑地提出一個餿主意。


    可把連邕氣笑了,“以前總能找出種種理由推辭,現在更不顧徒弟死活了?”


    “非也,連邕兄都說了是切磋,哪會你死我活的地步?”


    太璞笑道:“連邕兄好意考驗我武功長進與否,真乃良苦用心呀。我本不該推辭,可事不湊巧,偏偏此時腹中空空毫無力氣。不如改日再說。”


    “無妨,我也饑餓,不占你任何便宜。”連邕實誠迴複。


    “唉~原來如此。”她繼續建議,“要不我們先吃飽飯?”


    “用膳完畢,不宜運動。”


    對方無視,嫌棄吃飯影響比武。


    吃也是錯,不吃也是錯。


    太璞無奈,“我修為雖有增進,可於劍道一途上,遲遲凝滯不前。還望連邕兄在我下次出關時再來,我必定灑掃以待,絕無虛言。”


    論及綜合實力,她不怕他,怕的是打得昏天暗地、傷筋動骨、寸草不生、血流漂杵……依據以往經驗,若不戰鬥個三天三夜很難收場。


    使詐裝輸不好使,要是反而激怒了他,下手隻會更狠。


    然後,依舊繼續打……


    打得好,下次還找你;打得不過癮,下次還找你;打輸了,下次必會找你看看有無進步。一次又一次,逼迫著與天下第一高手切磋,直到斷氣為止。


    打啊打,打得她生無可戀。


    這份被他認可、被珍重的福氣,一般人承受不住。


    很久以前,連邕就將太璞視作對手。太璞內心始終表示感謝,感謝他賜予自己一道散發著無上殊榮的光環。


    “改日我迴湫言宗,你再登門請教可否?”


    “先打,再用膳。”


    無情的迴答啊。


    太璞聽到後,心都要碎了。


    轉瞬卻笑容嬌柔,含羞道:“可我葵水來了,沒什麽精神。”


    連邕不鹹不淡道:“我不信。”


    “哦~”太璞麵無表情,直接起身要走,“隨你信不信,反正我不願挨揍。自己幾斤幾兩最清楚,依然打不過你的,連邕兄請迴吧。”


    試都沒試過,怎麽能輕易認輸。


    連邕哪會放過。氣貫如虹劍氣出鞘,陣陣罡風便擋住了師徒二人的去路。


    星陳上前,語氣不快地說道:“師尊說了改日,你為何苦苦相逼。”


    “與你無關。”


    連邕瞥了她一眼,眉頭微皺,說道:“讓開。”


    “不讓。”


    星陳挺腰收腹,直直盯住對方的雙眼。她字正腔圓,說道:“恩情歸恩情,奈何道友過於蠻不講理,若再敢強迫師尊,定先問過我手中雙劍才行。”


    “得罪了!”說著,亮出兩柄短劍,架起一副準備出招的姿態。


    “你不是我的對手。”


    連邕不為所動,似乎也懶得理會,繞過星陳,竟往太璞這邊前進了半步。


    太璞見勢不妙急忙製止,扯住愛徒手腕,命其“退下。”


    但瞅著徒兒不太聽話,她無奈道:“大不了為師不守武德,道術符咒一並使用。你從旁協助,待看準時機,耍個陰招把他幹翻。”


    “趁著四下無人,你我師徒二人就地掩埋,勇絕後患豈不美哉。日後若心懷愧疚,仔細找個良匠雕工立碑刻字,以供後世瞻仰、進香即可。”


    活人在側,她就這樣大大方方地將陰謀詭異全盤托出。


    製定策略時,主謀者還齜牙陰笑陣陣。


    連邕唿吸沉沉,胸中鬱悶,“太璞子,你令我失望至極。”


    “我也失望、憤恨,連邕兄竟不守武德。”太璞佯裝蔑視。


    “無禮。”


    武癡連邕甚是不悅,武德劍道不容質疑。立刻駁斥道:“敢問太璞子,何以見我不守武德,再敢胡說,我決不輕饒。”


    他鐵著臉要求道歉,太璞毫不示弱,“連邕兄可還記得當年誓言?”


    見對方記性不太好的樣子,她繼續大發慈悲道:“阿斫秉持師門戒律:‘非必要不打架’,故而屢次拒絕連邕兄切磋邀請。奈何盛情難卻,隻能立下約定:‘隻此一次,下不為例。’我記得,連邕兄可是滿口答應,為何今日又來找我討教了?”


    很久很久以前,就約定好了隻切磋一次。


    為何還要再來一次?


    目光楚楚可憐,真像受到了濃濃欺騙。


    太虛虛偽的嘴臉騙不過所有人,但瞞住癡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連邕趕緊沉思,“不對。我並未……僅僅言及日後再提……”


    “不不不~”太璞連說不是,擺手道:“你說的就是以後不來找我打架了。那迴我輸後,你還殺人誅心,說我武功沒傳聞那麽厲害,還是和演徹師叔打得痛快。連邕兄,你都忘記了嗎?”


    說得繪聲繪色,真令人懷疑。


    “我不曾說過。”


    “你有。”


    “你理解有誤。”


    “大丈夫言而有信,別不好意思承認。”


    “我確實不曾說過。”


    “……”


    兩人來來迴迴拉扯,情況陷入膠著狀態。


    星陳是觀者清,料定連邕必定要敗下陣來。


    果然,他的態度漸漸有了一絲鬆動。


    “你何時才能方便。”


    連邕持劍迴鞘,無情無緒,仿佛一方枯石。縱使春雨瀝滴滋潤、洪濤澹濘沏迭,日月光輝之下,頑石仍沉默屹立,無懼罡風。


    太璞莞爾,以十二分的真誠,對他說道:“方才徒兒星陳魯莽,本師尊代其致歉。不過……近些時日,我確實身體抱恙,正準備前往碧虛城找子夜大師醫治。實則我也盼望能與連邕兄好好討教一番,見見自身功夫是否大有進步。”


    最後,謙虛問道:“若連邕兄空閑,你我結伴同行可好?”


    連邕疑惑了,“不是說我們有過約定?”


    怎麽又同意了。


    太璞解釋道:“話雖如此,連邕兄誠意難得,阿斫豈敢不從。”


    她溫婉一笑,“合歡宗都趕來尋釁,後麵又不知還有什麽仇家等我。徒兒星陳法力稀疏,遠不及連邕兄劍術高超。阿斫冒昧,想請尊兄護我周全。”


    邊說邊悄悄動動手指,向星陳暗示某某。


    星陳乖巧上前,努力和善,奈何神色依舊冷冷清清。她不卑不亢道:“閣下,我們需要你。”


    抑揚頓挫,一板一眼。


    語言的魅力啊,能把好話說得僵硬,能把惡語矯飾得悅耳。


    聽愛徒仍不太圓滑的樣子,太璞險些被自己口水嗆死。


    好在連邕也是個癡的,他同意了。


    為了能和湫言宗長老決一死戰,他甘願充當護花使者。


    如此,三人行昂首結伴,向碧虛城進發。


    路上太璞好奇,究竟是怎樣的狗屎運,能讓她們相遇。


    連邕交代道,他本欲尋訪秉陽子討教槍法,途徑某座麵餅攤時,聽到幾個猥瑣男子竊竊私語,話裏話外有提及“湫言宗”“太璞”什麽,便跟過來看看。


    他知她已下山且就在附近十分喜悅,暫緩去找秉陽子進行學問交流。


    秉陽子乃空桑廬長老,擅長使槍,亦精劍術。


    劍為百兵之君,槍為百兵之王,殊途同歸。連邕找秉陽子麻煩不是一次兩次了,倒很正常。但是,空桑廬略南偏東,湫言宗在北,而他們出發要去的碧虛城,目前處於北方,更鄰近紫淵闕一些。


    至於合歡宗,則坐於東方海上浮山。


    除非故意為之,否則根本不會遇上。


    輿圖所示,事實勝於雄辯,眾人的相遇,多少透著荒誕。


    太璞正疑惑,連邕慢慢說道:“秉陽子不久前,剛去紫淵闕拜訪老友。”


    如此倒也說得通。


    此後路上無事發生,走走停停,耽擱片刻,遠方海市蜃樓一般的景象,已然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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