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渣餘孽。”


    她歎息,從胸中唿出惆悵之情。


    又笑得十分璀璨,似花顏綻放。“有些人活得太久,便成了一種罪過。”


    太璞左手掐人,右手食指微動,似乎撚訣,在召喚什麽。


    倏忽,一把靈劍從塵土中抖擻精神,輕快地飛至她麵前。


    劍身純白無瑕,拂波排麟之紋清絕飄逸,淺淺撫摸,泛起柔柔紅光,仿佛美人嬌羞。


    故曰“微醺”。


    “據傳這柄靈劍不好控製,本歸某位道友所有,怎麽會到你手裏?”


    太璞眸光冷冷,神情不無厭惡,說道:“偷是不會偷的,你們更喜歡硬搶。解禁之後,全身心想著報仇,連我都敢挑釁,何止他人呢?”


    恐怕,兇多吉少呀。當年的同盟道友,即使活過百餘年,遇到這群強盜,不死也得扒層皮。多半已慘遭毒手,難逃厄運了。


    唉~悔不該留下苟且之人苟活。


    “微醺,還記得我嗎?”


    她垂眸,心底隱隱一刺痛。


    “翁~”


    寶劍有靈,發出悲鳴,在激動,又像在哭泣。


    若能開口控訴,該多好呀。


    幸虧啊幸虧,終於可以掙脫禁製,重獲自由,不必再順從醜敵使喚。


    “嗡~錚~”


    潮湧奔騰,千言萬語席卷而來。


    太璞雙目微闔,憑借藏嵐山聽息術,略略知曉了一些新舊故事。


    “如今我有事負身,待覓得空閑時日,再尋你舊主祭奠焚祝以告慰亡靈,可好?”她輕按劍身,默念誓言。


    “從此刻起,我就是你的主人。”


    “現在,我們一起送他們上路吧。”


    她說話語氣無比溫婉,神態亦可愛非常,轉瞬已將手中枯魚拍出半丈之遠。


    正麵帶微笑著,猝然動作極其兇煞,揮劍橫掃,微醺光芒大盛,劍氣凜冽,幹淨利索地就把對方首級砍落在地。


    紅衣男子,這位合歡宗最強者,無論生前怎麽愛惜自己容色,死後也不過一顆長著死魚眼的圓球。


    “師伯!”


    其他餘孽痛哭流涕,甚至哆嗦不停。


    太璞嗬斥,“閉嘴!”


    目光所及之處,眾人不敢哼哼,哪裏還有半點之前的囂張姿態。


    他們不是不敢動,而是根本動彈不得。除了被震出三升鮮血,更是三魂六魄被冷凝,全部力氣被抽奪,淪為刀板上的魚肉一般,連跪地求饒的能力都喪失了。


    “星兒,這些人太髒了,為師還是替你換了去。”


    太璞目光輕柔,向自己的大弟子解釋道。


    星陳完全沒有異議,“師尊盡管放手。”


    師徒心意互通,原本拿這群渣滓當做喂招的木樁子使用。可惜廢物就是廢物,難堪大任,也沒多好的本事,更何況還時不時散發一股餿臭味。


    靠近一點,頓覺不舒服至極。


    太璞噙著一抹冷笑。


    沒想到自己下山後,最先瞧見的“故人”,竟然是這幫子餘孽。


    也許很多人,已經不在了吧。


    就如微醺的舊主。


    那位憨厚老人家,無能,且竭盡全力,為解救一雙孫女,一次次被打得奄奄一息。


    獲救後,毅然要贈靈劍與她。以及抱著一絲期盼,笑得可憐巴巴,哭得故作堅強,隻為了求得援手,多份力量討伐惡賊。


    可惜天不遂人願,那對雙生女孩早已被殘害致死。


    抱著至親遺骸不停哭嚎的畫麵,仿佛仍在眼前。


    老人憨厚啊,即使如此,也不忍奪人性命。


    廢黜修為、囚禁封印之決定,由他們共同選擇作出。果然,他們都太仁慈了,或許說是太自負了,當真忘記了那句古話: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白白便宜宵小之輩猖狂至此。


    太璞淺笑,笑得與尋常時候並無不同,唇角微揚畫出完美弧度,似有似無噙著一抹溫柔情意。


    唯獨眉目依舊寡淡,若霜色蔓延,笑容雖真實,卻也虛假飄渺。


    “很好,既然不配為人,那就別做人了。”


    五指化拳,她眸光乜斜,誰離得最近,誰先走一步。


    “咚~”


    接二連三,幾具屍體撲地不起,毫無傷痕,隻是不消片刻,便轉化為煙雲飄散無影。


    所謂“物哀其類”,幾隻老畜生憋得臭臉通紅,硬要開口怒罵:“賤人,你不得好……”


    “啊!”


    氣焰霎時頓滅。


    手起劍落,太璞沒給他們機會。


    “本長老在此,哪有你們說話的份。”


    語氣沉沉之際,她笑了。明豔從容,雲淡風輕地漠視了鮮血與死亡。


    眾人恐懼,無盡恐懼,出自本能,出自天性,對於力量,萬物隻能崇拜,隻能畏懼。


    “其實啊,你們運氣很好。”


    強者站在弱者麵前,施舍自己的“慈悲”。


    話語雖有些莫名其妙,剩下的嘍囉們卻嚇得大氣不敢出。他們睜著驚惶雙眼,小心豎起耳朵聽著,深怕惹怒對方不快。


    太璞幽幽笑道:“本長老後來才學會殺人。”


    妖魔鬼怪,殺了不少,殺得熟能生巧。他們若非相遇太早,她那時又年輕,按照自己現在的手段,幾乎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赫赫功績,可不是靠背書誦經積累。


    “好了~”


    她神情輕鬆,說道:“看在故人一場的份上,引導你們早得解脫吧。”


    即便殺人放火,也要尋個優美借口。隻要態度強硬,語氣堅定,就能顯得理直氣壯,仿佛天地間一切正義盡歸於你一人。


    你就是天道。


    待你成為天道,黑與白有何重要?


    太璞曾自省,暗歎教訓不足。小人難為,偽君子亦非誰都可以充當。


    明明對方作惡多端,她應該毫無心理負擔地替天行道,無奈內心深處依舊敬畏“死生”二道。


    隨著修為漸長,斬魂滅魄對她而言,越發簡單至極。她擁有足夠的力量,迎接挑戰、突破困難,甚至可以說一不二,甚少有人敢輕慢她分毫。


    但越這樣,越怕濫權,越該謹慎。


    除了授人以柄,更因為從小接受的教育,讓她無法違背早已內化成為自我獨立精神的道德束縛。自重、自省、自警、自勵,她知道漏卮難滿的道理,怎麽能去損上益下?


    隻是這個世界,缺少了格外完善而合理的法律機製。


    一旦缺乏鞭策與警戒,人往往容易放肆起來。


    太璞也曾感慨,幸虧她自小養在湫言宗。


    若拜入某些宗門,如略陵巫氏等等,恐怕又將是另一副人模狗樣了。


    “老的,我都送走了。”


    她微笑,藏住暴躁情緒,任誰都不會覺得她為人刻薄。


    唯獨聲音微涼,顯現一絲陰森。


    “剩下的……”餘光瞥向星陳,示意好好修煉殺伐之道。“怕折的你們這些小年輕壽,還是星兒送送吧。”


    “謹遵師命。”


    星陳麵無表情,實則心底頗為讚同。“弟子牢記師言:不可飆血,不可濺射,一招奪命最佳……”


    合歡宗弟子惱羞成怒,又開始奮力掙紮,決意反撲,不惜一切代價。


    沒曾想,初起此念,他們的真炁開始逆行,四肢百骸腫脹莫名,一口氣險些換不過去。


    “準備如何殺我?”


    她問得輕柔,神姿又不怒自威,仿佛九重危樓傾塌而下。


    “靠身上的餿臭味熏死我嗎?”


    話音剛落,幾記巴掌連續拍在每人臉頰左右,兇狠地蓋上罪有應得的印章。


    “本長老不管你們哪來的膽量,隻知道你們今日必須死。”


    律法有言:殺人者當誅。


    自古以來皆如是,依據不同程度、不同方式、不同性質,製定相應懲罰措施。


    今夕何夕,當下亂世紛紜,人間王朝更新換代,依舊重視法治。據聞最近又新訂《律序》,書曰:已殺傷,絞;已殺死,斬;奸淫,宮;奸殺,腰斬。


    橫豎都該死,怎麽可以少了合歡宗呢?


    怪就怪她當年不夠堅持。


    她要負一定的責任。


    真善良也好,假慈悲也罷。有人不屑汙手,有人不以為意,有人不願留下嗜殺殘酷名聲,甚至有人認為,應當交由地方官吏審判定罪。可彼時戰亂不休,地方割據,哪會騰手來管這種事。


    結果,他們都錯了。


    任由無恥之徒作惡,實乃天道之錯。


    有錯當改,她要撥亂反正。


    “殺了。”


    音色冷漠,宛如寒江拂起薄霧。


    星陳收到指令,長弓拉滿,靈箭霹靂,行動十分迅速。


    登徒子們來不及看清楚,隻覺腳底猛烈激蕩,竟有無數樹根從地底破土向上。躲過這條,逃不掉那根,纏人的樹根,很快將他們變成待宰的牛羊。


    合歡宗弟子群龍無首,心神恍惚,難免不知所措。就在他們還心存僥幸時,尖木早已捅破了殘缺的肉體。從腰部穿過喉嚨,森森白齒間的異物,將嘴撐大至常人無法達到的程度。


    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他們懸掛在木刺上抽搐著,像在“啊啊~”嚎叫,但誰會在乎呢。


    穿刺之刑。


    太璞曾提及過一迴,豈知星陳默默記下了。


    但星陳顧忌她的師尊,既怕弄得太血腥,髒了師尊的雙眼,又怕摯愛的親人不喜自己行為毒辣,從而心生不悅。


    轉念一想,星陳立刻收手,變成直接補刀。這種可怕的招數,短暫使用過而已,看著可怕,實則還不夠解氣。


    “師尊,稍後弟子清掃一番。”


    充滿殺戮的地方,並未如何狼藉。南風吹麵而來,連一絲血腥氣息都難以聞嗅。


    “世道大亂,一天不死人才算稀奇。”太璞笑道:“雨水會衝刷痕跡,時間會磨平記憶。星兒,我們是正大光明地殺人。因為他們該死。”


    星陳頷首,“是。”


    “你不應該說‘是’。”


    見大弟子茫然,太璞又解釋道:“你應該說‘對’。”


    “師尊,弟子剛剛是不是過分了些。”星陳眼神怯怯,如此問道。


    而太璞不過拍拍她肩膀,淡然迴答:“該果斷則果斷。”


    不待星陳坦然,卻見師尊神色莫辨,向自己的右側拱手行禮,說道:“何不現身,好與我師徒二人品茗閑談。”


    星陳驚訝,不知身旁竟已站著一位魁梧男子。


    “太璞子,別來無恙。”他說道。


    玄衣男子語氣沉沉,比他的重劍還沉。


    太璞卻笑道:“連邕兄,好久不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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