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有意探索汝與創世之神往來痕跡。”


    “……”


    “奈何不遂。”


    “……”


    兩縷神識,幻影顯像。


    靜靜對立於沉淵之下,沉默互視。


    彼此各懷心思,有太多的秘密不足以與外人道哉。


    太璞轉移話題,無辜問:“方才前輩談及,談及什麽神意。莫非那一麵儺舞麵具失竊,也在湫淵神預計之內?”


    “非也。”


    其韞子富有含深意地瞥她了一眼,搖頭道:“眾神寂滅,天道行法,大沉厥湫垂死入滅,乃化身為湫淵琹山。”


    關於湫言宗由來之故事,太璞不是不知曉。


    她歎口氣:“前輩盡管言明,晚輩還想早些迴去。”


    信了,信了,她信她真是其韞子,信她真沒揣什麽惡意。她表示理解,表示認同,表示不再追究其他。


    其韞淡笑,繼續道:“雖元神覆滅,然存一線生機,因此緣故,特喚汝前來相商要事。”


    “為何?


    ”太璞配合,拱手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視眾生平等,不該厚此薄彼。天神既然為天道化身,為何視我為特殊,不請他人,反倒找我,我這個無能之輩,又能做什麽?”


    深淵沉寂,她伸手,感受水脈流淌而過的清涼意,倏忽指尖凝結薄冰,忍不住地微顫幾下。


    其韞挑眉,如幽井般的青瞳泛著清澈光輝,神色安詳得更像是風雨狂瀾前的平靜。


    在受到這般的目光注視,太璞覺得自己恰似站在一麵可正衣冠的銅鏡前。


    銅鏡明淨,可折射日焰,可容納萬象。奈何年歲悠久,無法遮掩斑斑鏽跡。


    奇怪的感覺啊,讓太璞心底浮起美人遲暮之情。


    但對方隨之而來的迴複,則令她有些尷尬、無措。


    “區區凡人,身負創世神之印,賜福之力無出其右,怎能不使吾側目。”


    耳畔乍起驚雷,太璞對上那雙涼涼肅目,勉強保持恬淡姿態。她意欲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又感到無趣。不清楚該解釋什麽,而自己為什麽一定要去解釋。


    “爰生爰死,爰居爰處,爰笑爰語,自有默契。天人可以互相感應,神袛之間何其易處?“


    其韞子微笑,說道:“因緣所生,刹那生滅,汝得機緣,遇神主賜福。”


    “芸芸眾生,唯汝一人。”


    好一個獨一無二。


    獨一無二的強大,獨一無二的美豔……才好。


    因為獨一無二,事情隻能找你一人,算什麽值得開心的。


    太璞幹笑,“所以就我了?”


    她沒有狡辯,因為其韞子也說了,神袛之間互相感應,超乎凡人想象。


    而她暗忖,思緒萬千卻是為了妙女子。


    妙女子,謎一樣。


    時而端莊,時而活潑,時而溫雅,時而暴戾,時而幽默,時而冷淡……


    不是她們一見如故,有一種知己無須多言的靈魂共鳴。實則,自幼年時期,至出關後,她們的見麵與重逢屈指可數。


    妙女子從未告訴她太多,也從未承認自己神靈身份。


    很多很多,都是她靠著猜測亂下判斷。


    難道妙女子當真是所謂的“創世神”?


    “呃~”


    太璞小小懷疑。


    畢竟妙女子有點……有點瘋。


    “不之名也。”


    其韞子轉述了神袛旨意,“大沉厥湫,無力蚍蜉撼樹。”


    太璞眸色一閃,咀嚼這話中意味。


    是無力,而不是不敢。


    想她身上,確實深藏印記。若天神之間意識共通,倒也不怎麽奇怪。


    直覺告訴她,山雨欲來風滿樓。


    罷了,還是先聽聽其韞子怎麽說吧。


    “若有要事,願為效勞。”


    “善哉。”其韞子舒展眉頭,似乎很滿意這樣的迴答。


    左手輕舉,手心托出一朵清水柔花。


    朵朵花瓣光澤明澈,若隱若現,似漫天星辰閃爍,花骨晶瑩可愛,如唿吸般悠揚開合。


    其韞子看向太璞,緩緩解釋道:“厥湫之神,曠若虛舟。偶然窺探天道玄機,知有天地大劫將至,慈悲喜舍,遂已早入寂滅,圖以元魄殘骸重淬神脈。”


    “曆時數萬年,終究化此靈珠一枚。”


    其韞子語氣幽幽,不無鄭重地說道:“盼汝好生孕育。”


    靈珠?孕育?


    太璞不瞎,那朵靈水般的花骨中裹藏某物,看模樣,分明是顆蛋啊。


    她又不是母雞,承擔不來孵蛋重任。


    但語言魅力在於,拒絕也要拒絕得委婉有理。


    太璞斂容,正色道:“某低微平庸,承蒙前輩錯愛。”


    其韞子根本不給機會。


    指尖輕點,水花兒飄然而來,直往太璞身前湊。


    其韞子重複說道:“元魄艱久凝聚,以蒙鴻元氣為引,養得此花萌芽結果。奈何精血耗盡,難滋根脈,難支危樓。”


    太璞哀哀接話,“靠我不成?”


    “所幸有汝可以仰仗。”


    其韞子唇畔微揚,但語氣嚴肅,“湫神寂滅前,徒留一絲靈力。今時今日,若非殘魂碎念即將消亡,無力撫育珠中神嗣,何至於驚動旁人,勞煩尊賢辛苦一趟。”


    瞧這話說的,都卑微用上了“尊賢”這一敬稱,看來很希望她去撫育所謂的“神嗣”蛋啊。


    但為表誠意,不應該由湫淵神親自交代嗎?


    像是聽出了她心中的疑問,其韞子淡然一笑,“天神執念,終化為無。而殘碎靈力,瀕臨散絕,引魂入夢實屬勉強,安能再耗精力隨意幻形。”


    仿佛歎息聲響起,“吾轉述神意,萬不得已也。”


    “切記,此事不可與外人言語。”


    太璞奇怪,問道:“世人讚許‘眾擎易舉’之誠,而厭棄‘孤掌難鳴’之困,前輩豈會不知其中道理,為何不多多尋求幫手?信我一人,實在過於冒險。”


    人多好辦事。


    其韞子不是不明白,也清楚太璞是在好意提醒。


    但同樣的,其韞子亦提醒道:“天道不容,瞬息扼殺,萬物生靈雖眾,唯汝一人不受吞噬之悲。”


    “汝可信?”


    微薄的疑慮,彈指即去。


    “吾信汝。”


    其韞子說得堅定。


    “唉~”


    未聞歎息,不知是誰發出的。


    “謝前輩指點。”


    太璞習慣性地點頭,但她確實感受到了一絲淒涼。


    一份來自臨終托孤的悲愁。


    隨即,她想起方才像被巨鯤吞噬的奇怪感覺,眼睛明亮,問道:“前輩可以溝通天神,並予以轉述,乃因神識深藏同心環上,且常年置留於湫峪。以至……彼此神思早已融為一體?”


    其韞眸色轉幽深,頷首,“湫神意欲重淬元脈、淬煉神骨。其中玄機,凡塵俗子豈可明白。”


    語氣微頓,又解釋道:“當年宗門初創,繼而受夢指引。凡我門人,一旦身故如燈滅,即於湫峪之中造一懸棺。久之,陵海盛況天下聞名。”


    那鋒芒不露的目光靜靜注視,雖未言明,卻也真真切切在暗示什麽。


    “前輩為何……”


    太璞抿嘴,改口問道:“可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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