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深夜頗為寒涼,一馬平川的原野上秋風肆無忌憚地馳騁,掀起的塵沙隨著勁風飛揚,打在臉上跟刀割似的。


    一處稍微隆起的小山包上紮著大大小小數百來個行軍帳篷,正中豎起白紋黑底的荊棘藤旗幟表示著隊伍的身份——神佑王城調遣兵團。


    伍茲正坐在火堆前啃著發硬的麵包,行軍途中能有個安穩的晚上就已是頗為難得,畢竟多數草原上的異獸都是夜行獵手。但是看著文卷,憂慮依舊掛在他那張本就有些憂鬱的臉上。


    “怎麽了,又有什麽想不開的事情了?”莉萊摘下披風,坐在了伍茲身旁。


    “剛送到的,是玫葉城半月前傳出來的報告。”


    “說說看,是什麽個情況?”


    “有問題,瘟疫肆虐,正常情況上報的病情中每天都會有因病而死的人,但是這個數字未免也太過平穩了,每天四五十人,從未有過大幅的增減。雖然沒有什麽證據,但我懷疑這份報告是作假的!”


    莉萊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慮,隨即又問道:“有人出逃嗎?”


    “暫時沒有,已經封城,想出去也沒有那麽容易。也虧了玫葉城本身就是臨近邊境要塞,自身儲蓄不少,撐個一兩年應該也沒有什麽問題。”


    “但願吧,還有十來天的路程,後麵行軍要注意途中的人,從哪來到哪裏去都得問清楚。如果有含糊其詞的,可以直接綁了。”


    麵對這樣的果決,伍茲用樹枝跳動著篝火,臉上滿是無奈:“莉萊,這次應該不會有事吧,我從出發以來就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以前還沒感覺,現在我都有種被萊茵那小子的多疑把我傳染的感覺。”


    “他小時候就很不信人,母親離世後的那一整年他都隻聽我一個人的話,雖然說後來改了不少,但骨子裏還是保留了對別人的不信任感。這次迴來看到他多了這麽多朋友,還以為他已經徹底改好了的,結果還是那樣。想來那些人都是可以和他交心的人。”


    嘴上數落著自己的弟弟,但莉萊的神色始終帶著一臉的欣慰,


    “但是他多疑也是當傭兵走單幫的關係,有時候想的多並不是什麽壞事。至少對於危險的察覺,你比起他和林克還是有些差距。”


    “和他們倆比,我確實比較正常。”伍茲搓了搓鼻子說道,“不過......”


    “等等,有情況!”


    莉萊開口打斷對話,立刻趴下,將耳朵貼著地麵,片刻之後起身高喊:“熄火!全員戒備!”


    放眼望去,地平線顯現的星星火光逐漸伴隨著飛揚的塵沙將半邊的天空染得鮮紅,緩慢而沉重的蹄聲伴隨著戰鼓震天。


    ————————————


    “啊!!!”


    夢中驚醒,萊茵揉著滿是血絲的雙眼,四周安靜地能夠聽到自己飛速跳動的心跳,久久無法平靜。


    血紅的夢境?他很久沒做過夢了......


    迴過神時,一個人影無聲的坐在了他的床對麵。


    “我靠!!”


    “總算是醒了,剛還想著你要是這麽一直睡著,我該考慮一刀給你把脖子抹了,不然這白走一趟也太浪費我時間了。”


    借著月光認出了對方確實是個人以及那一頭灰發之後,萊茵才算是放了心,右手鬆開了藏在被窩裏的「夜月」。


    “想來是尤裏烏斯先生坐不住了。但你這蠻人的血脈看來相當深厚,在孤山城這麽久了,基本的禮貌你也不好好學學的。你這大半夜的摸到別人的床前很容易造成誤會,您知道嗎?”


    “會說話你就多說點,我也不介意多殺個人。”


    “得得得,就這話能嚇得了誰,說,找我什麽事?大半夜的你不睡覺我還要睡呢!”


    “聽說我父親今天派人殺你?”


    萊茵打了個哈欠迴答道:“啊~~~,是啊。動作很快,就是派來的人不怎麽地道,一個被我救了,一個跑了,剩下的嘍囉全都給克裏斯凍成冰雕,然後被恩維手底下的人給帶走了。”


    “看來本事不小,剛被傷了,隔天就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萊茵摸了摸被丹妮用指甲劃開的傷口還是有微微的刺痛,嘴角一抽不免有些後怕,心裏暗罵著:“這可是有代價的!”


    “收獲不少,我倒是越來越好奇了,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走?”


    “這可就得取決於你了,原本以為得等到天亮親自登門拜訪的,沒想到你倒是比我更著急。”


    “有多大把握?”


    “現在看來嘛,五成。關於你父親的勢力,我的了解還是不夠。還有,我沒有這麽多人可以牽製住城中的部隊。如果這兩點我能夠掌握,那該有九成。隻要你肯幫忙,那這事兒就算是板上釘釘了!”說完,萊茵眯著那惺忪的睡眼,意味深長地笑著。


    “有個要求!”


    “你說。”


    “事成以後,我和恩維之間的事情,你別插手!”


    “你似乎是還沒有明白我的身份,就算我和「守夜人」有關係,但是隻要沒加入他們,我就隻是個拿錢幹事兒的過路人,如果你舍得出錢讓我站在你這邊也不是什麽難事。當然,如果讓我幹那些傷天害理的勾當,那你可能得當心自己的腦袋了。”


    “哦?說說看恩維的人頭,多少錢?”


    “我想想啊,王國領主內鬥,要是失敗了那可是必死無疑的,況且你還是個沒名分的私生子。......還是個和叛族私通的私生子,那估計最少也得要個萬把金幣吧。不過隻有我一個人出力,按人頭算價的話可以便宜點,八千,當然絕對的物超所值,有興趣嗎?”


    “兩千,不能再多了。”


    “去你媽的!”


    聽到萊茵的罵娘聲,尤裏烏斯那如高山凍土般冷峻的神情難得地染上了喜悅:“有意思,那身為臨時盟友我該給你一個建議——小心夏莉!”


    說完尤裏烏斯翻窗而出,而萊茵聽到最後的那句話時,頓時清醒了過來,伸手一摸背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


    寂靜的深夜中,他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如同錘鼓一般在自己的耳邊震天的響。


    小心夏莉?!什麽意思?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尤裏烏斯放的煙霧彈,可他先前好歹也是敵方陣營裏的人,有什麽內情消息曝出來都不稀奇。


    但萊茵可是清楚的,夏莉並不是什麽中立的人員,如果她有問題,那不是意味著對方甚至連「守夜人」內部的消息都能夠掌握?


    那之前做的一切消息不是全都已經被察覺了嗎?


    沒理由啊!真要是這樣,白天的時候馬塞洛就該直接動手圍剿了。


    而且雖然「守夜人」在自己的印象中對於人員的篩查非常不靠譜,但是至少每個人都有基本的底線和原則,想在裏麵安插暗諜難度也不小,而且真要做也沒有理由安插自己的女兒進去。


    無意識?


    萊茵又想起了蘭徹,那在參議會上最後絕望卻失敗的頑抗。


    難道......


    想到這兒,萊茵心中不禁嘖了一聲。


    不至於吧......難不成連自己女兒都下得去手?


    萊茵越想越離譜,心裏麵卻是越想越後怕。


    因為他明白,這是有可能的!


    單獨外出的三年裏盡管算不上是什麽經曆生死的曆練,畢竟主要的目的是找莉萊的下落。但是想要獲得消息就得和人打交道,這一路下來,他見識了太多太多所謂的“人”。


    沒落貴族為了維持原先富足的生活,毫不猶豫地將女兒如商品一般賣給過路的富商;隊伍中一路風雨同路的傭兵為了獨吞傭金暗中背刺隊友;傳教士為了收納信徒,不惜向村莊投毒,隨後“挺身而出”展現他那所謂上天賦予的“奇跡”......


    知道這些,起初隻是心中感慨,等到在閑暇的旅途中和身邊人分享,再次迴想時,才讓萊茵明白了許多。


    但凡欲望超過了自身的能力,人就會舍棄其他在自己失去理智後看來不足道的東西來滿足它。


    而這就是那名為「貪欲」的野獸是最可怕的地方。


    一旦作為「牢籠」的底線被踏破,別說是自己的朋友家人,哪怕是自己都是可以作為利益交換的一部分條件。


    在這種人的眼裏,什麽尊嚴,原則,底線,都是屁。而在萊茵看來,那甚至連人都不算!因為他曾經就被所謂的「獸性」控製過。


    在那束縛獸性的牢籠被衝破後,人......也就不再算是人了。


    本以為這種狗血的事情一年撞上個一兩次也就算了。但現在看來......


    世界啊,老子還真是低估你了!


    ————————————


    半夜未眠,從尤裏烏斯離開後,萊茵便難以入眠


    身子還沒完全恢複的他隻能是碰捧著一本白天埃裏克從市場上找來的記載蠻族部落風俗文化的古書一直看到了日出。


    陽光灑入房間的一刻,凱莉已經端著早餐坐在了床前。餐盤上不單有散著熱氣的新鮮飯菜,還附帶了一張印著黑色昆蟲鱗翅漆印的信封,不過已經開封了。


    “效率還真快。”


    萊茵剛要伸手去拿,一雙筷子便狠狠地敲在了他的手背上。


    “先把飯吃了!”


    麵對一旁毫無妥協餘地的眼神,萊茵伸出去的手也隻能是順勢拿起一旁的麵包蘸著肉湯塞進了嘴裏。


    “凱麗姐,你也不用這麽盯著。狄度的藥雖然有副作用,但至少不會影響我日常生活。”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傷能一下恢複如初,是不是和在岩城給威廉先生用的藥一樣?”


    “改良版!要還跟原來一樣,我哪敢用!”


    “得了吧,你現在的臉色上看上去跟剛從墳裏刨出來似的,誰能放心?要是出了意外,我怎麽跟院長和你姐姐交代!”


    萊茵一愣,從被窩裏抽出夜月,鏡麵般的劍刃上映出的一張毫無生氣的麵龐,甚至連皮膚都有了肉眼可見的深邃溝壑,仿佛是看到了二十年後的自己。


    “他大爺的!我tm......”


    當然,萊茵再怎麽生氣也隻是在嘴上罵罵咧咧而已,凱莉也隻是一邊笑著一邊將早餐塞進他的嘴裏。


    很快,餐盤便被清空。


    “這幾天你就老實點吧,有什麽事斯昂他們都在,好歹也是薩羅將軍安排的人,怎麽的也不會出什麽大岔子。”


    “這不是不放心嘛!”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凱莉端起滿是食物殘渣的盤子,白眼一翻,“就算是好奇也該有個限度,這毛病也得好好改改了。”說著便扭頭出門,沒有給萊茵任何辯解的機會。


    而出門的樓梯拐角,狄度正一臉無奈地倒掛在欄杆上,看到凱莉走出來才翻身落地。


    “怎麽樣,我的藥好用吧?”


    “得了吧,要不是你之前的藥劑有問題,現在也用不著騙他。”


    “得了吧,要不是你把我藥劑裏的「凝血草」偷偷換了,也不會有這個副作用。”


    “我換的是棕櫚萃取物,「凝血草」的毒性雖然不大,但再怎麽中和也是有毒!從棕櫚中萃取出來的成分一樣可以止血,而且藥性中和,也不會和藥劑中其他成分衝突。”


    “「凝血草」有毒,我當然知道!但毒性就是......”


    兩人就這麽你一句我一嘴的來迴抬杠,雖然狄度對於煉金術浸淫多年,理論知識可以說是相當豐富,但新藥劑畢竟沒有測試過。再加上自己的嘴上功夫說不過凱莉,甚至到後來狄度自己也開始懷疑起了藥劑的配方。


    憑借超人的感官聽著門外的爭吵,萊茵也是無奈的搖了搖頭,雖然自己也不是第一次給狄度試藥了,但是這種關鍵時候出幺蛾子確實太尷尬了。


    下次還是讓斯昂或者約克先試試再用吧。


    ————————


    門外的聲音漸漸遠去,萊茵才緩緩揭開信封上那有些脫落的火漆,舒展開的卷軸上是孤山城的地圖,大大小小的紅點標記出了整座城中暗哨的所有位置。而線圈則是圈出了每個哨點的偵查範圍,街道上標記的箭頭甚至已經把情報傳遞的路徑都一五一十的劃了出來。


    而箭頭的終點就已經將馬塞洛的所在鎖定在了一個極小的範圍之內。


    躺在床上的萊茵是越看越覺得離譜。


    這才一個晚上!


    這麽多的信息,別說是前期的偵察收集,光是統計收錄,正常都得用上一整天。


    看來自己對於「螟蛉」的能力還是有所低估。


    但最讓萊茵在意的則是角落的一筆娟秀的小字:向西一百公裏,往北環形山內有近期剛發現的礦場,開采時間應該有三年以上,大部分為蠻族,有小股軍隊駐守,偵查有難度需要時間。對了,還有賬,沒法查,需要市政財務流水的數字對比。


    最後一句:西南方向,半人馬異動!


    看到這裏,房外傳來幾聲急促的敲門聲,沒等萊茵開口,斯昂帶著那他一身的腱子肉就已經衝了進來,喘著大氣喊道:“隊長,人......人沒了!”


    “把話說清楚!什麽人沒了?怎麽沒得?”


    “就是你帶迴來安排在我們房間休息的那個重傷女人,昨天是利珀爾守夜的,今天一早我們倆吃早飯聊天,說起「螟蛉」傳給我們的情報,然後說到的時候北邊礦坑的時候,就聽見房間裏麵有聲音。我一進去人就已經不在了!而且我放在枕頭底下的金幣還沒了!”


    “嘖,活該!偷看情報要是在軍隊,夠你死一迴了。不過也是有夠忘恩負義的,好歹我也保了她的命,到頭來連句謝謝都沒落下。”


    “嗚嗚嗚~~我的金幣!”


    “啊啊啊啊!別吵了!今天下午你替我去個地方,丟掉的金幣算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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