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剛剛夏捷負傷的地方,視線往深海方向推移五公裏的海麵上,悠然飄蕩搖曳著一隻雪白色的遊艇。遊艇上除了幾個專營海釣的捕魚達人,在後方甲板的圓桌處,高腳杯中的紅酒已經在一個頭戴墨鏡、頸纏絲巾的男人手中搖晃了有一段時間了。


    “你說這麽個遊艇好好的怎麽就在這風平浪靜中能翻船呢?這麽傾覆下來,船上的人要麽淹死了要麽遊到別的船上得救了。”


    “孫總,淹死的人不可怕,可怕的就是這人在沉水瞬間,萬一咬住那些本能夠跑掉的人呢。這該咋辦?”黑色半框眼鏡下的一張黃牙老嘴陰陽怪調地迴應著。


    孫百順冷冷的臉龐上稍稍抽動一下後,眉毛緊鎖中將手中的紅酒一飲而盡:“文彬,你說這船好好的怎麽就翻了呢,嚴強那小子在這麽短的時間哪來的哪吒鬧海的那股子折騰勁。”


    崔文彬順勢起身再次給孫百順斟上剩餘的紅酒後,遂即將空瓶子使勁朝遠處扔去:“孫總,你看,一個嚴強頂多就是這麽個酒瓶子,你說他能有多大氣力。隻不過,我聽說是錢多餘這老油條折在了那個剛剛入職的叫夏捷的畢業生手中。”


    “夏捷?”孫百順略有所悟地正起腰板,放下手中的酒杯後,拿出手機像是在搜尋著什麽。


    “孫總,你認識?”


    孫百順沒有立馬理會,手機界麵上已然有了夏捷的入職公示信息,其中畢業院校和最下一行的麵試官姓名引起了孫百順格外注意。


    此時崔文彬也近身細瞅著,頗為驚訝地問著:“齊永泰的後門?青城理工大學是個幾本院校?這分明入職不合規矩嘛。”


    “我說呢,堂堂一個集團的隱形二把手,這快退休的年紀,半年前為嘛非得跑到青城這小地方再來折騰一番。就為了這小子能夠順利入職?”


    “不對,憑他這麽個身份往中仁塞個人進來還用得著本人親自跑一趟嗎,真有這層關係,這小子也不該在中仁啊,直接奔集團裏豈不更好。”


    絞盡腦汁,思來想去,關於夏捷的身份和入職,倆人的思緒湧動如同這隨著海風湧起的波濤,一波又一波,關於真實的答案最後卻還是向著廣袤的海岸線延伸而去,最後變得無影無蹤。


    看著遠遠的霧氣朦朧,那圓潤溫和的夕陽已經帶著最後的倔強懸停在海天一線,孫百順示意遊艇返航登岸,但他還是沒有忍住,這也是最後倔強的一問:“就算他是齊永泰的什麽關係,哪怕是私生子也好,他有什麽能耐在這麽短短幾天內就把錢多餘給整得鋃鐺入獄,憑什麽是他啊?”


    也許隻有這片生生不息的海域知道最終的答案。


    青城的夜晚再次姍姍來遲,哪怕白天你是如此的清爽宜人,但永不滿足的青城人,卻貪婪地期盼著一天最美好的夜晚早早到來。在城市璀璨的華美街景中,總有一些人間煙火在城市的一些街頭巷尾,拐角旮旯處,續寫著另類的人間幸福。


    炒花蛤,喝紮啤,生吃刺身……


    人字拖、光膀子、寬鬆大褲衩子……


    一向在公司員工麵前穿著得體,附身西裝革履的嚴強幾天就是如此散漫的穿著,出現在永吉巷的一家半加工攤位咕嘟咕嘟一杯紮啤入肚後,再次催促自己從市場帶來的那二斤海螺炒熟了沒有,接著又問起旁邊攤位的生蠔烤熟了沒有。


    “行了,行了,有什麽可煩躁的,不就是來了一個什麽孫百順嘛。讓我說啊,這廝也待不長,他為什麽突然來青城集團的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嘛。”許秘書也是一身清爽著裝蹲坐在嚴強的對麵,勸說寬慰的言辭之中總是散發著一種溫潤而澤的嬌柔之美。


    咕嘟咕嘟又是一杯紮啤,臉色見紅的嚴強倒不是因為這麽丁點的酒量產生的不良反應,隻是再冰冷的紮啤此刻也無法淡化中和掉嚴強這一肚子的悶氣。


    “什麽東西,副總不副總的無所謂,你說說,這是來了個什麽東西,他算什麽,他算老幾。”嚴強側臉低頭,悵然若失的一種情緒與憤懣不解的怒氣在體內交融混雜在一起,接著又是一頓臭罵:“你別說這廝待多久,就是待一天我都覺得是騎在我的脖子上在拉屎。你說這種王八蛋蛀蟲,集團怎麽就是沒清理掉呢。”


    “嘻嘻……”許秘書聽著一向溫和儒雅的嚴強今天竟如此動粗開罵,忍不住地掩口而笑。“好啦,好啦,別生氣了,就這麽一個人渣值得動怒嘛,既來之則安之……不對,既來之則除之。”


    人間疾苦此時也隻有夏捷最能體會,在診所簡單包紮迴家後,傷口的疼痛感一時間褪去了不少,隻是數小時過後,傷口周邊的由於汗液無法及時擦拭,那割裂開來的皮下組織在本有鹽分的汗液接觸刺激下,另類的疼痛悄然而至。


    整個腳麵的異樣瘙癢和劇痛交織在一起,讓夏捷隔著紗布隻能徒手撓塞,好在時隔六小時的換藥時間到了,夏捷輕輕揭開層層疊加的紗布後,在最後由外向內的幾層,顏色已經從緋紅漸變而成醒目甚至頗感瘮人的殷紅。


    夏捷小心翼翼挑開已經和傷口粘貼為一體的血色紗布,幾處傷口血樣無多,隻是那滲出的淡黃色的膿液著實讓人感覺殘忍無比。


    消炎藥液呈細流狀衝刷著傷口,大量的浪花般的泡沫伴隨著微弱的呲呲聲遍布腳底。


    “啊……”夏捷忍過了最後一遍的衝刷後,重新包紮了傷口,隻是剛剛過度吃緊的渾身肌肉,好像還在抗拒著如此的刺激,不招唿地在肆意抖動。


    剛剛舒緩開來的夏捷,草草點了一些外賣,在這等待的幾十分鍾時間內,很無趣地翻動著同城新聞。


    “我擦!”夏捷目瞪口結中,遲遲沒有繼續滑動手機界麵,隻是緩慢揉擦了一下張力吃緊的眼皮繼續盯著,腳步的餘痛也似乎拋在腦後了。


    青城今日熱點的生活版塊整頁的編輯布局,醒目的粗體標題:英勇市民,駭浪搏鬥救兒童,下邊的配圖則是夏捷抱著孩子剛剛立穩腳步朝著岸邊走來的踉蹌兩步,再往下的報道內容則是英雄但行好事,便是悄然離開,希望在廣大市民隊伍中找到這位好心的英雄。


    名人,英雄,偶像……夏捷臉上卻是輕浮一笑後,繼而轉為眉頭緊皺,因為這些本質上也無論如何也是解決不了當下的肚子咕咕亂叫。


    這照片……這到底誰拍的,夠缺德的。在這海水掩埋或者在一個倒灌海水瞬間可以稱之為葬送的生死危難時刻,卻不見一人前來相救,哪怕隻是扯開嗓子唿喊相助也行。總有那麽一種貓在一角,為了新聞熱度拍照賺取曝光度,或者人家壓根更是希望這位救人英雄最後因為體力不支,和被救男孩最後雙雙溺亡,這樣的結局新聞熱度肯定遠遠大於現在這樣的一個場麵。


    夏捷無趣地切換到下一個新聞頁麵時,手機來電,顯示宮壯:“喂!宮壯,咋了,你這冷不丁的一個來電我倒是不太適應。”


    “捷哥,看新聞沒,英雄啊,英雄。”


    不等宮壯繼續誇讚下去,夏捷沒好脾氣地迴道:“打住,打住,這新聞就是典型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媒體鑽營分子。沒別的事掛了,睡覺。”


    “別別別,我的大英雄。我還有件非常重要也是非常頭疼的事要告訴你,希望明天上班你也好有個準備。”電話那頭的宮壯語氣急促紊亂。


    而夏捷這邊卻還是輕飄飄地一句:“啥事,快說。”夏捷尋思著,能有啥頭疼的事,再疼能有我現在的腳疼嗎。


    “明天公司的老總正式上任了,也是很出乎意料,嚴強這個副總在維係了半年的公司業務後還是沒有晉升轉正。”


    “來就來唄,這跟我有半毛錢關係嗎?”夏捷此時還稍有疑惑地想著,這種日常的職務變動有什麽可新鮮的,頂多就是加強紀律、推廣業務的三把火。


    宮壯語氣稍加沉鬱:“不是啊,咱們這個總經理是從集團副總職位上直接空降而來,最為關鍵的信息就是,這人跟錢多餘可是有著不淺的交情,他這麽一來總感覺有一半的可能是為錢多餘報仇來的,而你則是首當其衝的潛在一號敵人。”


    這話按照外在知情人按著邏輯分析是這麽理,盡己可能,為友報仇,也不枉這一遭知心交情。但也許隻有孫百順知道,對於外人這樣的推斷隻能連聲呸呸呸,在他看來首先錢多餘隻是一頭倒黴透頂恣意妄為的蠢豬,其次他不更不可能是我的朋友或者說不配是我的朋友,再者我他媽有病嗎,為這麽一個蠢豬報仇,我但求替他擦幹屁股後好不再殃及於我那已經是祖宗詐墳通靈保佑了。至於是誰搞的自己被動,到時候該收拾誰那也是為自己報仇罷了。


    遇強則強,遇賤則賤。他強任他強,我有防火牆。夏捷此時頗有些喜聞樂見的新鮮感,哪怕即將麵臨大概率的暗算迫害,在夏捷心裏卻是毫無波瀾,甚至倒還有些向我開炮的挑戰欲望。這倒不是夏捷這人大腦神經發育不良,也不是錯吃了什麽藥,隻是這種源自夏捷內心最真處的藐視一切不公,糅雜不進半點汙點的精神潔癖強迫症,讓他將麵對來自小人的所有挑釁當成了他修正自身品質的媒介複合物,好比通過清理鼻孔中的鼻屎、耳道裏的耳碎、煙嗓卡殼的痰液,讓自己在變得更加衛生的同時,那清理後的感覺不要太爽。關於這鼻屎耳碎痰液除了錢多餘,還有孫百順,還有……隻多不少。


    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我是一隻翱翔在大海上的海燕。這是夏捷給宮壯的一句看似草草的的迴複,但其內涵卻在接下來的日子中,必將把剛剛穩定下來的青城中仁攪動的天翻地覆,慨而慷。


    讓夏捷從這種沉醉式的英雄主義自嗨中醒來的,肯定不是自我現實的頓悟,而是那還未徹底壓製下的腳底劇痛。相比白天那種烈辣般的鑽心之痛,現在雖說是已經緩解了許多,但時不時地瞬間劇痛還是猶如來自電除顫那一股強勁電流一般,在心間上狠狠穿刺一擊。


    睡覺,關機……這剛剛觸及電源鍵,公司信息群中一條置頂新聞,徹底在本該午夜沉寂而眠的公司員工中激起千層浪花,迅疾之勢,翻江倒海直拍岸邊礁石,大有一種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激昂豪邁。


    “真的是夏經理嗎?”


    “夏捷,沒錯。”


    “這麽無畏嘛。”


    “這腳?好多血,夏經理一定疼死了。”


    “默默無聞?”


    夏捷一臉無奈地稍加滑動手機,掠過數十條的讚美之詞,還是懶散地關掉手機。這種所謂的深入險境,救人於危難之間的壯舉,換做哪個當事人,縱使日常中持有再謙遜的性情,在這麽一高光時刻,也多多少少有點腳底發軟虛飄而起。


    但在夏捷看來,這算什麽啊,這就算是懸壺濟世、拯救蒼生了?毛毛雨嘛,連雷聲都吝嗇地發出屁點的響聲。一切榮辱皆是浮雲,繞過……當最大程度的還是夏捷對於這新聞報道所引用照片的耿耿於懷,夏捷一直斥責這個偷偷貓在角落裏的那個拍攝者,為了新聞而新聞,冷眼旁觀沒有他人的性命之憂,隻有自己新聞熱點火不火。


    一夜反複劇痛,睡眠自然大打折扣,以至於第二天除卻那不情願多張半點的惺忪睡眼外,嘴邊絡繹不絕地哈氣聲在夏捷耳邊大有雲音繞梁三月不知肉味的境界感觸。


    早上起床後,夏捷按照醫囑,再次揭開紗布,消炎換藥包紮。與昨天相比,不知是夏捷已經適應了如此遭罪的疼法還是確實藥效發揮,除了摘取傷口粘合處紗布外,再無劇痛。


    排除一切萬難,就是最後一個棘手問題,或者更確切的稱之為棘腳問題。腳部這種木乃伊一樣的紗布纏繞,皮鞋鐵定是穿不了了,既然已成這樣,那就怎麽方便怎麽來吧。


    周一,也是這個陽曆月的開頭第一天。當然,公司的當家第一人也隨之上任。放在往常,先別說任命公司老總,就連一個小小的部門經理的任命都能帶來幾天的公司輿情熱點,這次孫百順的上任應該也是如此,但周一陸陸續續來往的人群口中更多談論的則是昨天夏捷義勇行為。


    按照公司流程,公司會組織一次簡單的高層會議,然後組織全體會議宣布新任總經理的上任,最後則是各個部門負責人依次匯報工作。


    嚴強與往常一樣,定點到達辦公室後,半仰姿態扭捏在沙發上後,並沒有很是在意今天孫百順的上任,跟公司大多數人一樣,他的注意力也是放在了那篇海邊勇士徒手搏浪救出兒童的新聞報道。


    “有點意思,這小子可以啊。”嚴強眼縫微眯,淺淺一笑不由一歎。


    “嘀咕什麽呢,你看你,大清早的就如此擺爛,哪還有個老總的樣。待會開會的資料都在這了。”許秘書很有條理地篩選整理出幾項重要的文檔資料後,又去衣帽間專挑了一身合乎今天場合的襯衣領帶。


    “你說這個夏捷,什麽事都敢上,真按著新聞報道裏所說的那個浪頭,這小子除了膽大簡直就是命大,不過我今天倒是很好奇他這腳……”


    許秘書此時並沒有很是在意關於夏捷的一些報道,隻是草草敷衍了兩句後,話題重新迴到剛剛談及的資料上:“我說你,怎麽也不上上心呢,孫百順這次肯定是有備而來,我們也不能疏忽大意,指不定他一缺德就給咱們挖什麽坑呢。”


    許秘書對於夏捷的報道和剛剛嚴強提及的腳傷,並不是冷漠毫不關心,隻是今天的高層會議肯定不是什麽風和細雨,暗裏湧動已是必然,如此相比之下,隻要是夏捷還活著,許秘書就不會太在意關於夏捷的任何新聞邊邊角角。


    此時,綜合部的電話已經打進來,許秘書上前接聽電話,關於孫總的日程安排和待遇安排嘮嘮叨叨說了一通,許秘書本想簡要記錄後,準備稍後嚴總做出安排。


    哪知嚴強在茶幾出的分機聽得一清二楚,臉上此時閃過一抹陰鬱,緊縮的眉頭也跟著微微一皺,隨後在嘴裏輕浮道出幾個字:該咋辦咋辦,無須再問。


    “稍後的部門經理集體會議安排在哪個房間?”按照往常的會議安排綜合部完全可以自主一切,妥當之後再行通知參會人員,包括嚴強在內。隻是今天麵上一把手上任,然則嚴強這個二把手實權較大,綜合部介於這樣一個棘手難當的位置角色,縱使雞毛蒜皮的瑣碎問題,今天也隻好不得不請示嚴強。


    至於什麽會,怎麽開,顯然嚴強是不想讓孫百順插手更多的事宜,輕飄飄地迴複道:“那個會議先別安排了,機動行事就行了。”


    剛剛掛了綜合部的電話後,嚴強會心一笑,一記閃亮掠過眼眸後,一個電話撥通到設計部:“我是嚴強,夏捷到了沒?”


    “嚴總好,捷子哥……不……夏經理還沒到。有事您吩咐,我幫轉達一下。”莊小默緊張兮兮地接起嚴強電話後,說完夏捷還沒到就有點後悔,這種電話樣式的查崗撒個謊說去廁所了不就得了,莊小默還在懊惱自己剛才過於直接的迴答,嚴強這邊指令已下。


    “你們部的全體人員趕快到一樓大廳做好迎接工作。”嚴強語速稍加提速,生怕就是通話間夏捷就在那個時間卡點就到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這飯太軟我不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魚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魚釣並收藏這飯太軟我不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