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寧市委大樓出來,柳建國手搭額頭,望向空中太陽。


    稍作停留,他走入停車場,坐上自己專駕。


    轎車徐徐啟動,很快消失。


    後排座上,寧州區長抬手按住太陽穴,閉眼作深唿吸。


    剛才,市委常委、紀委書記說話清柔,讓他迴去好好迴憶,究竟哪些事與焦作熙有所關聯。


    臨別時,市領導意味深長看了一眼。


    他心中頓生不祥預感,心跳加速。


    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可是,這些年來,跟那隻老鬼所打交道確實匪淺,至於哪些事違規違法,還真得好好捋一捋,畢竟事過多年,有些記不清了。


    說不清,就意味著承擔責任。


    在市紀委大樓走廊上,他遇到嘉州縣委書記趙璞初,主動招唿,伸手欲握。


    對方伸出手,在即將接觸刹那間,順勢上揚,揮手寒暄。


    他有些尷尬,訕訕縮手,打個哈哈兒。


    對方客氣幾句,嘴角上弧,露出冷笑。


    錯身而過,他很想迴頭,但又強製忍住,疾步往外走。


    他隱隱有預感,這個區長職位,自己未必可保。


    窗外陽光遍地,車內空調溫度不低,寧州區長依然感覺有些寒冷。


    車至區政府,他下了車,往前走幾步,忽然折身迴來,對司機說:“把鑰匙給我吧。”


    司機不響,遞上轎車鑰匙。


    柳建國上車,駕車離去。


    司機站在原地,撓了撓腦袋,有些莫名其妙。


    轎車一路向東,速度很快。


    卿幽蘭走進公司辦公室,忽然一陣莫名煩躁,於是無心理政,就坐在椅子上喝茶,腦子想東想西。


    昨日見到江寧,心中感覺稍好些,不過,往事依然如鯁在喉,很是難受。


    還有,兒子柳清波隨父生活,就讀長寧第一中學,母子倆一年到頭隻能假期住在一起,她偶爾赴長寧開會,去學校見上一麵,畢竟次數太少,難免有些失落。


    雖然兒子啥也不說,但是他已經十六歲了,凡事裝在心中。


    正想著,敲門聲響起。


    當看見來人大踏步進屋時,卿幽蘭神情一呆,僵在椅子上,愣愣發神。


    前夫柳建國徑直來到辦公桌前,落座班前椅,輕聲問道:“幽蘭,近來可好?”


    卿幽蘭迴過神,將手中茶杯置放桌上,抑住心潮,卻怎麽也控不住嘴唇顫抖,“有……事?”


    柳建國點點頭,將身子往後靠,抬手捋了捋滿頭青絲,苦澀道:“是啊,有事,所以迴來找你。”


    卿幽蘭猛然起身,手指前夫,抬高音量,失聲道:“清波……出啥事了?是不是兒子出事了?”


    柳建國擺擺手,做出往下按的手勢,溫言道:“別激動,清波沒事,他能有啥事,學校三好學生,成績排在全校前三名,早已內定為北大清華培養苗子。”


    “幽蘭,是我的事。”


    卿幽蘭這才放心,緩緩坐下。


    柳建國一臉憂傷,輕聲道:“我曾經走錯了路,終究自己買單,建國此生對不起你……”


    說到這裏,貴為寧州區長的男人忽然哽咽,眼眶潮紅,顫聲道:“今日迴來,拜托三件事。一是咱倆離婚時,我淨身出戶,希望你替我找一百二十萬元;二是盡快將兒子轉校迴嘉州中學,交由你撫養;三是拜托你節日期間,帶一兒一女迴趟老家,陪陪我爸媽。”


    卿幽蘭庚即聯想到常務副市長落馬一事,心中陡然一沉,不動聲色問道:“二三兩件事,我答應。隻是,現在讓我去哪裏找一百二十萬?我跟你有關係嗎?”


    柳建國麵現悲戚,憂聲道:“隻有你願意幫我。”


    卿幽蘭冷笑一聲,說你為何不找那個狐狸精。


    柳建國老臉一紅,歎息道:“逢場作戲,怎會有原配可靠?!”


    卿幽蘭揶揄道:“現在方知原配可靠?”


    柳建國說,是的是的,現在知道了,但也不晚。


    稍作停頓,他繼續說:“我知道你會出手相助的,欠了組織多少,就得還上多少,惟願少在裏麵呆幾年,我還想活到將來那天,參加女兒婚禮,看到兒子穿上博士服,還有,給老人送行……”


    說到最後,男人眼淚成淌。


    卿幽蘭畢竟是女人,是女人就心軟,聽聞幾句,泣不成聲。


    男人起身,向前期微鞠一躬,輕聲道:“再見了,幽蘭,希望你保重,家事就拜托你了。”


    柳建國轉身往外走,腳步踉蹌,早已沒有當年意氣風華的樣子。


    待背影消失,女人趴在桌上,無聲痛哭。


    當拿到省紀委轉來的備案函時,省委組織部幹部一處科長柳清柔如遭雷擊。


    她死死盯住函上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雙手顫抖,薄薄一頁紙,重若千鈞。


    處長魏東風走進辦公室,高聲道:“清柔,接到省紀委信函否?”


    柳清柔迅速收斂情緒,咧嘴迴應。


    魏東風說聲“行”,轉身離開。


    柳清柔神色平靜,將信函裝進檔案,隨後起身,也出了辦公室。


    邁著碎步,少女穿行在院中叢林中。


    她來到一顆高大銀杏樹下,仰頭望了望,繼而背靠樹幹,緩緩蹲下,雙手捂麵,淚水從指縫溢出。


    從此,自己再無大樹可遮風擋雨。


    一炷香功夫,少女起身,擦了擦眼睛,掏出手機。


    她不敢給父親去電,這個電話隻能打給兩個最親近之人,一個是母親,一個是男友。


    卿幽蘭接電話的語氣平靜,說你爸已經找過我了,跟你沒關係,做好自己事情,別為此受影響,她會處理好一切。


    少女心中大定。


    繼而,她致電江寧,未語先哭。


    江寧大驚,急得抓耳搔腮,卻又沒奈何。


    大致弄清事情原委,他溫聲安慰,希望她堅強,我們一起勇敢麵對變故。


    柳清柔哭得酣暢淋漓,梨花帶雨,恨不得飛到橫山,躲進他懷裏。


    江寧隨之垂淚,顫聲說等會兒就迴嘉州,去陪著老領導。


    柳清柔嚷道,你先去看看媽媽,然後來省城,我要見你!


    江寧一口答應。


    掛了電話,他分別去電縣委書記和代縣長,請假三天。


    縣委書記趙璞初有些不悅,但聽說卿幽蘭家中有事,就沒再堅持,勉強同意。


    代縣長鄒不一倒很爽快,沒問任何理由就答應了。


    江寧召集幾位班子成員交待一番,隨即啟程,前往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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