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川省會城市有些特別,正式稱為丘川省丘川市,不像其他省份的省會城市總是另有其名。比如,四川的省會城市是成都,浙江的省會城市是杭州,雲南的省會城市是昆明。一般來說,省會城市差不多都是古老名城,雄踞一方。丘川市自然也是如此,不僅是西部地區中心城市,而且在全國版圖中占據極其重要位置。為了不至於混淆,本地人習慣性稱唿丘川省為丘川,稱唿丘川市則以全稱,讓外地人常常不明所以,反而越發混淆了。


    改革開放以來,尤其近十年間,丘川省委實施建強省會城市戰略,集聚全省資源要素支持丘川市發展。乘此東風,丘川市逐漸發展成為人口近兩千萬的超大規模城市,且經濟實力躋身全國前十強。隻是,就省內而言,丘川市猶如財閥人家長子,繼承了家業主要財富,每年經濟總量堪比其他十八個兄弟地級市的總和,可謂一騎絕塵,快馬馳騁在加快發展的跑道上。


    丘川市城市建設不斷擴張,不僅長約五十餘公裏的城市三環路車水馬龍,就連近百公裏的繞城高速公路以內範圍幾乎也是高樓聳立,極其繁華。當然,這僅僅是來自小縣城從未去過東部沿海城市的五位年輕幹部眼中的繁華。


    一輛藍色商務車急速駛在丘川市三環路上,車廂裏已經由喧天熱鬧變作一片寂靜,先前高談闊論者閉嘴不言,個個扭頭望著窗外城市風景,隻聽得發動機的輕微轟鳴聲。


    個中緣由,江寧不難理解,因為大家和他一樣,麵對省會城市入眼可見的繁華景象,自然而然想到地處偏遠的嘉州縣城並暗中比較,心中除了歎息還是歎息。


    省會城市的繁華本是百姓的自豪,可是對於有頭腦的基層幹部來說,由衷讚歎城市日新月異發展之餘,難免不產生貧富差距的幾許感傷。


    獨自思考一番,江寧將之理解為大好事。眼界決定境界,唯有對發達地區有所見識,方能激發落後地區的拚搏精神。他想起6月30日晚上舉杯同賀香港迴歸,當時那些攪拌水泥的建築工人們眼中的淚花。對於國家而言,落後意味著挨打。作為百姓來說,落後意味著貧窮。誰也不是天生的孬種,發達地區人民能夠做到的,我們照樣能,關鍵在於有沒有敢於追趕的那份勇氣和決心。


    這些年,從農村孩子視角來看,江寧見識過百姓為了吃飽穿暖而努力掙紮的太多心酸往事,曾為父親主動迴到村校教書承包土地養活一家人而感同身受,曾為聽說江家灣首富江福貴當年冒雨背著蔬菜上街販賣摔斷小腿而心中震撼,曾為孟家藥業創始人孟鶴堂隻為收購價格更低的土黃連藥材步行四五十裏路程而感慨不已,曾為橫山鄉毛桃村支部書記許文昌為孤兒討要過冬物資蹲在縣民政局門口一天一夜而淚流不止。他也看到,田柳村原本破爛低矮的穿鬥房屋中間如今矗立幾棟磚砌樓房,草池鄉通鄉公路由窄變寬且泥石路改作水泥路,場鎮集市店鋪數量越來越多貨物更是五花八門。


    時代在發展,生活在改變,曆史車輪滾滾向前,但不等於幸福日子唾手可得,一切的一切,都得靠人們雙手去創造,更需要像江寧這樣的普通基層幹部無私付出。


    ……


    正在他神遊萬裏時,商務車駛入一道氣勢宏偉的大門,江寧在一片突然爆發的歡唿聲中迴過神來,透過車窗依稀看到門口大石上那四個紅色大字,“實事求是”。


    年輕人知道,車到省委黨校了。


    按部就班辦完入學手續,江寧提著行李箱來到一棟略顯陳舊的四層小樓,在三樓拐角處與其他四位同學揮手作別,獨自登上頂樓。


    打開412房間,年輕人頓時樂了,丟開行李箱,連房門都顧不得關上,隻聽得一聲歡唿,身子高高躍起,隨後重重撲在單人床上,發出一聲沉悶響聲。


    緊接著,這廝撫摸著胸脯翻過身來,“哎喲喲”直叫喚:“我靠,原來是假席夢思啊,疼死大爺了!”


    不過,年輕人依然是興奮的。這省委黨校辦學條件就是不一般啊,連普通學員都住單間寢室呢,夠帶勁。


    待行李收拾就緒,江寧隻覺無所事事,想到今日下午依然是學員報到時段,明日才正式開課,加之坐車一個半小時讓人疲乏,幹脆關上房門睡大覺。


    也在江寧前往省委黨校報到的這個上午,省委組織部迎來一位丘川大學選調生,名叫柳清柔。曆經入職報到程序,她被分配到幹部一處任幹事,主要負責文秘工作。


    省委組織部是個極為嚴肅的政治機關,見慣人來人往,幹部職工除了關心本處室人事變動以外,對於新人的到來似乎毫不在意,甚至連招唿都不會上前打一個。


    靜坐半個時辰,柳清柔逐漸適應大衙門小職員的新環境,忽然接到處長魏東風親自打來的電話,讓她去接受入職談話。


    她起身離開辦公室那刻,腦子意識到,在接受正式談話後,自己將開啟深居簡出的省委機關工作漫漫生涯。


    本該異常興奮的新人,沒來由地歎了一口氣。


    下午,一身正裝坐在第二十三樓光線明亮辦公室的年輕女子正忙著清理財務報表,聽到桌上手機響起滴滴聲音,隨即點開一看,不由喜笑顏開,趕緊迴了四個字,“稍後聯係”。


    收拾完畢,她抱著一摞報表,走向財務總監辦公室。


    一個小時後,年輕女子迴到辦公室,與相對而坐的同事趙曼曼交流一番,迴到自己座位上,就著手提電腦,手指翻飛敲得鍵盤啪啪作響。


    門口傳來敲門聲,有人低聲喊道:“姒姐,財務總監讓你趕緊去十八樓會議室開會,快哦,滅絕師太情緒不穩定!”


    “哎!知道啦!”


    年輕女子答應一聲,抓起桌上的筆記本,一路小跑而去。


    自從去年走進丘川市金融中心街其中一棟高樓,薑姒成功入職全球五百強企業華夏都潤集團丘川分公司,短短幾個月時間就站穩腳跟,成為公司財務部業務好手。


    為了方便自己上下班,薑姒不惜以半年工資的高價租金,在距離公司不遠的商住區租下兩室兩廳房子,也將女兒薑子涵送入附近貴族學校讀書,給予孩子力所能及的優質教育。


    臨近下午五點鍾,薑姒一臉春風返迴財務部,坐在辦公室沙發上,長舒一口氣,反手揉捏幾下肩膀,又敲敲小腿肚子。待休息得差不多了,她去牆角櫥窗處替自己泡杯速溶咖啡,返迴沙發邊坐下,低頭瞧著香氣飄飄的褐色咖啡,嘴角微微翹起。


    同事趙曼曼湊來一張極為精致的臉蛋,眨巴著人工拚接的長睫毛,眼含八卦神色瞅了半晌,疑惑道:“耶,姒姐,您來咱公司幾個月了,我今兒可第一次瞧你這般模樣,究竟是滅絕師太表揚你了,還是遇到心儀的追求者啦?”


    薑姒將左腿搭上右腿,包裙下的皮膚在柔和光線下顯得格外耀眼,讓尚未婚配的趙曼曼暗生嫉妒,忍不住像個男人般伸手就摸,嘴上還不忘嘖嘖讚歎。


    實為少婦的年輕女子佯裝生氣地打開腿上那隻魔爪,隨即輕抿一口咖啡,燦然笑道:“都不是啦,瞎猜啥呢?剛才在會上我反倒挨批評了,不過,薛總監是對的,確實是財務部核實不細致,我有一定責任,不應該因為元副總在報表上簽字就不再核實,嗬嗬,有錯就該挨批評呀!”


    “至於追求者,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現在,我每天工作踏實,子涵也還算乖巧懂事吧,娘倆過得自由自在,所以,我根本不想再陷圍城。喂,曼曼,倒是你,年紀三十有餘了,也該沉下心來,趕緊塵埃落定,別東挑西揀啦,亂花漸欲迷人眼,誤了大好青春時光,追悔莫及呢!”


    趙曼曼坐正身子,斜躺在椅子上,鼓起腮幫子,做出一副可愛狀,嘻嘻笑道:“現在下班時間到了,我也不向你打聽工作事兒,待明日再聊。嘻嘻,沒有追求者,瞧你一副發自內心的喜不自勝樣子,我敢肯定你有開心事。”


    薑姒將手中咖啡杯放在茶幾上,雙臂抱胸,微微地偏了偏腦袋,瞧著那位大齡剩女,調皮道:“你猜!”


    趙曼曼驀然坐在身子,扭轉柔軟腰肢,朝著單身母親驚聲叫喚:“哎呀,薑姐姐,您就告訴我嘛,別賣關子啦,真是急死本姑娘了!”


    薑姒舒心大笑一陣,這才拋出答案:“子涵的表姐,也就是我前夫的外侄女柳清柔,今日去了省委組織部正式報到。另外,有個小朋友從老家嘉州來省委黨校學習,咱倆都有半年多沒見麵啦。曼曼,你說,算不算雙喜臨門?今晚我們相約在上次我倆去過的那家西餐廳聚餐慶祝……哎呀,我都忘記給江寧迴信息啦!”


    美豔少婦趕緊起身,急匆匆走迴座位。


    趙曼曼瞧著美豔少婦火急火燎地站在辦公桌邊打電話,隻好將嘴邊話語吞迴去,重新想到了什麽,忍不住念叨道:“江寧?”


    正和嘉州四位青年才俊一起走出省委黨校大門的江寧接到電話,不由嗬嗬笑出聲來,繼而為難道:“薑姐,您下午沒迴短信,我以為您有事沒空見麵呢,所以就答應了同學們聚餐邀請,現正在去餐廳路上,嗯嗯,沒事嘛,工作為先,嗬嗬,不好意思啦,您和清柔、子涵聚會吧,順便代我祝賀清柔入職省委組織部,好的,薑姐,我在省委黨校培訓兩周,有機會見麵的,嗯嗯,一定見您娘倆,我也很想看看小薑絲兒長啥樣兒了。不好意思哈,我掛電話了。”


    曾經作為江寧縣委辦領導的邰南才用手臂碰碰正收起手機的副鄉長,含笑問道:“誰入職省委組織部?”


    江寧也不藏著掖著,直言相告:“原柳副書記的長女柳清柔,今年丘川大學畢業,以全省選調生第三名的優異成績進入省委組織部,今日報到。”


    “哦!”邰南才恍然大悟,一臉匪夷所思,追問道:“你咋跟柳區長之女熟悉?”


    話剛落,縣委辦副主任猛然拍一把腦門,哈哈笑道:“我突然想起,你小子曾是卿總的秘書,當然認識其女,哎,老咯,記性不行啦!”


    葉秀眉隻聽得後半句話,詫異道:“邰主任,你哪裏老啦?正值青春年華呢!”


    這位城關鎮黨委副書記見江寧捂嘴偷笑,一臉懵懂問道:“江鄉長,你笑啥?難道你覺得邰主任不年輕?”


    江寧像個川劇演員迅速換臉,神色肅穆應道:“邰主任有時老,有時年輕,根據環境變化而變化。你年輕,他就年輕;你年老,他就更老;如此修為,目前整個龍頭山找不出第二個,所以他才有資格主政縣委智囊團呢!”


    邰南才抬腿就踢,朝著昔日老部下笑罵道:“滾你的蛋,你個臭小子,不曉得在橫山學到些啥!”


    年僅二十五歲的葉秀梅本是金枝玉葉的膏粱子女,從縣團委副書記平調城關鎮黨委副書記不久,尚未浸染鄉鎮半點習氣,哪裏懂得那小子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姑娘俏臉神色越發懵懂,看上去整個人都有些傻乎乎的了。


    倒背雙手的政府辦副主任邵平咳嗽一聲,笑意玩味道:“秀眉書記,江寧說得沒錯,邰主任年齡不足三十五歲,但是他的名聲響徹嘉州!每次外出調研,我都不願意跟他同行,見不得那些四五十歲的少婦朝他拋媚眼。你若不信,問問傳勇,他是組織部副部長,從不打誑語。”


    羅傳勇哭笑不得,憤然道:“喂,我半句話沒說,咋將戰火燒我身上啦?邵平,啥叫不打誑語?你小子才是和尚!”


    邰南才隨後也鬧:“邵平,你個挨千刀的,誰家女子如此天生麗質到了四五十歲還稱作少婦?”


    城關鎮黨委副書記方才明白自己被這群壞人當作傻白甜耍得團團轉,遂停下腳步,皺著鼻子泫然欲泣,委屈至極。


    江寧討好道:“咱們兩個鄉鎮幹部,不理三個縣級部門幹部,他們太壞了,簡直就是頭上長瘡腳下流膿,壞到底了!”


    葉秀梅破涕為笑,順勢挽住江寧的胳膊,一起往前走。


    省城金融中心,都潤集團公司大樓門口。


    一對身材高挑的白領女子並肩走出來,隨後揮手告別。


    獨自站在街邊打車,望著車水馬龍的寬闊大道,薑似喃喃自責道:“哎呀,都怪我,忙得忘記打電話,見不著江寧哥哥,我家丫頭肯定生氣。”


    秋風輕吹,身在異鄉為異人的女子,神情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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