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橫山鄉政府,黨委書記辦公室。


    柳遠熙笑意和煦瞧著得力幹將卓雲,燦然道:“小卓,我不妨透個底,初步考慮,你繼續兼任黨政辦主任,到時不許打翻天印,能否做到?”


    卓雲眉宇帶笑,恭敬有加,鄭重表態:“柳老大,我可沒有柳樹墩那副忘恩負義的德性,您就放下一萬顆心來,我卓雲定當肝腦塗地以效犬馬之力。”


    柳遠熙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安靜地坐在一旁抽煙的副鄉長江寧,正色道:“俗話說,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俗話還說,廟小妖風大。橫山也一樣,無法避免地藏著各類牛鬼蛇神。有的以權謀私,有的官商勾結,有的坐吃山空,有的吃拿卡要,有的男盜女娼,這些現象或多或少都存在。”


    “我柳遠熙與他們一樣,將‘利’字擺中間,隻是此利非彼利。他們盯著蠅頭小利,如何將公家利益裝進自己腰包。而我,對‘利’有著完全不同的取舍,不妨稱作黨委書記責任,守護一方,讓百姓分享國家政策紅利,讓幹部得到該有的政治經濟待遇,足矣!”


    “剛才小卓說得不錯,隨著年齡增大,距離退居二線那天越來越近,柳樹墩心態有些變化,概括起來就兩句話,倚老賣老,唯利是圖。一個人呐,隻要心思扭曲,必將走向自我毀滅。我作為黨委書記,隻能提醒糾正,若不能奏效,那就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小江啊,你在黨委會議上表達了自己的政治立場,我很欣慰也很意外,欣慰的是,橫山鄉又有一位敢於麵對違反組織原則說不的幹部,意外的是,你才二十一歲,實屬年輕,卻有著不用尋常的勇氣和智慧。”


    “今後,你二位從此便是我的左臂右膀,猶如劉備身邊的關羽張飛,三個臭皮匠,抵過一個諸葛亮。我相信,隻要我們精誠團結,在橫山就沒有擺不平之事!”


    卓雲兩眼放光,躊躇滿誌。


    江寧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也就不對黨委書記肺腑之言作出迴應,轉移話題說道:“明日縣委組織部就將安排工作組前來橫山考察卓雲,喂,卓委員,事成之後,你小子應該請柳書記紮實喝一台好酒才是。”


    卓雲摸了摸腦袋,臉兒笑得稀爛,連聲道:“應該,這是應該的,江寧提醒得對!柳老大,我爸說,家裏藏著三瓶好酒呢,快二十年啦,到時請您嚐嚐。”


    “啥?三瓶酒?”江寧瞪大眼睛,佯裝浮誇表情,拖長聲調埋怨道:“人生三大喜事,升官發財死老婆。你小子實現第一大喜事就如此摳門,恐怕今後兩大喜事來臨都不得請客的!老子來橫山任副鄉長之前,宴請鄒不一常委和縣委辦領導足足喝了六瓶酒,雖然當時心裏還是覺得肉疼,但是也得明麵上搞得風風光光的!”


    卓雲一臉懵懂,猶猶豫豫著問道:“人生三大喜事不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他鄉遇故知麽?”


    江寧理直氣壯地滿口胡說八道:“哎喲喂,你小子馬上就任黨務委員,也就是橫山的筆杆子呢,居然思想尚不能與時俱進,真是才不配位呢,哈哈,我給你講,你說的是老三大喜事,如今大家都興奉新三大喜事。”


    卓雲將信將疑望向黨委書記,試探問道:“是嗎?”


    柳遠熙哭笑不得,強忍笑意,又怕憋出內傷,隻好含糊其辭地應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反正就這麽一迴事,不外乎讓你請客再大方些,別那麽摳搜。”


    卓雲一臉惆悵地小聲嘀咕:“三瓶二十年的陳年茅台,還摳搜啊?可是,還能在哪裏再找三瓶同樣的年份酒呢?”


    “啊?”黨委書記和副鄉長同時驚唿出聲。


    兩人相互對視一眼,皆仰頭大笑。


    卓雲不明所以,訕訕作笑。


    江寧站起身,提了提褲子,笑著說:“喂,柳書記,您找卓雲談話,我在場就不合時宜啦,就此請辭。”


    柳遠熙抬手示意副鄉長坐下,壓低聲音說道:“小江,我還有話給你說。記住,自前日黨委會議後,橫山鄉領導班子格局基本明朗,陸秋生與柳樹墩報團取暖已是鐵定事實,繡兒與柳樹墩水火不容,錦狗兒搖擺不定,這兩位班子成員可爭取,所以,在今後工作中,務必基於如此認識考慮再三方能行事,否則容易陷入被動局麵。”


    剛剛坐下的江寧見黨委書記說得如此直白,暗自腹誹他太不講究,就越想早些離開,連聲答應兩句,打著哈哈兒說:“柳書記,剛才趙師傅在樓下扯開嗓子喊有人找我,我現在得去看看,要是百姓前來辦事的話,耽擱太久容易引起群眾反感,得不償失呢。”


    柳遠熙揮揮手,讓其離開,末了叮囑一句:“喂,記住哈,今日談話僅此我們三人範圍,不許外泄半句。”


    江寧抿嘴堆砌笑容,拍拍卓雲肩膀,告辭離去。


    其實,對於柳遠熙剛才就“利”字之解,江寧持半讚同半反對的態度。作為一方執政幹部,不占民利固然沒錯,但也不能守攤子過日子,尤其是黨委書記,更應該帶領一班人推動地方發展,不僅讓百姓分享政策紅利,更要幫助橫山鄉親實現發家致富的夢想。比如,橫山八個村尚無一條通村公路,即便先天自然條件有所製約,也要創造條件修築百姓致富路,才算得上為政一方有所作為,不至於渾渾噩噩當幾年“太平官”了事。


    當然,他更對柳遠熙作為黨委書記任由橫山鄉領導班子四分五裂的做法有些看法。橫山鄉黨委政府一班人就是一方執政者,俗話說,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現在車頭出現了問題,就該立馬進行修繕,否則就將火車帶離軌道。若領導班子四分五裂,帶來的最壞結果就是失去戰鬥力,無法做到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導致上梁不正下梁歪,最終出現一個地方幾年山河依舊,苦的是老百姓。江寧不知道柳遠熙是否意識到這個嚴重後果,惟願以時間換得空間,也許能在某個時候突然出現轉機,橫山發展才有希望。


    年輕副鄉長覺得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從此真正獲得黨委書記的絕對信任,算得上手中有了今後行走官路的一根法杖。


    來到食堂,江寧頓時傻眼,神情激動地大喊出聲:“許普賢,你咋來鄉政府啦?是跟大人來趕集還是專程來找江寧哥哥和柳清波哥哥?”


    坐在屋簷下正啃著一塊臘排骨的小男孩見到他,趕緊扯起衣角擦了擦嘴角,露出羞澀笑容,小聲道:“我媽說,上次你出錢代購的十二個筲箕給的價錢太高,讓我再給您送四個筲箕來,這次不收錢的。”


    江寧輕輕地揉了揉小家夥腦袋,指著一旁樂嗬嗬的冬嬸,柔聲道:“冬嬸告訴你沒?我帶迴來的十二個筲箕被一搶而空,都還未來得及帶迴縣城去市場銷售呢。至於價錢嘛,大家都說很值得呢,迴去告訴媽媽,沒事的,讓她繼續編筲箕,無論多少我都負責銷售。”


    冬嬸插話:“江寧,剛才我兩口子上街買菜,迴來時見到許普賢站在鄉政府門口不敢進來,上前一問才知他找您呢。這孩子,早飯也沒吃,就趕了十來裏山路,真懂事呀!小普賢,你瞧瞧,我家一次性就購買了五個筲箕,既實用還漂亮,你媽媽真能幹!”


    說著,冬嬸指了指食堂桌子上疊放著的筲箕。


    一手握著臘排骨的小男孩拿另外一隻手摸了摸腦袋,笑得可甜啦,不知是因為這位好心大嬸誇讚筲箕漂亮,還是因為誇讚媽媽能幹。


    江寧指了指宿舍方向,笑著說:“普賢,去樓上倒數第二間寢室找清波哥哥玩兒,他應該在做作業。”


    小男孩歡唿一聲,撒腿跑去。


    江寧返迴辦公樓,邊走邊想,或許許普賢家自產自銷筲箕源自於世代相傳的竹編手藝,若是發動當地村民將其作為副業,形成規模生產銷售,那又將是什麽樣的景象呢?還有,既然能編製筲箕,為何不能擴大範圍手工製作花籃之類的竹編工藝品呢?如此一來的話,盛產毛竹的橫山南部片區不就可以利用自身資源走出一條新興產業之路?


    年輕人打定主意,一定擇日去許家坳仔細探尋一番。


    冬嬸扭頭朝著後廚說:“趙寶安,你說說,為何江寧這麽喜歡幫人呢?還有,為何他跟鄉領導走得不近,反而跟咱們這幫幹苦力活兒的忒親近呢?”


    趙師傅歎息道:“窮人家娃兒都這樣,不過,江寧這娃兒又有所不同,用那些當官的話說,就是與民同心,與民同樂,應該算是現目前橫山最好的領導吧。”


    冬嬸瞧著消失在辦公樓樓道的年輕背影,嘴角露出笑意。


    老百姓誰不喜歡這樣的當官之人呢?


    丘川大學,盛夏的陽光遍地金色。


    女大學生柳清柔和同學童謠坐在校園冷飲店,各端一杯冰鎮奶茶,嘴噙吸管不時喝一口。


    童謠指了指桌上的成績通知單,羨慕道:“通過了全省優秀大學生考試,更重要的是你還獲得第三名,意味著你能進入省委機關工作,不說省委辦公廳,再不濟也能被分配去省級部門,哎,就此留在省城工作,這是多少大學生豔羨之事啊!親愛的,祝賀你!”


    柳清柔眉眼帶笑,毫不掩飾自己內心喜悅,當然,在閨蜜麵前有啥裝模作樣的必要呢?她輕聲道:“剛才聽輔導員說,省委組織部已經確定前兩名同學進入省委辦公廳,我應該會去省委組織部。”


    “呀!”童謠驚訝出聲,大聲讚道:“真棒!”


    柳清柔露出甜甜笑容,柔聲問道:“你呢?去曾經實習的通訊公司,還是去父母安排的省級國有企業?”


    童謠雙手捧臉,扮個幼稚樣兒,“我可是乖乖女呢!”


    柳清柔撇嘴懟道:“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偷偷交的高中男朋友,叔叔阿姨那麽反對,你聽話啦?我替你打過多少掩護啊?”


    童謠嘻嘻笑道:“我媽讓我去攀市建設銀行,我爸卻認為去攀市電力公司更好,我無所謂啦,哪裏都是上班領工資,薪酬多少都不在乎,反正夠我個人花銷就行。”


    童謠家庭乃理想型的華夏式家庭模式,父親位居廳級幹部高位,母親擁有祖輩傳下的家族企業,早已實現財富自由的富二代自然不會因為薪水發愁。


    柳清柔抬手掐一把閨蜜那張打扮得相當精致的臉頰,笑著說:“喂,周末就來省城玩兒唄,除了舅母和表妹,我在丘川再無熟人呐,那得多孤單呀!”


    童謠湊近身來,壓低聲音說道:“聽說羅旭傑將畢業分配至省政府秘書處,成為實打實的官苗子,今後你倆都在省級機關上班,有沒有機會,哈哈,那個呢?”


    童謠邊說邊豎起兩手大拇指,不住上下搖晃。


    柳清柔漲紅臉,破天荒的這次沒有勃然大怒,反而神情淡然道:“哎,看緣分吧。”


    童謠滿臉八卦氣色,連聲追問:“說說唄,隻給我一個人說,你倆現在發展得怎麽樣啦?你從哪個時候收下他情書的?有沒有一起外出約會?”


    “想啥呢?”柳清柔伸手打了閨蜜一下,溫聲道:“依然沒看,隻是沒再撕了丟進垃圾筐,隨便丟在抽屜裏罷了。我隻是想,大家同學一場,人家也有追求女生的權利,犯不著當作仇人。”


    童謠似乎很是失望,歎息道:“人家可是省委常委的兒子呢,與之相比,我哪裏算得上官二代呢?哎,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呐!”


    柳清柔笑意玩味道:“我倒覺得你倆挺般配的,要不,你倆試著處?我負責牽線搭橋,好不好?”


    童謠跳起來,撲過身去,將閨蜜壓在椅子上,使勁撓癢。


    哎喲喂,大庭廣眾之下,兩個少女放肆打鬧,成何體統?


    不過,歲月繪就的青春圖畫永遠美麗。


    這時候的橫山,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烏雲密布,隨即大雨滂沱。


    江寧帶著兩個小家夥,擠在一把傘下穿過橫山場鎮街麵,走向距離不遠的許茶葉家。


    站在屋簷下,梳著兩支羊角辮的小姑娘遠遠望見雨幕中出現的一傘三人,歡喜得蹦跳起來,連聲嚷著:“媽,媽媽耶,趕緊拿傘,我去接江寧!”


    呂春月走過來,摸著丫頭腦袋,滿臉柔情說道:“雨太大,你出去會打濕身子的,嗬嗬,江寧哥哥也不願意讓你去接他們啊,你還不信?等會兒你自己問問他是不是這樣子的,看媽媽有沒有說錯。”


    丫頭嘴上說著不對不對,卻沒再執拗去迎接雨中人,隻是滿臉笑意蕩漾,仿佛見著比爸爸媽媽還親的親人那般歡喜。


    雨聲啪啪作響,奏響人間歡快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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