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後,我和果然大師動身前往苦林禪院,桑格主動要求同去,反正他身體也恢複的差不多了,於是便一起同行。


    我對佛門不怎麽熟悉,也沒聽說過苦林禪院的名頭。還是老板和小六子給我科普了一下,才知道這似乎名不見經傳的寺廟,其實來頭一點都不小。至少在佛門來說,苦林禪院算是很重要的一方叢林。


    禪院在晉省,下了火車又在坑坑窪窪的破路上顛簸了好幾個小時,最後直接開進了一片陵園。


    沒錯,苦林禪院居然開在陵園裏!


    與我想象中的古刹不同,苦林禪院與其說是座古刹,還不如說就是墓園子裏的幾間破舊的危房。整個寺院連個大門都沒有,四五座破破爛爛的磚房,最完好的是那座供奉了一尊彩繪剝落的佛像的“大殿”。剩下僧人居住的僧房和齋堂,也就勉強算是遮風擋雨。


    苦林禪院一共隻有五個僧人,歲數大的看上去有七八十,年輕的臉上還有些生澀的稚氣。


    果然和尚按說在佛門之中應該算是輩分極高的了,一般來說,基本上別管歲數多大的僧人,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主動行禮叫聲師傅。可來到苦林禪院,居然是果然和尚先行施禮。


    “慶祥師傅,好久不見。”果然和尚對一位看上去年紀最大的老和尚行禮問候道。


    “師傅平安。”慶祥和尚微笑著迴禮。


    桑格從一進來就表情莊嚴,見到寺中的僧人後,更是恭敬的行了膜拜禮。


    “師傅平安。”慶祥和尚依舊微笑迴禮,態度就和對果然和尚一樣。


    我們到的時候已經快晚上了,僧人給我們安排的住處居然是一間擺滿了靈位的房子。


    “條件簡陋,師傅不要見怪。”僧人說了一句,就退出了房間。


    “來,先把床鋪上。”果然和尚毫不介意的動手在床板上鋪被褥。


    “師傅您放著,我來。”我和桑格趕緊接了過來,這鋪床疊被的事兒總不好意思再讓老人家動手吧?


    “是不是覺著這苦林禪院和別處不一樣?”果然和尚一邊跟我和桑格一起鋪褥子一邊說道。


    “確實有點意外。我聽馬教授說,這苦林禪院也是有名的古刹,沒想到這麽……樸素……”我也是實話實說。


    “你這話不實在,破舊就是破舊,和尚不講麵子,直說就好。”果然和尚笑著說道。


    “我這不也是尊敬嘛。畢竟這是有求於人。”


    “你求他們解因果,卻不想如果沒有前因,他們又怎麽能解這個果呢?外麵那些虛頭巴腦的人情世故不用帶到這裏,這苦林禪院不是為生人而在的。”


    “不是為生人?難道……”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抬頭看向屋中那密密麻麻的牌位。


    “在墓園裏當然是為了超度死者啦。”果然和尚說的理所當然。


    這苦林禪院之所以建在墓園裏,其實也是有故事的。


    大概是幾百年前,此地原本是一座邊城,因為戰亂被敵軍屠城,全城上萬人全部慘死屠刀之下。後來這裏就成了遠近聞名的“鬼城”,戰爭結束後也沒人敢遷居此地,隻能異地建城,而此地則成了一片亂葬崗。


    相傳,一位高僧路過此地,有冤魂向其祈求超度。於是高僧便在此地念經超度了三天三夜,可惜亡魂太多,根本無法全部超度,高僧動身離開時,無數亡魂祈求,最終讓他發願有生之年住錫於此。


    高僧獨自一人壘石成寺,不供如來、不設僧班,隻是一心超度亡魂。後來這件事慢慢傳播,有些佛門弟子受其感召,也來到此地和高僧一起超度亡魂。因高僧法號苦林,本是佛門禪宗高僧,所以此地的寺廟也被稱為苦林禪寺。


    苦林禪寺沒有掛單常駐之分,也不管你是什麽宗派,有心發願超度亡魂皆可來此。院中也沒有等級管理,僧人日常行為全憑自覺的戒律。


    “那棵鬼棲木,就是當年苦林和尚親手種下的,後來幾經枯榮,但因為始終有大和尚發願,所以始終留有遺種。直到劉家的先輩將其借走。”果然和尚說道。


    “師傅了解的這麽清楚,難道跟這苦林禪院也有什麽淵源?”我問道。


    “當年參悟無常觀,曾經在這兒修行過十幾年。可惜我這性子不夠勇敢,沒敢發地藏菩薩願。”果然和尚說道。


    “上師慈悲。”桑格身為金剛院弟子,對果然和尚自然是萬分恭敬。


    “你這個小娃娃,別這麽一股陳腐氣。老和尚不過就是活的久了點,又沒證到果位,用不著這麽畢恭畢敬的。看看這裏的和尚多好,大家都是和尚,哪裏有什麽高低。”果然和尚鋪好被褥,大大方方的在床板上坐下。


    “你們倆把帶的吃的,拿出來對付一口吧。這兒的規矩是嚴格按照戒律,過午不食的。”果然和尚說道。


    “我去泡點熱水。”桑格拿起保溫壺,準備出去找水。


    “院子裏有水缸,去廚房自己燒。在這兒一切靠自己。”果然和尚囑咐道。


    “好的,那我多燒上點。給各位師傅們也準備些。”


    桑格去燒水,而我則給果然和尚削了點水果。老爺子也是嚴格持戒過午不食,但畢竟年紀大了,一路舟車勞頓我擔心老爺子的身體吃不消。


    “師傅,這屋裏為什麽放這麽多牌位啊?難不成這些都是當年屠城死難的百姓?”我問道。


    “怎麽可能,從屠城到建立禪院相隔百年,誰能記得清當年死難者姓什麽叫什麽呀?這些都是後來,附近的貧困人,家中有親人故去,就埋在這兒。送個排位來,請在這兒的僧人,順便幫著念經祈福。慢慢的就越積越多,你該不會是害怕了吧?”


    “那不至於。我從小可是在太平間長大的。”


    “你這一門也是了不起的。也就是這麽多功德積累下來,才能讓你長大成人。好在你師傅這一片苦心沒有白費。你能行的正道,結的善果,這樣很好。”果然和尚說道。


    “師傅,我這一身因果,您打算怎麽解?”我問道。


    “我可沒這個本事。解鈴還需係鈴人,當年劉家的前輩,借了苦林禪院的鬼棲木結的因,現在自然要你還迴來,才能了結這個果。”果然和尚說道。


    “還迴來?還什麽?鬼棲木嗎?可是那樹葉不是已經枯死了嗎?”我不解的問道。


    “樹有枯榮,但因果未斷啊。放心,這不是什麽壞事兒。你雖然不是佛門弟子,但你師門也同樣是送往陰靈無數。雖不同修,但卻同願。重新催發鬼棲木,給那些迷失的陰靈一個棲息之處,也算是莫大的功德。”果然和尚說道。


    “重新催發鬼棲木?我該怎麽做?”我問道。


    “和這些和尚們一樣,誦經超度亡魂啊。用心發願必有所得。”果然,和尚笑著說道。


    “可是這地方我連一個陰靈都沒看到啊?這兒真的還有陰靈亡魂嗎?”我問道。


    真的,這個地方說的玄乎其玄,但是我卻始終連一個陰靈都沒看到。以我對於陰靈的感知,根本不可能出現什麽我覺察不到的陰靈。


    “墓園之中沒有陰魂亡靈,你覺得是為什麽?”果然和尚反問道。


    “這……”我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


    這苦林禪院是建在墓園之中。,不是那種古代荒廢的墓園,而是現在依然在埋葬逝者的。那一排排嶄新的花崗岩墓碑,可不是古代的東西。


    “我明白了,原來是師傅們一直在超度。功德無量!”我感慨的說道。


    我和桑格就著熱水湊合吃了點東西,天就已經黑了,沒想到苦林禪院連電都沒接,到了晚上僧人們都是摸黑誦經,大概是怕我們不方便,還特地給我們送來了一個充電的小台燈。


    “師傅,我感覺這禪院怎麽跟苦修一樣啊?”我好奇的問道。


    “算不上苦修,隻不過發願超度亡魂,自己的內心自然平靜,對於外物的執著也就少了。這修行最初是靠戒律約束,但慢慢習慣了,其實反倒是沒了約束感。你們道家不是講清靜自然嗎?其實佛門也是如此。”果然和尚解釋道。


    “不怕您笑話,我雖然是道門弟子養大的,可是還真的沒受過什麽戒律傳承,畢竟師傅在世的時候我還小。”


    “戒律就是規範言行,約束心思的,本心向善,正言正行,戒律不戒律的其實不重要。”果然和尚說道。


    “您這話要是公開說,怕是不少出家人得瘋掉了。”這老爺子也是真敢說,佛門戒律在他嘴裏都成了可有可無。


    “我還真沒少說,什麽時候心裏沒了戒律,才說明修行入了門。可惜,現在真正修心的人太少了,大家的目的性都太強,修行本是個人的事情,哪有那麽多上下高低啊。你和桑格就很好,按自己的心去做對的事情,心思純粹才能精進勇猛。聽到外麵的誦經了嗎?你們有什麽感覺?”果然和尚說道。


    “平靜。”


    “慈悲。”


    我和桑格說出了各自的感受。


    “其實什麽都沒有,他們就是在念經。念經還需要有什麽心思?佛說的,你念出來就是了。添加自己的心思進去,聽的人是按佛說的理解,還是按你的心思去理解啊?”


    “可是念經不是為了體會其中的經義嗎?”我問道。


    “那是自己的參悟,做什麽就專心的去做,念經就是念經,參悟就是參悟,睡覺就是睡覺,心思少些、再少些。現在,睡覺!”果然和尚笑嗬嗬的翻身躺下,沒一會就發出了輕輕的鼾聲。


    我和桑格互相看了看,都是一臉的苦笑。


    實在是老爺子這心性太高了,說睡就睡,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現在社會上抑鬱、失眠早就成了常見問題,一般人有幾個能沾枕頭就睡的?原因就在於雜念太多,思慮過重。佛家說心無掛礙,沒有那麽多想法,不被物欲私念幹擾,其實是很難的。


    我和桑格沒這麽高的心性,索性悄悄起身來到外麵。


    入夜後,墓園的陰氣重,身上明顯感到寒意。


    “清玄,我是不是太弱了?”桑格問我。


    “你想多了,老爺子這境界全世界能有幾個?”我說道。


    “我不是說跟上師比。從陳慶的事,到古殷天地裏,我覺著自己在團隊中的作用太弱了。”桑格誠懇的說道。


    “你想多了,咱們才多大啊,修行到現在才多久啊?不是咱們太弱,而是咱們麵對的都太超綱了!化魂屍無名火,你知道在我們靈官派的記載中,那東西都是修行了幾十年的前輩才能解決的。古殷天地更是接近神話傳說了,別說咱們了,兩位老爺子都說了,換成他們也不會比咱們解決的更好了。”


    “道理我懂,可是麵對那些邪祟的時候,想做些什麽卻做不到的感覺實在是……”桑格攥著拳頭說道。


    “我說桑格,你是金剛護法,不是真正的金剛。人,力有不及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嗎?”我說道。


    “說到底,還是雜念太多。”桑格說道。


    “有雜念才是人,真要是心無掛礙了,你也就成仙成佛了。你呀,聽聽老師傅說的吧,別那麽老氣橫秋的,往大了說天下蒼生有神佛護佑,往小了說咱們三科也都不是吃幹飯的。沒必要把所有東西都扛在自己身上。”我笑著說道。


    “你還好意思說我,自己這一身因果怎麽說?”桑格也笑了。


    “你以為我想啊?這不都是被逼的麽!趕緊把這事兒解決了,迴頭好好休假放鬆放鬆,這半年淨玩命了!”我無奈的說道。


    “要不要跟我去藏地轉轉?”桑格說道。


    “別!我現在哪兒都不敢去。小六子說的一點錯都沒有,我就是命犯柯南,走到哪兒都能鬧出人命來!”


    我和桑格一邊閑聊,一邊聽著院裏的誦經聲。漸漸的,我們的話越來越少,心神漸漸的沉浸在誦經聲中。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我仿佛看到了一棵小小的樹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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