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裏,軍區首長到到警備區視察工作。


    按照慣例,司令部要先開一個歡迎會。


    得知這一消息,甄副參謀長坐在辦公室裏,情緒有些波動。


    剛才從窗戶向外看時,發現從接送軍區首長的車子上下來的軍區首長中,一個人影他挺熟,好像是張還山。


    甄副參謀長心裏,立馬打起鼓來。


    他曾想找個借口,躲過這次見麵,可事到臨頭,首長已經到來,這種時候請假,無論什麽理由,都顯得蒼白無力。


    到底是江湖闖蕩過的人,一陣慌亂之後,稍加調整,世德的心情就平定下來,走進會議室,選取了一個角落坐下。


    警備區司令員陪同軍區首長走進會議室時,先前等在會議室的人員全體起立,向軍區首長行了軍禮,隨後,警備區司令員開始把與會人員介紹給軍區首長。


    當介紹到甄副參謀長時,張還山臉色霎時變得難看了,明顯能看出他強壓著火氣,待甄副參謀長行完軍禮,和他握手時,張還山使勁攥著他的手,直握得甄副參謀長手痛,而後又使勁甩開。


    甄副參謀長這時完全平定下來,微笑一下,並不介意。


    視察工作是警備區司令員和政委陪同的。甄副參謀長看看這事與己無幹,待散了會,一個人躲進自己的辦公室,開始思量下一步將會發生的事。


    晚上,警備區司令部設宴招待軍區首長。


    張還山心裏有事,推說胃部不適,酒席上隻喝了兩杯酒,便放下酒杯,早早離開筵席,要迴房間休息。


    甄副參謀長也說頭有點痛,不能多喝,見張還山走了,也跟著出來。


    走到院子裏,甄副參謀長喊了一聲,“還山!”


    張還山聽了,停下腳步,見甄副參謀長向他走來,狠狠瞪了甄副參謀長一眼,低聲說道,“到你那兒吧。”


    甄副參謀長笑了笑,把張還山領迴自己的宿舍。


    進了房間,甄副參謀長先去給張還山倒了杯茶。


    張還山把門關上,站在門邊,氣哼哼看著他。看了一會兒,到底沉不住氣,壓低聲音訓訴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把江湖上那套,搬到部隊裏來了!”


    甄副參謀長聽過,笑著把食指壓到嘴唇上,而後輕聲說道,“坐,坐。”


    二人悶坐了一會兒,見張還山不說話,甄副參謀長心裏有些發虛,試著問道,“那照兄弟的意思,哥該怎麽辦?”


    “哼,還兄弟呢,”張還山生氣道,“要真是兄弟,能幹出這種事的嗎?”停了停,又說道,“趕緊收拾一下,迴到你的幹休所去,不然,一旦穿了邦,我也跟著脫不了幹係,到了那時,怕是有心救你,也無能為力了。”


    “兄弟別意氣用事呀。”甄副參謀長急著哀求道。


    “別兄弟兄弟的!這是共 產黨 的軍隊,稱首長,稱同誌,別把江湖那套搬到這裏來!”


    見張還山黑著臉說出硬話,甄副參謀長似乎也覺得事態有些嚴重,收起笑臉,鄭重起來,說道,“首長同誌,這事你可得想仔細嘍,不能草率行事。


    “你想啊,一個幹休所所長,當上了警備區副參謀長,這叫破格提拔;可是,要是一個警備區副參謀長,幹得好好的,也沒犯什麽錯誤,抽冷子去當了幹休所所長,這可叫降職使用啊。


    “無緣無故地降了職,可是會有人猜疑的,一旦這事兒走了水,上峰追究下來,首長想想,你能脫得了幹係嗎?”


    說完,世德盯著張還山看了一會兒,見張還山皺著眉不說話,跟著又開口說道,“退一步說,就算首長今天大義滅親,秉公行事,把我這副參謀長給廢了,這事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要是傳揚出去,到了那時,恐怕我連個幹休所的所長也當不成了,還要蹲笆籬呢。


    “而軍區司令員和政委呢,也會落得個治軍不嚴、瀆職的罪名,讓他們也受到掛連;這裏警備區的首長,也要落得個審查不嚴的罪名,跟著沾灰。


    “這上上下下,都不得好兒,即便首長你一個人得好兒了,大家會怎麽看你?何況哥入伍的事,還是首長你一手幫辦的呢。”


    一通話,說得張還山心裏冰涼,剛才冒起的火氣,也消停了一半,不敢再逼著甄副參謀長迴幹休所了。


    張還山坐在床 邊,思量良久,歎了口氣,說道,“唉,你這人,真是的。”頓了一會兒,又叮囑道,“記著,你在這裏先呆著,別再惹出什麽亂子;等軍區人事變動時,我再相機把你的手續補辦了。”


    “哎,這就對了。”甄副參謀長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笑著說道,“我說嘛,打虎還得親兄弟。”


    聽完這話,張還山又瞪了甄副謀長一眼,囑咐道,“往後收斂些,別再拋頭露麵,記住了?”


    “咳,首長說哪裏話?哥一大把年歲了,隻想找個養老的地方,哪裏還有心思去拋頭露麵呀?”


    “我聽說,你三不動,就到外麵去給人家作報告?”張還山問道。


    “咳,那都是司令部首長安排的,我又不好駁首長的麵子。”甄副參謀長嘿嘿笑道,“往後,哥躲備著些就是了。”


    張還山又叮囑了一些事項,告辭迴去休息了。


    得了張還山的口風,甄副參謀長越發不把自己當外人,做起事來,也有了底氣,和司令部裏的人也熟絡起來,有了人緣。平日聽見別人一聲一聲地首長叫著,心裏大為受用。


    七月底,建軍節快到了,警備區司令部裏正在操辦節日慶典。軍區轄屬的陸軍學校,到警備區司令部來邀請老首長,前去做革命傳統教育報告。


    甄副參謀長資曆最老,先前又多次外出做報告,反響極佳,政治部主任想都沒想,便又領著陸軍學院的人來求甄副參謀長。


    張還山臨走時,曾有囑咐,讓他不要再拋頭露麵,今天見政治部主任找來,甄副參謀長便想推脫。


    無奈政治部主任能說會道,幾句好話說下,就讓甄副參謀長把持不住了,再想想每迴做報告時台下的掌聲,心裏就有些發癢,何況這迴又是給軍校的學員做報告,也是軍隊內部的事,並不算拋頭露麵,這樣一想,就答應下來。


    報告做得極成功,中間被掌聲打斷多次,甄副參謀長不得不多次停下,等掌聲消停下來後再講。


    報告剛做完,一群學員就圍攏過來,手舉記事本,讓老首長簽名留念。


    在給一個小夥子簽名時,年輕人順手遞過一遝稿紙,怯生生地說道,“首長,這是我剛寫的一篇論文,想請首長幫助修改一下。”


    通常來請求簽名,甄副參謀長是來者不拒的;給人修改文稿的事,這是甄副參謀長頭一迴遇到,隻是見小夥子言辭懇切,不好拒絕,便接過稿紙,揣進兜裏。


    從軍校迴來,晚上臨睡時,甄副參謀長忽然想起,白天軍校的年輕人交給他一篇論文,便從兜裏掏出文稿,躺在床上翻看起來。


    論文是用軍事術語著成,這些術語,甄副參謀長平時也聽說過,隻是大略知道一點點。如今在軍事論文中 出現,又是用來論述戰略戰術的問題,甄副參謀長還是頭一次接觸,讀過一遍,便覺一頭霧水,不得要領。


    既然人家請你幫著修改,你又接了下來,當然就要提出些自己的看法,才好給人寄迴去。


    現在甄副參謀長把論文連看了兩遍,卻有些不知所雲,自然提不出什麽見解。而看過之後,一點建議不提,或者講了,卻不著邊際,就給人家寄了迴去,難免會叫年輕人小視了自己。


    思量了一會兒,甄副參謀長想起作戰室的劉幹事。


    劉幹事這年輕人,在軍事理論方麵,也有些研究,何不找劉幹事幫著改改呢?


    看看文稿並沒署名,作 者也隻是把地址和姓名,寫在另一張紙上,夾在文稿中間。甄副參謀長便把那寫有地址和姓名的紙片取出,放進抽屜。而後從床上爬起,穿好衣服,帶上文稿,到了劉幹事的的宿舍。


    劉幹事正在燈下看書,見是甄副參謀長進來,起身行了軍禮,等待甄副參謀長的命令。


    甄副參謀長並沒下達什麽命令,隻是揮了揮手,示意小夥子坐下,問了句,“看書呐,小劉。”


    “閑著沒事,隨便翻翻罷了。”劉幹事謙遜道。


    “好啊,”甄副參謀長拍了拍劉幹事的肩膀,誇讚道,“年輕人,就應該有這股勁頭,時刻都不能忘記學習。黨 的軍隊,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好幹部。”


    誇了劉幹事幾句,甄副參謀長從兜裏掏出一打稿紙。擔心說出實情,會讓劉幹事笑話,甄副參謀長就信口編了套說詞,“這些天,晚上閑著沒事,我寫了篇文章,心裏沒譜兒,想請你幫我看看。”


    甄副參謀長這樣看重自己,劉幹事哪裏敢不識抬舉?客氣道,“首長真會開玩笑,您的本領,我學都學不來呢,還敢給您看稿子?隻是這倒是個學習的好機會,我正想向老首長學些本領呢。”說完,接過稿子,捧在手裏。


    甄副參謀長又說了些閑話,迴屋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劉幹事帶著稿子,急匆匆到了甄副參謀長辦公室,進了門,就大加稱讚,“首長,您的大作,我昨天晚上連夜拜讀了,真是高屋建瓴,振聾發聵;不是老首長的大手筆,一般人哪裏能寫得出這樣的文章?”


    甄副參謀長原本想求劉幹事幫著改改稿子,今天一早卻聽劉幹事來說出這些溢美之詞,疑心這家夥耍滑頭,在變著法兒巴結他,便拉下臉來,訓訴劉幹事道,“小劉,我們革命隊伍裏,無論職位高低,都是人民的勤務員,都是革命的同誌,要互想幫助、互相學習,不要把江湖習氣,帶到革命隊伍裏來。


    “你小小年紀,革命的道路還長著呢,一定要端正自己的革命態度呀。”


    劉幹事原本想先誇讚幾句,再談談個人的看法;不想兜頭讓甄副參謀長訓訴了一通,弄了個大紅臉,嘴唇木脹起來,話也說不流暢。


    平了平心氣,才嗑嗑巴巴說道,“首長,您誤會我了,剛才我說的,都是真話呀。首長這篇文章中的觀點,代表了當前軍中一大批人的看法,隻是礙於當前的國際形勢,很多人都不敢講出來。首長的這篇文章,恰好講了別人所不敢講的話。”


    見小劉說出這話,甄副參謀長心裏一驚,便想知道就裏。隻是剛才批評劉幹事的話有些重了,便覺得愧疚,換出笑臉,指著身邊的椅子,讓劉幹事坐下,笑著說道,“你剛才說的話,當真?你不是在糊弄我?”


    “咳,我哪裏敢呀?!”劉幹事也放下心來,挨著甄副參謀長坐下。


    “那你給我說說,”甄副參謀長急著問道,“這篇文章,究竟好在哪些裏?你說細一點。”


    劉幹事得令,把這篇文章的概要,深入淺出地說了一遍。


    這一講,甄副參謀長還真聽懂了一點,卻故意裝出考驗劉幹事的樣子,把自己現在不懂的幾個問題,提了出來,讓劉幹事一一做了解釋。


    “剛才你說,軍中大多數人,都有這種看法,卻不敢講,這是為什麽?”停了一會兒,甄副參謀長又問道。


    “咳,這個,首長不比我更清楚嗎?”劉幹事說道,“現在中蘇友好,結盟締交,但凡有誰說出不利於中蘇友好的話,就會受到追究。


    “首長的這篇文章,標題就是《東北地區防務淺議》,東北地區,當前防務的重點在哪裏?朝鮮?南朝鮮?日本?都不是!它們都構不成對我們的威脅,剩下的該是誰?那不是不言自喻嗎?


    “首長在這篇文章中,幾次提到,現在東北地區的防禦層次不清,缺乏縱深;部分人被眼前的形勢所蒙蔽,邊境上的防務形同虛設;或者隻是做做表麵文章。


    “這些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您指的是什麽?特別是首長在文章中,提到的兩句話:好戰必亡,忘戰必危。更是體現了我們這個民族的傳統軍事防禦理念,對當前軍中 出現的一些盲目樂觀的傾向,具有相當的警鍾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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