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吃了飯,臨行時,世德要上茅廁,讓小柳紅在店門口等他一會兒,自己急匆匆向茅房走去。


    到了茅房外,見裏麵有個人蹲著,世德正要退身迴來,那人卻“騰”地站起身子,提上褲子就走。


    世德也不客氣,跟著就進去方便,隻一會功夫,渾身就舒坦了許多,起身提好褲子,便要出去。轉身時,看見茅房的牆頭上,放著一個挎包。挎包不大,拎在手裏,聽見裏麵有金屬 撞擊聲。


    世德猜測,準是誰一早來解手時,隨手放在這裏,出去時忘記帶走。


    打開看時,見包裏裝著幾十枚大洋。世德心裏一激動,就起了貪心,相信自己今天運氣不錯,還沒等上路,就撞上了一筆外財。來不及多想,打開褡褳,將撿到的挎包放了進去。


    “嘿,老哥,見麵分一半,別一個人吃獨食啊。”


    世德正要把褡褳係好,不知什麽時候,身邊忽然閃出一個年輕人,指著世德身上的褡褳說道,“我都看見了,剛才你撿的包裏,有不少大洋呢;我看見了,你總得分點兒給我吧?這裏人多,不方便,咱到那邊合計合計?”年輕人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牆角說道。


    看這年輕人不像奸滑之徒,說話是本地口音,不打點打點他,今天怕是難以脫身。“你打算怎麽著?”世德問道。


    “老哥,包是你揀的,自然你得大頭兒,我隻少分點就成,好歹也讓我發個小財。”年輕人說道。


    世德聽這年輕人並不貪,又識趣,便跟這年輕人到了牆角。


    “總共多少錢。”年輕人問道。


    “我還沒數呢。”世德邊說,邊打開褡褳,取出挎包,點數起來,一共是三十塊大洋,外加幾張紙票。


    “這樣吧,包是老哥撿的,得三分之二,給小 弟三分之一,隻十塊大洋,成嗎?”年輕人商量道。


    世德剛要說“成。”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聽遠處一個人唿喊著過來。


    年輕人見了,驚慌起來,對世德說,“不好,丟錢的人找迴來啦。老哥快把包收起來,等把這人應付走了,咱們再分。”


    世德快速將那挎包裝進褡褳,等著遠處那人走來。


    那人年齡也不大,不過二十多歲,也說著當地方音,帶著哭腔,問世德道,“老哥,你看沒看見一個包裹?那是俺娘的救命錢。


    “俺娘生了重病,家裏沒錢,請不來大夫,俺爹就讓俺到親戚家借貸;求爺爺,告奶奶,好容易借來了三十塊大洋,今天一大早,俺到茅房裏出大,把包放在了這牆頭上,走得急,就把包給忘了。”


    世德仔細看時,這人正是剛才在茅房和他打過照麵的那人,現在這人的包,裝在自己的褡褳裏,聽他說的又挺可憐,身邊又站著一個等著分錢的年輕人。


    正在猶豫的當口,等著分錢的年輕人說話了,“老哥,這錢俺不要了,聽他說得太可憐了,花了這錢,會喪天良的,依俺看,老哥也別要了,把錢還給他吧。”


    不等世德開口,那年輕人就指著世德,對找包的年輕人說道,“你的包,讓這老哥撿著了,原本我倆要分錢的,剛剛聽你這麽一說,這錢我不要了。


    “依我看,這樣吧,包是這老哥撿的,你也不能讓人家白撿,是不是?總得答謝答謝人家才是,你包裏那些紙票,就送給這老哥算了,反正你娘治病,也不差這幾個錢。”


    找包的年輕人聽了,滿口稱謝,痛快地答應了,隻弄得世德滿臉漲紅,尷尬地立在一邊,反倒成了兩個年輕人的玩 偶,乖乖地從褡褳裏取出挎包,交給那丟包的年輕人。


    年輕人打開包裹,異常老練地點清了錢數。看看一塊大洋也不少,才取出包裏的紙幣,交給了世德,口裏不停地道著謝。


    世德哪裏看得上這幾張紙票?推說不要,年輕人卻堅持要給。原本等著分錢的年輕人,也在一邊幫著亂,撕 扯著勸世德收下,甚至親自將錢塞進世德的褡褳裏。隨後,兩個年輕人千謝萬謝地和世德告了別。


    眼見世德和兩個年輕人,在茅廁邊上的牆角下嘀咕了半天,小柳紅心裏好生納悶,想要過去探聽一下,又礙著是在茅廁邊上,直等世德迴來,才急著問了一句,“你和那兩個人說什麽呐?”


    世德見問,就把剛才拾錢還錢的事說了一遍。


    小柳紅聽罷,心裏一驚,脫口問道,“你該不是讓人看了院吧?”


    “什麽看院?”世德沒聽明白,問了一句。


    “咳,”小柳紅有些發急,“你看你,在江湖上走了這麽多年,怎麽連這麽個小局都看不破?你快把褡褳打開,看看錢在不在?”


    “在這兒呢。”世德拍了拍褡褳說道,“我看得緊呢。你剛才說的看院,是個什麽局?”


    小柳紅沒心思搭理他,隻催著道,“你把褡褳裏的錢包打開看看。”


    世德不情願地打開褡褳,取出錢包,打開看時,兩眼立馬直了。原來錢包裏的大洋,已經不翼而飛,現在全變成了一堆破銅爛鐵。


    “知道什麽叫看院嗎?”小柳紅沒好氣的說道,“這就叫看院。做局的人盯上一個身上帶錢的人,通過丟包、找包、還包,最後調包,把你身上的錢取走。這種局最簡單,全看手頭上的功夫,通常是剛入道的生茬子才幹,誰料想,竟把你給做了。”


    世德這才想起,剛才那兩個年輕人,為什麽非要給他紙幣,目的就是要在撕 扯時,調了他褡褳裏的錢包。


    一當明白過來,世德“騰”的從地上跳起,“媽了個巴子,我宰了那兩個混蛋!”罵著,就要去找那兩個年輕人。


    “算了!”小柳紅及時喝住他,“他們是本地人,你哪裏找得到他們?走吧。”


    “可咱們沒了錢,往後怎麽辦?”世德哭喪著臉嘟囔道。


    “在南京丟的,不比這多得多?咱們不也過來了嗎?”小柳紅說完,自己先上路了。


    世德愣了一會兒,見小柳紅已經走遠,才動身追了上去。


    從襄陽到漢中,隻走了不到一半的山路,就弄得身無分文。行囊中的食物已經吃光。看來原先取道漢中入川的計劃,已不可行。


    這幾天在路上,遇見一些年輕學生,原想他們也是入川的,後來一打聽,才知道,他們是取道西安到延安的。


    既然入川已不可能,眼下最好的去處,就是走出這大山,先到西安去。那裏現在還沒有淪陷。


    逃難路上兩次被劫財,又都是失在自己手上,世德有些窩火兒,心裏一急,就拉起肚子。


    早先在 上 海時,設局做局,做得順風順水,銀子像打著滾兒往家裏跑,攔都攔不住。


    誰知自從逃難,自己仿佛換了一個人,從前那一肚子精明,全都不見了,反倒兩次栽在小嫩茬子手上,拖累著小柳紅跟著自己受罪。


    世德知道小柳紅嘴上不說,心裏必是已瞧不上他,把他當成了阿憨。越是這樣尋思,肚子拉得越急,常常是剛提起褲子,走不上幾步,就急著又要找地方。


    所幸是在大山裏,地方也好找,才勉強沒拉到褲子上。隻是好漢扛不住三泡稀屎,一天下來,世德整個人就軟了,走路時,兩腿打晃,臉色青黃,冒著冷汗。


    看看天色不早,在經過一個村子時,小柳紅找了一戶人家,聲淚俱下,哀求人家留他們一 夜。


    山民厚道,見這麽俊俏的婦道人家哭著求情,就不忍心拒絕,答應下來,騰出一鋪炕,讓他們夫妻住下。


    聽說世德跑肚子,房東又取來一把草藥,熬成一碗藥湯,給世德喝下後,睡了一 夜,果然好了。


    見世德臉上恢複了元氣,小柳紅才放下心來。她知道世德的病根兒在哪兒,便說了一些安慰的話,世德聽了,心裏也亮堂起來。


    為了報答山民,小柳紅把包裹裏世德那件緞子馬褂取出,送給這戶山裏人家。


    山民哪裏見過這麽好的衣服?嘴上說不要,卻抓在手上,兩眼放光地看,覺著過意不去,手頭又沒有錢,就把世德的褡褳裝滿了自家的幹糧。


    世德夫婦這一路上愁的,就是這吃的東西,便也不十分推辭,直等山民塞不下了,才滿意地挎起褡褳,上了路。


    這一褡褳幹糧還真管用,幫二人走出山路,到了關中平原。


    八百裏秦川,自古人煙阜盛,眼前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原野,二的心情豁然開朗,向路人打聽,到西安還有多遠?得到的答複是,還有二百裏路。雖說也不算近,可畢竟有了盼頭,在這裏,便是討飯,也要比山裏方便許多。


    吃完褡褳裏的最後一塊幹糧,小柳紅想起包裏還有自己的一件旗袍,隻是她不打算再換幹糧了,一路啃幹糧,人都變得像幹糧一樣幹巴了,她想換些錢,到小鎮上吃頓像樣的飯。


    不想這裏的人家,和山裏人差不多一樣的窮,雖說女人們喜歡這件旗袍,捧在手裏,兩眼放光,可一提到錢,目光就變得暗淡了,手也縮了迴去,盡管小柳紅把價錢壓得很低,隻要兩塊大洋,可是連問了幾家,都沒人願意買,實在沒有辦法,隻得又和老鄉們換了一褡褳幹糧。


    二人一路啃著幹糧,往西安那邊去了。一周後,總算到了西安城下。


    大批難民湧到西安,政府在城外設置了臨時難民營。難民營雖簡陋,隻是用一些葦席支起的棚子,供難民居住,可這裏畢竟有熱粥喝,比討飯好些,多數難民,還是選擇在這裏安歇。


    世德二人到後,在登記處登了記,工作人員就分派給他們一頂用葦席支起的帳篷,多天跋涉之後,總算有了歸屬。好在二人現在已身無分文,無所掛礙,一頓熱粥喝下,可以放心地躺下睡了一覺。


    一早醒來,世德去排隊領粥,小柳紅想找一盆清水,洗一把臉。找了一圈,隻在西北角上,找到一大鐵桶水,一圈人圍在鐵桶邊掬水洗臉。


    小柳紅在邊上看了一會兒,覺著下不去手,又轉了迴來。見世德已經把粥領迴,二人坐在地上,把粥喝下,覺著身上有了暖意。


    “我聽說,城裏有一處難民安置點兒,能幫助難民找活兒幹,咱去看看吧,說不定能找到什麽活兒,先安下 身來再說。你看這難民營裏,哪裏是人呆的地方?”喝過粥,小柳紅說道。


    “行。”世德說,“不過那活兒,一定得是我能幹的。你長了這麽大,什麽累活兒也沒幹過,冷丁找個出力的活兒,哪裏吃得消?”


    “現在都什麽時候啦?還講這些。天底下無論什麽罪,都是給人受的,我又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什麽活兒不能幹?從襄陽那邊過來時,你還擔心我走不了山路呢,怎麽樣,我不是過來了嗎?”


    “可隻走了一天,你腳上就打滿泡了。”世德揭了小柳紅的短。


    其實世德心裏也清楚,眼下不管什麽活兒,隻要能有一件事做就行,他之所以這樣說,是想向小柳紅表白自己的欠意。


    他老覺得,落到今天這地步,完全是他一個人造成的。一路上兩次遭人劫財,弄得二人身無分文,不然,無論物價怎麽上漲,他倆也會生活得很安逸的。


    現在沒有別的辦法,隻好說出這種話來,一來可以安慰小柳紅,二來也可清贖一下心裏的愧疚。


    小柳紅猜出世德的心思,也不和他計較。


    二人離開難民營,進了城,到了難民安置點,隻見人山人海的,找活兒的多,用工的少,征兵站倒是不少,可報名的人並不多。


    在街邊站了一上午,眼見沒有希望,世德二人正打算迴到難民營。傍晌,一輛馬車在二人身前停下,趕車的是個六十上下的瘦臉男人,打量了二人一會兒,問道,“你倆是兩口子嗎?”


    “是!”世德應道。


    那人聽過,看著小柳紅問道,“會做家務活嗎?”


    “會!”眼下但凡是活兒,小柳紅差不多沒有不會的,爽快地應聲道。


    那人聽過,又看著世德,問道,“會趕車嗎?”


    “會!”世德應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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