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將放亮,杜研奇敲開了甄公館大門。那會兒,世德還沒起床,丫頭讓杜研奇到客廳坐等。


    世德聽說杜研奇到了,匆忙穿好衣服,趕來客廳。


    杜研奇見了世德,打開公文包,拿出一張紙,上麵是辦報的操作流程。


    世德哪裏懂得就裏?大略掃了一眼,還給杜研奇,說道,“行,你去操辦吧,一應費用,過來取用就是了。”


    杜研奇得話,把那張紙裝進公文包,就要出門。世德忙勸道,“不急,不急,杜先生,一塊兒吃了飯再走。這麽早,人家還沒上班呢,你去了也沒用。”


    杜研奇見說,也不客氣,坐下和世德一塊吃了飯。看看太陽已照上樓頭,才告辭去了。


    提申請,領執照,招聘員工,在徐家匯複興路上,租來一間門頭房,十幾天準備之後,《商務報》在 上 海灘上開張麵市了。


    世德是報館的董事長兼主編,杜研奇任副主編,主持報館的日常事務,編輯排版,跑印刷所,聯係報販,一天到晚忙得腳打後腦勺,心裏卻得意,受人重用,替人出力,自是心甘情願。


    兩個月過去,世德讓賬房做了結算,賬本交上來,世德看過,心裏不免失落。


    原想這報館生意,雖不像杜研奇早先吹噓的那樣好,財源滾滾,卻至少應當小有收益。可如今看了賬本,才知道拋 除所有開銷,隻勉強維持了收支平衡,照此下去,這近兩萬塊的投入,別說一年,恐怕就是十年八年,也收不迴來。


    想想先前自己一人跑單幫,隻簡簡單單的動些腦筋,一單下來,就有成千累萬的進賬,根本不消像現在這樣起早貪黑,費事巴力的賠錢賺吆喝。


    再看杜研奇,每日裏忙忙碌碌、盡心盡力,世德隻好把失望埋在心裏,不忍心傷著杜研奇。


    轉眼又過了兩月,賬房把賬本交上來,世德仔細看過,還是沒有起色,心裏就有些吃不住勁了。


    一天關門下班後,世德帶杜研奇到一家飯館吃飯,酒菜上全,世德打開酒瓶,給二人的酒杯滿上。


    二人喝過幾杯,世德放下筷子,滿腹心事地問道,“杜先生,你看咱們報館,是不是辦報的思路上出了差錯?”


    報紙辦了將近半年,還不盈利,杜研奇心裏也鬱悶,他心裏明鏡似的,報館采編人員不足,每日裏隻能靠剪編大報的文稿編輯排版,等印發出去,新聞已成舊聞,哪裏還有銷路?


    銷路不暢,發行量又少,自然兜攬不著廣告,單靠賣報賺錢,能搞個收支平衡,他已是盡了最大的力氣,如果要把報紙做大,勢必要增加大批采編人員,這又得增加一大筆開銷,自己早先曾向東家許過願,說隻投一兩萬就足夠了,東家現在已投了兩萬,沒見到收益,又要讓東家再追加投入,實在張不開口。


    杜研奇沉思了一會兒,抬頭說道,“當初阿拉是想腳踏實地,穩穩當當地把報館由小做大,由大做強,現在看來,采編人員太少,根本無法推出有自己特色的東西,很難打開銷路。”


    “那就沒有別的法子?”世德問道。


    “甄兄是說,讓報館早些盈利?”


    “正是呀。”世德急著說道,“早先聽你說過,一些小報館,都能輕鬆盈利的,咱們是不是也學著他們,試試看。”


    “隻是那都是些旁門左道,賺了一筆,讓人看破,很快就聲譽掃地,忽浴關門。”杜研奇歎息道。


    “那都不要緊,關鍵是能賺錢就行,杜先生思量一下,咱們是不是也可照著法去做。”世德鼓勵杜研奇道。


    “思路倒是有,隻是費了這麽大力氣,才辦起的報紙,隻為一筆外財,匆匆就忽浴了,真是心有不甘呀。”杜研奇歎息道。


    “不要緊的,”世德勸說杜研奇,“忽浴了,咱們可以換一個報名,再辦一家報館嘛,多辦幾次,賺夠了錢,再按杜先生的思路,正經八本地辦一家大報館,那也比現在這樣不死不活的強啊。”


    經世德一番點撥,杜研奇也開了竅,說道,“阿拉這就迴去準備,最近就可做一局。正好眼下各類學校有學生畢業,是找工作的旺季,阿拉就在招聘采編人員上做些文章,沒準就會有大利可圖。”當下,杜研奇把設局的思路說了一遍,世德覺得可行,點頭答應了。


    吃完酒菜,二人一道迴去了。


    三天後,《商務報》頭版刊登出大幅招聘采編人員的廣告,廣告上說,本報因應業務發展之需,特向社會公開招聘編輯、記者若幹名,凡經考試錄取者,第一、二名,保送至日本早稻田大學新聞專科學習,一應費用,均由本報社支付;第三、四、五名,錄用為本報見習編輯,月薪三十塊大洋;第六名以下,錄取為候補編輯。


    凡有誌於新聞事業的適齡青年,均可報名。


    報名手續如下:報名者需填寫個人履曆表一份,附免冠照片三張,報名費大洋三塊,郵寄至本報人事部。


    報名者經考試未被錄用,本報社將返還報名費。


    為公正起見,招聘期間,本報館謝絕應聘者來訪。


    當下杜研奇將這份報紙加印了一萬份,雇人到各大專院校免費發放。


    第二天下午,報館開始收到報名者郵寄來的個人履曆表和報名費。


    從第三天開始,報名的信函雪片似的紛紛飛來,世德不得不求小柳紅帶著家裏的兩個丫頭,來到報館,幫著處理信函,到郵局領取匯款。


    杜研奇則帶著幾個雇員,不分晝夜地加班幹活,把事先印好的招聘考試試卷,裝到信封裏,再按照報名者投寄的信函,把地址填寫清楚,再派人到郵局投寄。


    大約忙了一個月,招聘工作接近尾聲,小柳紅核算了一下,報名的人數將近九千,收到的報名費共計二萬七千塊,拋除成本費一千多塊,剩餘二萬六萬多。


    世德剔除投資辦報的兩萬塊,剩餘六千塊,他分給杜研奇三千。


    杜研奇從沒見過這麽多錢,一時慌得不敢去碰。想想這次賺錢,全仰仗世德出資提攜他,便識趣地千推萬辭,最後隻拿了兩千。


    世德見杜研奇曉事,又能幹,心裏得意,當晚請杜研奇到酒店喝酒。


    “杜先生,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喝酒時,世德問道。


    杜研奇眨巴幾下眼睛,似乎沒聽明白,直愣著說道,“這一局還沒完呢。”


    “還要做什麽?”世德問道。


    “你想啊,大凡報名的,都是有文化的人,你收了他的報名費,卻不給他們個說法,這些書生豈肯善罷甘休?一旦他們鬧將起來,咱們報館還怎麽做事?”


    “那杜先生打算怎麽收場?”


    “好辦,”杜研奇說道,“過兩天,在咱們的《商務報》上刊登一則啟事,把這次招聘的結果張榜公布,編造兩個地球上沒有的人名,當作這次考試的第一、二名;第三、四、五名,就用咱們的雇員頂上;第六名以下的候補編輯,不予公布,另行通知,再印一些候補編輯的錄取通知書,把那些報名的人一一填寫上,寄給他們,也算對他們有個交待,封住他們的口。”


    杜研奇說完自己的想法,世德聽罷,覺得極為高明,甚是得意,這一天,比平日多喝了幾杯。


    事情敗露得有些偶然,複華大學新聞係的三十名應屆畢業生,都報了考,又幾乎在同一天,收到了《商務報》的錄取通知書,拆開看時,又全都被錄取為候補編輯,便知其中有詐。


    三十人結伴來到報館,在副主編室堵著了杜研奇。


    到底是一群年輕人,做事衝 動,直來直去,開口便質問,這次招聘究竟是怎麽迴事?


    杜研奇畢竟是見過世麵的,一見年輕人來勢洶洶,便知大事不妙,片刻慌張後,鎮靜下來,扶了扶眼鏡架,告訴年輕人,“本報直屬商務印書館管轄,本人隻是奉命行事,本次招聘的解釋權,在商務印書館,諸位可以到總部去谘詢,本主編無可奉告。”


    商務印書館的招牌,別說在 上 海,即便在中國,哪個不知?這樣的大公司,竟敢做出這等事來,一群年輕人哪能咽下這口氣?


    年輕人聽了杜主編的話,轉身離去,直奔商務印書館去了。


    眼見年輕人去了,杜研奇兩腿開始發軟,就勢坐了下去,停了一會,恢複了平靜,喊來一個雇員,囑咐道,“儂馬上到甄老板家去,讓他馬上來,越快越好。”


    雇員得話,一溜煙去了,過了半個時辰,世德乘車趕來,見麵就問,“出了什麽事?”


    “大亂子!”杜研奇長話短說,把剛才一群青年人找上門的事,說了一遍。


    世德聽完,也慌了神兒,忙問,“有什麽辦法嗎?”


    “眼下沒有。”杜研奇說。


    “這可怎麽辦?”世德歎氣道。


    “先忽浴了吧,把一些有用的東西拉迴去,等風聲過去再說吧。”這會兒杜研氣還算冷靜,輕聲說道。


    世德一時沒了主張,隻好聽杜研奇的吩咐去做。


    好在報館裏的東西不多,隻裝了幾車,就所剩無幾了。杜研奇摘下報館的牌匾,放到車上,向屋內望了望,見沒落下什麽有用的東西,跳上車,和世德一道離去。


    第二天一早,上海的各大報紙,紛紛刊登了商務印書館的鄭重聲明,聲明說:近期在 上 海發行的《商務報》,與商務印書館不存在任何一絲的聯係,《商務報》所從事的任何不法事件,均與商務印書館無幹。


    手裏有了錢,心裏底氣就足。杜研奇先是從頭到腳置辦了一套新裝,接著退了閣樓,在房東那裏又租了一間有窗戶的屋子,白天出門,除了在世德夫妻麵前顯得恭順,到了別處,越發目中空一切了。


    經營了小半年的報館,成天一群文化人圍在身邊,一聲聲主編主編叫著,世德聽了,很是受用;如今報館忽浴了,一群員工都作鳥獸散,主編大人賦閑在家,不免又有了些許失落。幸好副主編杜研奇不忘舊情,每日到家裏來坐坐,談天說地,多少衝淡了世德心裏的失落。偶爾世德夫妻留杜研奇在家裏吃飯,有時世德帶他上街走走,玩耍一通,少不得都是世德掏錢。


    一天午後,世德又帶著杜研奇上街閑逛,無意中走到先前辦報館的街上,見報館的房子大門緊閉,門上貼著街招。


    二人停下腳步,往街招上看了看,世德指了指街招,歎息道,“多可惜呀,這麽好的門麵。”說完,轉身離去。


    杜研奇跟在身後,接過話說,“甄兄要是不想讓這房子可惜,還可以再租下來,咱們重砌爐灶,另開張呀。”


    “杜先生的意思,是接著辦報紙?”世德問道。


    “對呀,咱們接著辦。”杜研奇慫恿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可《商務報》已讓商務印書館在各大報上撇了清,再者說,還有那一大群‘候補編輯’攪鬧,咱們要是複了刊,那不等於是自投羅網嗎?”世德擔心地說道。


    “甄兄說哪裏去了,俗話說,大路通天,各走一邊,《商務報》既然已經臭了,咱幹嘛還老守著它不放呀?漢字有幾萬個,隨便找幾個字,重新起一個新名,不就結了嗎?”杜研奇慫恿著世德。


    “杜先生是說,咱們再辦一份新報紙?”


    “是呀。”杜研奇做了半年的副主編,世德將報館日常事務全交他打理,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整日裏吩咐下屬幹這幹那,頤指氣使,就有了英雄得到用武之地的感覺,世德平日出手又大方,絕不在小事上與他計較,這更讓他感到遇上了明主。自打《商務報》忽浴了,便要慫恿世德再辦家新報,今天見世德提起這個話頭,哪肯輕易放過?杜研奇順著世德的話把兒,說出了自己的思路,“這些日子,阿拉一直在思考,想來想去,到底找到了《商務報》辦砸了的毛病。”


    “毛病在哪兒?”世德追問了一句。


    “甄兄從北方來,知道北方有一句諺語,說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咱們上次做的那局兒,恰恰犯了這個大忌。”杜奇說,“甄兄想啊,咱們上次招聘的對象,全都放在了上海,這上海灘雖大,可畢竟不用費力,就能找到咱們,年輕人又好較真,很容易就敗露了。可這事要是放在外埠去做,那情況就不一樣了,外埠離上海路途遙遠,誰還會為三塊大洋,跑到上海來和咱們追究?”


    一句話讓世德醍醐灌頂,拍了下腦門兒,歎息道,“可不是嘛,這一點,咱事先怎沒想到呢?”世德原本是在家裏呆得膩煩,見杜研奇生活潦倒,可憐他,才要辦一份報紙,來提攜他,不想自從做了幾天報館的董事長兼主編,整天身邊一群人文化人捧著他,便有了人五人六的感覺,自己先把自己當成了體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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