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三月三,小柳紅要去西湖踏青,讓世德陪著。二人雇了車,徑直到了西湖,辭了車夫,隨人流到了湖岸。


    江南三月,鶯飛草長,綠柳垂風,豔陽暖人。自打離開梓墟鎮,小柳紅頭一次來到郊外,又看到滿眼綠色,心裏豁然敞亮起來,走在蘇堤上,俯察湖波蕩漾,遠眺山吐青嵐,身邊又有世德相伴,不覺煥發出少女的天性,步履輕盈起來,邊走邊和世德說說笑笑。


    蘇堤上遊人如織,往來賞玩湖上風景。


    二人正玩得開心時,忽聽人群中,一個尖細的女聲在喊:“小紅姐!小紅姐!”


    小柳紅一愣,聽出這是在喊她。


    “小紅姐”這種叫法,是當年在徐幹娘那裏,姐妹們時常叫她的,已經多年沒聽有人這樣叫她了,現在在西湖岸上,會是誰在叫她?這叫聲聽上去,又那麽熟悉。


    小柳紅環視一眼四周,沒看見叫她的人,卻看見一乘轎子在她身邊落下,轎子後邊跟了一個婆子,趕緊走上前來掀開轎簾,從轎中走出一位小婦人,小柳紅定睛看時,一眼認出,是小星星。


    “小星星!”小柳紅驚叫一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興奮地問世德,“這不是做夢吧?”


    “是我,小紅姐,不是在做夢呀。”小星星邁出轎子,抓住小柳紅的手,使勁兒晃動著,笑著說道,“剛才在轎子裏,我一眼就認出你啦。”


    “你怎麽到這裏啦?”小柳紅問道,心裏存著戒備,疑心是徐幹娘派小星星來找她的。


    “隨我家老爺來踏青的,”小星星說著,眼睛向前方不遠處的一乘轎子看去。


    小柳紅隨小星星的眼神兒望去,看見前麵那乘轎子這會兒停在堤邊,轎夫們手挾轎杠,扯著衣襟扇風納涼。


    那乘轎子顯然是在等小星星,但轎裏的主人卻並沒下轎,再看小星星的妝扮,小柳紅心裏大致有了數,知道小星星現在給那人做了偏房,心裏不免一陣酸楚,恨恨地問道,“怎麽,那老婊 子把你給賣了?”


    “姐姐是問徐幹娘嗎?”小星麵帶羞色地問道。


    “正是。”小柳紅沉著臉說道。


    “咳,姐姐還在生她的氣呀?不值得,她已是閻王爺的人了。”小星星說道。


    雖說小柳紅對徐幹娘有切齒之恨,可從小星星嘴裏聽到這個消息,心裏還是一驚,頭皮有些發緊,驚虛虛問道,“你是說,她死了?多暫?”


    “一年多了。”


    “真是報應,”小柳紅問恨恨地咒了一句,跟著問道,“得的什麽病?”


    “哪裏是病死的呀?讓人給撕了票。”小星星說,“她讓綁匪綁了票,綁匪要她拿十萬塊大洋贖身,她硬是不肯,說自己窮得叮當響,現在還欠著一屁股債呢,她原想和綁匪周旋些日子,綁匪見揩不出她的油水,就會把她給放了,誰承想,那些綁匪在她身邊安了眼線,就是廚娘劉媽,姐姐你也該認得,對徐幹娘摸得底兒透,綁匪哪裏會信她的?見她舍命不舍財,就失了耐心,撕了她。”


    “那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小柳紅問小星星。


    “徐幹娘出了事,警察把我們姐妹都關進了局子,直到查清了案子,證明確實與我們無幹,就把我們給遣散了。先是把我們送到一家慈善堂,正好我家老爺那會兒迴上海上休假,聽說了這事,就到慈善堂選人,最後把我帶迴家來。”小星星一口氣說道。


    “你幹嘛不留在 上 海,跟他到這裏來啦?”小柳紅問道。


    “她家大婆刁得很,我怕受不了她欺侮,就隨他來了,他在這裏的稅務署任職,”小星星說,“姐姐和姐夫閑著的時候,到我家裏去玩吧。”


    “他對你好嗎?”小柳紅又關切地問道。


    “男人有幾個好東西?求著你時,又是秧歌又是戲的哄著你,誰知他們心裏是怎麽想的?”話剛出口,看看世德站在一邊,小星星知道自己把話說過了,趕快又笑著說道,“有幾個能像姐夫這樣?有情有義的。”


    世德被小星星這句話說得臉上有些發熱,嘿嘿笑了笑。小柳紅心裏也覺著有些得意,順便問道,“你父母還在台州嗎?”


    小星星得意地說,“去年春節前,我給他們接到杭州來了,離我家不遠,給他們買了間房子。現在他們住在那裏,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小星妹子真是個孝順姑娘。”世德感歎道。


    小柳紅聽了這話,心裏有些不爽。在梓墟鎮時,世德曾幾次和她提過,想和她一塊兒,迴她老家看看父母,可小柳紅心裏,老也破不了被父母賣掉的結,幾次給推托開了。


    眼下又怕世德觸到她的心病,趕緊開口,把話岔開了,“妹妹現是官宦人家的人了,我們去那裏,多有不便,我和你姐夫,現在住在茶湯橋,家裏也沒有外人,妹妹空閑時,到我們那裏玩,咱們姐妹單獨在一塊兒,說話也隨便些。”


    說著,往前邊的轎子那裏看了看,催促道,“你家老爺在等你呢,別讓人家等煩了,反正咱們以後,有的是時間,沒事就到我家裏玩,也好替姐姐解解悶兒,今天就到這兒,快上轎吧。”


    小星星見說,往前邊的轎子那裏看了看,也不多耽擱,說了幾句客套話,迴到轎裏,跟在身邊的婆子把轎簾子放下,轎夫起轎去了,趕上前邊歇著的轎夫,也起轎同行。


    小星星入轎時,身子有些不便,世德看出,小星星已有身孕,望著轎子遠去,心裏多有感歎,“咳,才多大的孩子?幾天功夫,這麽快就成了娘兒們,再過些日子,真的就要綠葉成陰子滿枝了。”


    小柳紅聽過,心裏也酸酸的,滿是醋意,“怎麽,嫌我啦?是不是看我,至今不能給你們甄家留下個一男半女的,有些後悔啦?”


    “瞧你,我隻是隨便說說,”世德趕緊陪著軟話,“天天行在江湖,哪有那個心思呀?再說,老家那邊,我哥已是兒女成群,甄家的香火,哪裏還用得著我?我隻是可憐小星星,她還是個孩子,就像一朵花,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開,就匆匆凋謝了,又匆匆結了果。”


    “女人,這就是女人,”小柳紅也歎息道,“比起其他的姐妹,她已算是不錯的,小柳青呢?不知比她要苦多少倍呢。你家那遭天殺的世仁。”


    眼見小柳紅要罵出難聽的,世德緊著岔開話頭,“哎,你剛才沒聽說嗎?徐幹娘死了。我當時就有了想法,你說,咱們是不是該迴上海了?”


    “我也這麽想,”小柳紅長歎一聲,說道,“畢竟,上海,我在那裏生活多年,閉上眼睛,都能認清那裏的裏弄街巷,連做夢也常常迴到那些街巷裏。”


    “那咱們幹脆收拾收拾,迴上海吧。”世德說,“到了那裏,和世仁他們在一塊兒,那多帶勁兒。”


    “我可不想再和你家兄弟在一塊兒,世仁太可怕了,迴上海,我隻是想找迴那種熟悉的生活。”


    小柳紅邊走,邊望著四周的風景,邊和世德說話,“隻是我還不想這麽匆忙地就迴去。”


    “還等什麽?”世德問道,“莫非你還想和小星星再聚一聚?”


    “那倒不是,”小柳紅站了下來,攏過一枝垂柳,在胸前撫弄著,“你想啊,咱們走江湖的,什麽事頂要緊?”


    世德翻轉了幾下眼珠子,說道,“當然是做生意,賺錢。”


    “這不結了?”小柳紅笑了,接著說,“咱們來杭州這麽長時間了,好容易養的一點人氣兒,就這麽一拍屁股走了,多可惜呀?”


    “你是說,要在這裏做一單再走?”


    小柳紅笑而不語,拉著世德向前走去。


    夜裏,二人躺在床上,小柳紅低聲把自己的設局思路講了一遍。


    世德聽過,也認為並無紕漏,此計可行,隻是覺得這局,小柳紅一人就做得,自己幫不上手,問道,“那我這些日子幹什麽?”


    “你在外麵也逛了不少日子,這杭州城也該熟悉了,咱們也有條件,你看見有什麽合適的生意,自己也做一做,要是覺得不合適,就算了,反正咱們也不急等著用錢。”小柳紅說道。


    “這個,我不是沒想過,隻是……”世德說了半截子話,又把後半句咽了下去。


    “有什麽話,你就說出來嘛,夫妻之間,還有什麽說不開的?”小柳紅催促世德。


    聽了小柳紅的激勵,世德來了勇氣,可話到嘴邊,又不順溜了,吞吞吐吐道,“你知道,這人一旦有了錢,就是那什麽……飽暖生淫 欲嘛……你看我這樣,天天在外邊瞎轉悠,哪裏會碰上有錢的主兒?”


    小柳紅聽出世德要說的是什麽話,不待他說清楚,就笑了,“瞅你那樣,忸忸怩怩的,早先可不是這樣。往後你要多少錢,自己取就是了,咱們又不是沒有這個條件,到了外邊,該咋做就咋做。”


    “可是,我怕你……”


    “世德,”不待世德把話說完,小柳紅就張嘴擋了迴去,“你還記得在 上 海那家裝裱店前,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嗎?今天怎麽變得這麽小家氣啦!放心去做吧,隻要你是正心在做生意,無論做了什麽事,我都會理解的,春江水暖鴨先知,要相信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禪悟,更何況我又是一個江湖女人,還是和你有過命之交的妻子,我對你的感覺,是不會偏差的。”


    “有你這句話,我就不再顧慮什麽啦。”世德有些衝 動,一把抱住小柳紅,施放出激 情。


    ……


    小柳紅仍像往常那樣,和鄰家女眷一起品茶玩牌。


    一天午後,一圈女人正在喝茶時,隔壁劉家媳婦眼尖,見小柳紅手上的一枚鑽戒摘下了,快嘴快舌問她怎麽不戴了?小柳紅笑了笑,說道,“我先生他們市府裏的一些女公務員,平日薪水不高,卻愛臭美,當下不是時興租用首飾嗎?我合計著,咱們小家小戶的女人家,天天也不在外麵浪擺,在家裏藏著首飾,也沒什麽好展樣的,就讓我先生給租出去了,這樣每月又能得些租金,還能貼補家用。”


    “那租金是多少?”一個女客問道。


    “月息五分利,按首飾的成本算,像我那枚鑽戒,一個月的租金是兩塊大洋,比在銀行存款利息高出一倍。”


    聽說首飾出租能賺錢,有的女人就動了心,想這首飾放在家裏也是放著,出租出去,既沒什麽損耗,又能賺些利息,便問小柳紅,“你家先生那裏,還有人要租用首飾嗎?姐姐幫我留心打聽著,我也想租出一掛項鏈。”隨後又有人報出要出租手鐲,要出租戒指的,小柳紅一一答應下來。


    第二天一早,不等女眷們上門,小柳紅就吩咐家裏的丫鬟挨家通報,說顧主已聯係妥當,隻等女眷們把首飾拿來,便可成交。


    鄰裏的女眷們和小柳紅相處日久,見小柳紅行事穩重,說話慢條斯理,從無妄誕之談,便對她深信不疑,紛紛把自己要出租的首飾拿來。


    小柳紅一手托兩家,公正不偏,驗看了各類首飾的成色,察明真偽,估定價錢,代為交易,給首飾的主人出具收據,同時把第一個月的月息付清。


    以後每到月初,不待女眷們上門催問,小柳紅就主動把月息奉上。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小柳紅能幫著出租首飾賺錢的美事,就在茶湯橋一帶傳開了。認識的,親自找上門兒來,央求小柳紅代勞;不認識的,托人托臉的,求熟人找到小柳紅,放心地將首飾交給小柳紅代租。


    一時間,小柳紅忙得不可開交,不得不讓世德幫她,每天整理賬目到深夜,才勉強能把一大群主顧的租借項目理順清楚,這就無形中增加了世德的負擔,因為這陣子,世德也在忙著自己的生意。


    世德自打從小柳紅嘴裏得到了允諾,便像解 開絆腿韁繩的馬駒,自由地在獷野上奔騰,短時間裏,便物色到三位有錢的闊佬,都是在妓館裏結交的。大致是氣味相投,世德很快就成了他們要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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