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日漸冷清,甄永信打算動身的念頭越發強烈,閑著時,他把成封的大洋拿到錢莊,兌換成金條,迴來後,用小塊布條,一根一根包好,縫在圍腰裏,白天就係在腰間。


    說不清什麽原因,賈南鎮對動身離開的事那麽抵觸,一當甄永信提到要走,他總能找出恰當的理由,勸甄永信再待幾天,再待幾天,等他把正在忙的事忙完再走。


    日子一天天拖著,弄得甄永信心裏開始焦躁起來。直到一天下午,賈南鎮收攤後,帶迴了辛麗蘭,甄永信才恍然大悟,在他和辛麗蘭爭奪賈南鎮的較量中,自己早已不是對手,注定要敗下陣來,隻是他自己不願承認罷了。不光如此,就連和辛麗蘭別後重逢時的表現,他也遠遠不如辛麗蘭那麽從容自若。


    見麵時,辛麗蘭坦然淡定,不失優雅地向甄永信福了個萬福,清婉嬌麗地道了聲,“甄道親,久違了。”


    反觀甄永信,則像一個犯了大錯的孩子見到父母時,顯得拘促不安,滿腦子都是那天“考色”時的情景。他總覺得,站在自己麵前的辛麗蘭沒穿衣服,而自己也赤 裸著站在辛麗蘭麵前,心跳明顯加速,臉也木脹得厲害,兩眼不敢和她對視,不知怎麽應對才好。


    “唔、唔”了幾聲,甄永信自己都說不清,到底說了些什麽,就轉身迴屋了,心裏卻暴怒起來,疑心是賈南鎮故意要羞辱他,才把這辛麗蘭帶來。震怒之下,甄永信失去了理性,在屋裏大唿一聲:“慕仙,你來一下!”


    賈南鎮聽見,推門進來。


    甄永信指著門外的辛麗蘭,嘴唇哆 嗦著問道,“你說,這是怎麽迴事?”


    “辛道親來奉天開荒,找到我說,她眼下沒有住處,我想咱這兒寬敞,就把她領來了。”賈南鎮一臉無辜地解釋道。


    “咱們現在是寄人籬下,這種事你就隨便作主了?”甄永信怒斥道。


    “我事先和尉遲道長說了,他答應了,我才領她來。”賈南鎮辯解道。


    “什麽?”甄永信手指發顫,指著賈南鎮,氣得說不出話。


    “我知道,哥還在為‘考色’的事煩心,”賈南鎮安慰他說,“其實哥還是轉不開這根筋,你仔細再想想,那有什麽呀?不過跟到浴池洗了個澡罷了,我聽人說,高麗棒子和小鼻子,浴池不分男女,隨便進出,隻要不整事兒,就沒人管你。哥哥再想想,逛窯 子,仙人跳,放白鴿,咱什麽沒幹過?還不都是這麽迴事兒?哥怎麽就跟這一貫道過不去了呢?考了一個色,看把你折騰的。”


    一通不管不顧的規勸,說得甄永信臉紅脖子粗,兩眼充血,嘴唇發抖。賈南鎮見勢不妙,知道自己把話說重了,趕緊賠著笑臉,說起小話,“哥也是曾經滄海的人了,什麽人物沒見過?想她一個女流之輩,能把哥怎麽樣?先讓她在這兒住幾天,覺著不得勁兒,再把她支走,或者咱一走了之,不就結了?”


    甄永信看出,眼下,賈南鎮徹底入了道兒,讓辛麗蘭給迷住了,就像當初給春江月迷住了一樣。心想這種好 色之徒,骨子裏就是逐腥的本性,不是一兩次教訓和別人的勸導能改好的,終難甘苦與共,托以大任。


    這樣一想,甄永信反倒消了氣,不再與賈南鎮計較,等他絮絮叨叨把一大堆廢話說完,甄永信才放低了聲音,對他說道,“兄弟啊,這陣子,哥也想過,咱倆帶著老叔,四處走江湖,他老人家著實吃不消,眼下雖說手頭寬餘了,可你也知道,哥這次出來,並不是要賺多少錢的,在奉天呆了這些日子,世仁的消息,一點都沒有,我想去一趟哈爾濱,到孩子他舅舅那裏去看看,看能不能得些線索。”


    “哥這不是又要扔下我不管嗎了?”聽甄永信說出這話,賈南鎮這才覺得,情況有些嚴重,哭喪著臉說道。


    “別說傻話,”甄永信勸道,“這些日子,咱們在奉天賺的錢,已足夠你迴家置辦些家業了,可以過安穩的日子。想弟妹見你帶了錢迴去,也會原諒了你的,再說孩子也大了,當爹的老這麽天涯浪跡,不管不教的,也不是為父之道呀。老叔這麽大歲數了,整日跟你這麽漂泊,哪是長久之計?”


    “不迴去!”賈南鎮犯起混來,堅持道,“死也不迴去。那娘兒們,這一輩子不想再看見她了。”


    見賈南鎮橫下心來,甄永信覺得再勸下去,也無益處,又換了口氣說道,“你要是實在不想迴去,也成,反正老叔老了,禁不住折騰,你要是願意,就在這邊安家也成,遇上合適的房子,置辦幾間,把家先安置下來,老這樣寄人籬下不行,有了家,每日裏坐攤賺點錢,貼補家用,也是正道。”


    “那哥再不迴來啦?”賈南鎮問道。


    “哥去哈爾濱那邊找找,看看能不能得到什麽消息,左右奉天這邊有你,要是找到了世仁,你先把他留下,過不了一年半截,哥還要迴來找你。”甄永信安撫賈南鎮道。


    雖說又是分手,賈南鎮心裏仍舊不免繾綣,可一想到甄永信對辛麗蘭有成見,天天住在一塊兒,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太礙眼,如今甄永信一旦離去,自己和辛麗蘭日日斯混,也可無牽無掛了。


    想到這裏,賈南鎮心裏也鬆快了許多,嘴上說些挽留的話,心裏卻巴不得甄永信馬上動身。


    “哥打算什麽時候動身?”賈南鎮問。


    “馬上就走。”甄永信說。


    “幹嘛這麽急?”


    “晚上八點有趟去哈爾濱的火車,一切順利的話,明天早上就能到達哈爾濱。”


    “哥等著,我這就去給哥置辦些餞行的酒菜。”


    “不了,兄弟,”畢竟二人一道闖蕩多年,臨要分手,還是動了真情。


    甄永信強忍住激動,沒讓自己哽咽起來,勸說賈南鎮道,“時候不早了,老叔年紀大了,一起處了這些日子,冷丁說我要走,怕他受不了,你去喊兩輛人力車來,我現在就去跟老叔說,這幾天,我要到哈爾濱去一趟,過一陣子就迴來,這樣,他心裏會好過些。道長那邊,等你瞅空去說一聲吧,我就不去了。說完之後,咱們兄弟倆到火車站那裏,就近找一家酒館,吃點便飯就行。”


    賈南鎮見甄永信這樣說了,也乖順起來,聽話地上街去了。過了一會功夫,賈南鎮叫來兩輛人力車。


    見車來了,甄永信從賈父屋裏出來,迴到自己屋裏,提起行裝就走。賈父顫顫悠悠,蠕動幹癟的嘴唇囑咐道,“他哥,早點迴呀!”


    早上九點,火車到了哈爾濱。


    出了站台,甄永信雇了輛人力車,直往道裏奔去。


    在家時,甄永信總聽世仁講起哈爾濱,哈爾濱的城區就裝進他心裏,如今雖是初次到來,卻有種故地重遊的感覺。


    過了東大橋,下了緩坡,就是道裏了。按照甄永信說的地址,車夫找到了經緯三道街,在指定的門牌號前停了下來,指著一條胡同說道,“到了,就這裏。”


    甄永信付了車錢,提起行裝,進了胡同。這是一個二層紅磚樓圍成的小園。小園內住有十幾戶人家。甄永信對著門牌號,找到了寧家。寧家門反鎖著,聽屋裏有切砧的聲音,知道女主人正在操辦午飯,便敲了幾下門。


    聽到敲門聲,切砧聲停歇下來,跟著就起了罵聲,“你還知道迴來呀?我還以為你死在賭場裏呢。一天到晚的,錢賺不迴來,倒把家底兒賭了個精光。老娘要不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怎麽會嫁給你這種現世報?”


    一言未了,女主人沒好氣地開了門。看見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唬了一跳,倒吸了一口冷氣,收住話頭,愣了片刻,問道,“你找誰?”


    “寧鳳奎家住這兒嗎?”甄永信問道。


    “住這兒。”那女人說道,接著又問,“你是?”


    “我姓甄,從金寧府來的。”甄永信喏喏道。


    聽甄永信報出姓名,這女人的臉色立時變得難看起來,杏眼含怒,柳眉鎖緊,沒好氣地問道,“該不是那個叫甄永信的人吧?”


    “正是在下。”從女主人的臉色上,甄永信看出這個家庭對他早已熟悉,且印象不佳,便放了小心,誠惶誠恐地答話。


    身份得到了確認,那女人徹底翻了臉,喝問道,“你來幹什麽?你把我們坑得還不夠嗎?知道不?我小姑子多好的一個人呀,叫你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迴到家裏,我們老爺子一口氣忍不下,就走了;來鳳生下小野種後,就沒臉抬頭見人了,好端端的一個年輕人,成天不敢上街見人,年紀輕輕,就這麽窩窩囊囊地走了,還惹得我們也跟著讓街坊鄰居們指指點點的。


    “你種下的那個小野種,沒讓我們家一天得好,成天讓我們丟人現眼不說,還變著法兒來氣我,竟敢往我的粉盒裏撒 尿。謝天謝地,老天爺幫忙,不知給他弄到哪裏去了,我們好歹清閑了幾天,現在你又找上門來,你來幹什麽?”


    “我來向嫂夫人一家道歉的。”甄永信可憐巴巴地說道。


    “誰是你的嫂夫人?你們結婚了嗎?媒人在哪?聘禮在哪?婚宴在哪兒辦的?”那女人不依不饒,一張刀子嘴,下冰雹一樣,向外扔出冷話。


    甄永信有些吃不住勁了,臉上木脹起來。那女人數落了一會兒,再次下了逐客令,“你走吧,別再來找我們,讓我們過幾天清靜日子吧。”說完,不待客人解釋,當麵把門關上。


    看那女人態度生硬,諒再跟她說什麽也無益,甄永信就要轉身迴去。正在這時,眼前卻給一個男人擋住了去路。此人中高身材,麵色白淨,鳳尾眉上挑,甄永信覺著似曾在哪裏見過。這男人眼看甄永信被妻子冷臉相對,心生疑惑,望著甄永信,小心問道,“這位是?”


    “金寧府來的,姓甄,坑害咱來鳳的野漢子。”屋裏的女主人聽是自己男人迴來了,又重新把門打開,不待甄永信開口,搶先說道。


    一通介紹,說得甄永信滿麵脹紅,覺著院子裏的四鄰,這會兒都在偷窺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進去。倒是這家的男主人寬宏大量,嗔怪女人道,“說些什麽呀?好歹也是一家人,人家大老遠撲你來的,就這樣待客?”


    “那該怎麽樣待客呀?”女主人瞪眼巴皮衝著丈夫說道,“他把咱來鳳糟蹋得什麽樣啊?掛扯咱也跟著多少年在人麵上抬不起頭,老人都讓他給窩囊走了,如今難道還要我四個碟子、八個碗的侍候他不成?你成天鑽進賭局拔不出腿,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倒有臉迴家教訓我?要侍候,你去侍候,老娘走,成吧?”那女人邊說,邊捋下套袖,摔到丈夫身上。


    眼看二人聲音高起,怕惹得鄰居看笑話,甄永信趁機攔在二人中間,低三下四賠著小話,“哥,你別惱,我嫂 子說的也是,其實我這次來哈爾濱,是路過,順道來看看哥嫂。現在門兒我也認清了,也不枉來這一遭,哥要是有空兒,我想和哥借一步說話,今兒個就不進家了,省得給嫂 子添麻煩。”


    見甄永信這樣說,男主人也放下聲來,轉身和甄永信出了院子,往中街那邊走去。


    這中街是哈爾濱的繁華地界,方石塊鋪就的街麵,兩旁是歐式建築,與中國別的城市不同,充斥著異國情調。


    找了一家高檔酒樓,二人進去,要了間雅座,甄永信開始點菜。


    畢竟是初次見麵,從前又做過那麽多難以啟齒的事,剛才又讓女主人數落了一通,甄永信這會兒提不起精神;寧鳳奎平日好賭,有把柄攥在妻子的手裏,在家中也不是一言九鼎的主兒,妻子不吐口,他也不敢往家裏帶客,麵對遠道而來的客人,他真的難以做主,心裏也打著結,不知該怎麽款待妹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騙子世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浪船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浪船夫並收藏騙子世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