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玄機子說了,尉遲道長急忙出去,邊賠禮,邊把牛仁和歸虎威二人請進屋裏。


    那牛仁、歸虎威二人,雖沒進屋,可屋裏人說話,卻聽得清清楚楚,初時心裏害怕,當聽到神算說他二人是大貴之人時,心中不免暗暗得意,見尉遲道長來請,便乖順地進了屋,畢恭畢敬地站到神算麵前。


    “看見了嗎?”玄機子指著剛進來的二人,對尉遲道長說,“多高貴的相格啊!卻被你當成了下人。”說完,示意來人坐下。


    玄機子自己輕提道袍,也從客人坐下,神情冷峻地在眾人臉上掃了一遍。隻這一眼,便把來人掃了個心尖發冷,不等來人緩過神兒,便拿話來壓他們,“例位光臨,是要看相,還是批八字?”


    生怕“二世祖”說走了嘴,賈南鎮搶先接過話茬兒,說道,“昨兒個,在街上看了街招,知道先生神法無邊,今天特地攜犬子們來,求先生給指點迷津。”


    玄機子微眯雙眼,打量著兩個裝拌公子的人,片刻之後,睜開雙眼,望著賈南鎮說道,“二位公子的相格高貴,潤例上寫明,按相索價,你這大公子的相,需五百塊大洋,”玄機子指著裝拌大公子的佘心佛說完,轉身又指了指申貴,說道,“你這二公子,稍便宜一點,也要四百塊,少一文不行。”


    三人聽過,都喊價錢太貴,簡直不靠譜了。玄機子不置可否,淡然一笑,對仨人說,“你們嫌貴,是不是?就是你這位跟班的相,也要一千塊呢。”玄機子指著牛仁說道,側過身,又看了看另一個跟班歸虎威說,“這位跟班的相,也不便宜,至少要八百塊。你想想,光兩位跟班的相,就值這麽多錢,當主人的,怎麽會付不起潤例呢?”


    四個“二世祖”各自嘴裏都說玄機子看錯了,心裏卻驚歎他法眼的厲害。趁嚷嚷聲消停下來,玄機子衝著賈南鎮說道,“既然他們四人都詐窮,那我先給你看個全相吧,你的相,不需那麽多錢,隻十塊大洋就足夠了。”


    說著,便微眯雙眼,仔細端詳起賈南鎮,不時搖頭歎氣,看過一會兒,開口挖苦道,“你這當爹的,太不著調,整日裏不去教導兒子用功讀書,走人間正道,卻天天領著兒子們逛窯 子,飲花酒……”


    這句還沒說完,屋裏眾人都哄笑起來,賈南鎮卻紅著臉,強裝生氣,板著麵孔,硬說這神算看相不準。玄機子卻轉身問“二世祖”們,“例位作證,老朽說錯了嗎?要是有半句差池,例位不光可以砸了老朽的牌子,就是挖眼割舌,老朽也心甘情願。”


    看眾人都停了笑,玄機子接著往下說開了,果真句句靈驗,直說得賈南鎮兩眼發直,不敢吭聲。“二世祖”們也個個屏氣凝神,直聽到玄機子把賈南鎮的全相說完,二世祖們真個兒佩服得五體投地。


    裝成二公子的申貴,一當玄機子停下話頭,趕忙擠到牛仁身邊,扯了扯牛仁的衣角,牛人知道申貴有事,二人四目相碰,心領神會,先後出了殿門。


    “什麽事?”牛仁問道。


    “哥身上帶錢了嗎?”申貴問。


    “帶了。”


    “借小弟四百塊先用用,”申貴央求道,“我看這先生不是尋常之人,想讓他算算。”


    牛仁聽了,從兜裏摸出四百塊大洋,遞給申貴。申貴把整封的大洋揣好,二人又進到裏邊。申貴把四百塊大洋奉送到玄機子麵前,求看全相。


    玄機子重新微眯雙眼,仔細端詳申貴半晌,開口說來,也是句句靈驗,甚至連申貴胸前的一顆朱砂痣,也給清清楚楚地說了出來,“二世祖”們聽得大眼瞪小眼,不敢說話。


    說完了申貴,歸虎威也掏出錢來。原本他今天作東,多帶了些錢,現在就把玩樂的事給忘了,把錢遞給了玄機子,結果句句靈驗自不必說,重要的是玄機子給看相的人都點化了未來。


    牛仁和佘心佛也按捺不住,各自迴家取錢,求玄機子看全相。


    玄機子說得“二世祖”們心服口服,個個滿心歡喜,當下又迴到順天樓去了,直吃到天黑才散了席。


    賈南鎮雇了輛人力車,迴到步雲觀,剛一進門,就聞到濃鬱的菜肴香味,知道夥食改善了。再看炕桌上,果真擺了一席菜,三個人正在大快朵頤,見他進來,尉遲道長忙起身讓坐,客氣道,“賈先生也來吃些吧。”


    “不了,”賈南鎮說,“我和他們迴到順天樓,重新點了菜,吃多了,有些撐著了。”


    等幾個人吃了飯,甄永信迴到屋裏,賈南鎮也跟著過來。甄永信知道,賈南鎮是為錢來的,便從包裏取出一千二百塊成封的現大洋給他。賈南鎮嘴上推辭說,“不急,不急,先放哥這兒吧。”手卻伸過來接了。


    “這是一千二百塊,你先拿著。我給了道長二百,咱倆一人一千二,剩餘的,交給老叔。人老了,都怕死愛財,這麽大歲數了,成天跟咱們一塊兒在江湖上折騰,不容易,讓他手裏捏著幾個錢兒,心裏也好受些。”甄永信說道。


    “這樣,哥就虧了,這不等於是讓我拿了大頭?”賈南鎮為難起來。


    “什麽大頭小頭的,都是咱兄弟的,”甄永信安撫賈南鎮說,“你也知道,哥現在不缺錢,哥這次出來,就是為著尋找世仁,賺多賺少,都不在心上。叫我擔心的是,你生性大手大腳慣了,又貪酒好 色,守不住財。


    “現在可比不得從前了,從前咱孤身在外,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現今卻是帶著老爺子走江湖,成天漂泊,終不是長久之計,總要攢下錢來,置辦些產業,落戶安家,才是正道。


    “剛剛做了這一局,那幾個‘二世祖’也算見了底兒,從明兒個起,你找個由頭,和他們疏遠了吧,免得久密一疏,讓他們看出破綻,會惹出大麻煩。依我看,你還是重新迴北市場擺攤兒吧,這樣,一來可以日日有些進項,應付日常開銷,二來畢竟北市場那兒亂人多,也好幫我尋找世仁。這裏的牌匾和街招,也要撤下了,明天我就迴火車站去。”


    “可是,這裏的生意才剛開了頭,就不做了,太可惜。”賈南鎮囁嚅道。


    “咳,找不到世仁,哥寢食不寧,成天關在這裏等客上門,驢年馬月才能找到世仁?”


    “那我幹脆把旅店的客房給辭了,搬迴來住,也可省去住店的開銷了。”賈南鎮見甄永信說出這話,覺得自己再住在外麵,也不什麽意義了,就和甄永信商量道。


    “別介,你先慢慢和‘二世祖’們疏遠開來,等徹底斷了交往,再搬迴來不遲,這樣冷丁搬迴來,一旦讓他們撞見,那不全露了底兒?”甄永信叮囑道。


    二人又閑扯了一會兒,賈南鎮迴父親的房間休息。


    賈父聽甄永信說,眼下他正在和兒子二人合夥做生意,剛剛賺了錢,又分給他一些,老頭心裏得意,躺在炕上,把大洋放進被窩,用身子焐熱,一枚一枚地拿手把玩起來,不時拿拇指和食指對掐著銀幣,衝銀幣的邊緣使勁吹一口氣,再放到耳邊聽銀幣發出錚錚的聲音,心裏十分受用。


    畢竟,這些錢,是老頭兒一生中看到的最多的錢。見兒子推門進來,老頭倏地把錢放進被窩,像樹葉上振落下的小蟲子,躺在被窩,寧然不動。


    賈南鎮知道父親沒睡,涎著臉皮,走到父親頭上,小聲問道,“今晚的飯,爹吃得可香?”


    “還中。”老頭睜開眼,板著臉說道,“你得像你甄哥學著呢,那人穩沉,辦事有根兒,仁義……”正要說出甄永信下午分給他大洋的事兒,擔心兒子知道了,會變著法兒從他手裏一枚一枚地摳走,便嘎然打住,不再言語,閉上眼睛裝睡。


    賈南鎮胡亂在父親炕上睡了一 夜,第二天一早,又出了門,迴旅店收拾了行裝,挎上褡褳,往北市場去了。走在半路,忽然想起,昨天和“二世祖”們約好了,今天要在裕隆興擺局兒,不去言語一聲,就缺了席,不夠禮貌。便又半路折迴,往裕隆興去了。


    到了裕隆興,時間還早,按往常的經驗,“二世祖”們通常都是天傍晌才到齊。要是等他們到齊了再說,想必是不能脫身,一天的生意又耽誤了。這樣一想,便和櫃上的交代了一下,轉身離去了。


    沒有“二世祖”們攪局兒,北市場的卦攤兒又恢複了正常。一天下來,隻有幾枚銅板賺到兜裏。


    現今賈南鎮雖不十分在意這幾枚銅板,倒也覺得充實有趣,總比日日宴宴,長醉不醒好多了。老話說,騎馬瞌,坐轎乏,一點不假,整天泡在酒杯裏,真的不是人受的。


    太陽將要落山。看看天色不早,賈南鎮正打算收攤,看見遠處一輛人力車向他這邊跑來。車到攤前,一個醉漢從車上下搖晃著下來,仔細看時,是歸虎威,頭都喝耷拉了,腳底像踩著彈簧,一步三顫,指著賈南鎮直嚷道,“賈先生你太不講究,說好的,今天有局兒,你又跑到這裏,蹲個街頭,有什麽出息?”


    “一連多日,叨擾兄弟們了,心中多有不安,哪裏有這種道理?寸功未進,難道還要一味這樣叨擾下去不成?”賈南鎮起身客套著。


    卻不料那歸虎威借著酒力,犯起混來,同一句話,在他嘴裏無數次地重複著,纏著賈南鎮不放他走。


    賈南鎮天黑之後才迴步雲觀。父親問他哪兒去了?他隻應著說有朋友找他有事。見父親他們已吃過晚飯,隻好撿些剩飯,胡亂扒幾口,就到了甄永信屋裏。進門就問,“哥,又有一筆生意,做不做?”


    “什麽生意?”甄永信問道。


    賈南鎮忙著說道,“下午,歸虎威找我,纏著要我領著他家老爺子到你這兒來看相。那會兒他正醉酒,磨磨嘰嘰的,半天我才弄明白,原來他家老爺子,眼下正在運動奉天城保安司令的位子。現任的司令和大帥有過節,大帥正要將他調往黑龍江,想求你給看看,這事兒有多大把握?”


    “現任司令走人了嗎?”甄永信問道。


    “聽說大帥正在物色接替的人選,一當物色到合適的,現任司令就要走人。”


    “姓歸的現在花了多少錢?”


    “大血本,聽說已經動了老本,八十多萬。”


    “唔,”甄永信沉吟一會兒,又問道,“你怎麽答複他的?”


    “聽你的叮囑,怕給他看破了,我推說這些天有事,讓他們自己來。”


    甄永信邊聽賈南鎮說話,邊掐著一根胡須,慢慢捋下,過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這麽說,我這牌匾還得掛上。”說完,轉頭對賈南鎮說,“明兒個一早,你出門前,幫我把牌匾掛上。”接著,又和賈南鎮嘮了些歸虎威的家事。


    早晨起來,甄永信跟著賈南鎮,搬來板凳,把昨天剛摘下的牌子重新掛上。


    賈南鎮走後,甄永信又找來尉遲道長,把一應的事情做了吩咐,便到正殿品茶待客。


    辰時剛過,聽街上傳來車馬聲,接著是一陣叩門。


    尉遲道長聽了,急走幾步,趕去開門。


    敲門的正是歸虎威,身邊站著一個年輕的軍官。見了尉遲道長,不等歸虎威開口,年輕軍官就口大氣粗地吼道,“我們司令有令,請玄機子先生去家裏做客,走吧!”


    歸虎威見副官把人弄錯了,急忙賠著小心,把來意重新說了清楚。


    尉遲道長聽過,說道,“二位請稍候,容我稟報師傅。”說完,轉身迴到正殿,把情況告訴甄永信。


    客大壓主,不容甄永信多想,隻得站起身來,步出正殿,走到街上,登上馬車,往副司令府上去了。


    歸副司令府緊挨著故宮,是一座五進的深宅大院。下了車,由副官引領,直奔主人的客廳。


    來到客廳門口,副官讓甄永信停下,自己先打了個立正,高喊一聲,“報告!”嚇得甄永信一哆 嗦。


    隨著,就聽客廳裏傳來一個粗聲大氣的聲音,“進來!”


    副官聽了,讓甄永信等在這裏,自己先進到裏麵。片刻之後,副官出來,說了聲,“請!”側身抬手,把甄永信往客廳裏讓。


    甄永信定了定神兒,手持折扇,邁著方步,一臉肅穆地悠然走進。


    主人是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身著便服,立在主位上,站著沒動,見客人進來,拱了拱手,示意客人坐下。


    甄永信也不迴禮,穩沉地走到客位,從容坐下,大咧咧地掃了主人一眼,見主人麵色浮腫,神情倦怠,知道他平日房事過度,導致內虛。


    看廳內陳設,也都是附庸風雅之類,便知他素無雅興,隻是投機鑽營碌碌之輩罷了,心裏便有了底,不再慌惑,開口問道,“有勞大人吩咐,不知找貧道來,有何見教?”


    歸副司令見問,頗顯慌亂,“唔、唔”了幾聲,才理順了思路,開口道,“久仰先生高儀,隻恨無緣識荊,今天公事清閑,請先生來,隻是想結識先生而已。”


    “貧道一葉浮萍,浪跡江湖,何德何能?蒙大人這般垂青?”


    “噯,先生說哪裏話?按江湖上排論,本官和先生,早先還應是同門呢。”歸副司令謙遜道。


    “噢?此話怎講?”甄永信略顯驚疑。


    “想當年,本官年幼失怙,浪跡江湖,寄身於花子房。花子房裏寄居一個老瞎子,靠街頭蹲攤,給人批八字兒、解夢度日,我那時太小,不能獨自覓食,隻好每日裏給老瞎子引路,掙得一口飯吃。你看,這難道還不算同門嗎?”說完,主客二人大笑起來。


    甄永信就此摸清了此人幼年的身世。二人又虛應了幾句,轉入正事。主人幹咳了一聲,屏風後就走出一群婦人。甄永信打眼看了一下,共計十二人,個個身著綾羅,首飾流光,搔首弄姿地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甄永信猜測,這大概是主人的妻妾。


    見女眷們坐好,歸副司令咧著嘴,笑著對甄永信說道,“聽說先生光臨,內眷們纏著要給她們看看相,現在看來,她們的人太多了,我替她們做主,就請先生給夫人看看,其他人,就免了吧,先生意下如何?”


    聽主人說出這話,甄永信心裏咯噔一下,知道這家夥耍起了滑頭,是要讓他在一群女流中辨出正夫人,借此測試他的法力。


    畢竟是久闖江湖,閃瞬之間,甄永信定了神兒,一臉清肅,微眯雙眼,在一群女眷的臉上掃過幾眼,但見女眷們,個個粉麵豔妝,流目顧盼,秀色可餐。除了幾個年紀較輕的,可以排除,其餘那些上了點年歲的,實難判斷出哪一個是正夫人。


    男主人這時正在盯著甄永信,試探他究竟水有多深。


    急中生智,甄永信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穩了穩神兒,轉頭衝著主人說道,“吉人自有天相,你就拿貴夫人的頭發來說吧,就與如夫人們不同……”說著,轉頭往一排女眷那邊望去。


    果然,聽神算如此說話,一排女眷們就伸頭探腦,向座中一個婦人頭上看去,而那女人,此時麵帶得意,微啟朱唇,望著神算,目光中流露出急於聽到下文的神情。


    甄永信見了,心裏有了底,卻並不急著說出下文,而是故弄玄虛,和主人談了些相格的玄奧,直當看見主人聽得兩眼發直,甄永信才請主人起身,一道走近正夫人麵前,舉案說法,把正夫人的吉相品評一番,都是些入耳中聽的話,聽得夫妻二人心花綻放,差點樂出聲來。


    眼見神算名不虛傳,主人放開戒心,使了個眼色,內眷們就起身離去。


    看看屋裏沒有外人,主人把自己眼下正在運動的事情說了出來。甄永信心裏早已有了譜,聽完後,口若懸河,背書一樣,把一套現成的話,說給主人聽,聽得主人真個滿心歡喜,趕忙吩咐廚房預備酒席,這邊又讓副官準備謝儀。


    畢竟和“二世祖”們不同,主人年輕時是吃過苦的,雖說眼下發達了,花銷起來,還是挺仔細,出手前,巧妙地探測了神算的謝儀數額。


    甄永信也賣著關子,說道,“貧道潤例,是按相格論價的,自五元至千元不等到,按說呢,大人和夫人相格高貴,應是不止千元,隻是貧道的潤例從不過千,這迴就按潤例的最高格,一千元吧。大人和夫人,統共兩千塊。”


    主人覺著貴了些,無奈這先生的解語實在太合心意,何況自己是何等身份?跟一個看相的討起價來,傳了出去,勢必讓人笑話,便如數付清,陪先生吃了酒,送神算迴了步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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