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 夜,第二天一早,甄永信到了站前廣場,擺開八卦圖,等著上客。


    天將晌午,卻不見老酒鬼到來,心想,必是老先生昨天晚上又喝了兩碗酒,過量了,醉酒不醒。


    等過了晌午,日已偏西,仍不見老先生,甄永信心裏開始擔心,疑心老先生醉酒過度,病臥不起。畢竟年歲大了,禁不起折騰。


    看看天色還早,甄永信匆匆收起八卦圖,比往常稍早一些,起身離開,直奔老酒鬼寄住的旅店。


    到了旅店,見老酒鬼的房間已上了鎖。甄永信心中詫異,尋問店裏的夥計,夥計看了甄永信一眼,說老先生一大早就結帳走了。


    “去哪裏了?”甄永信驚問道。


    “說不好,他走時也沒留下什麽話語。”店夥說。


    甄永信心裏陡生一陣失落。隨後暗自慶幸,幸虧昨晚把《英耀篇》得來了,隻怪自己忙著給老先生打酒,《紮飛篇》和《阿寶篇》還沒來得及請教。想到這裏,滿心遺憾地離開旅店,往南二馬路那邊自己寄居的旅店走去。


    迴到旅店,賈南鎮已把飯打迴來,三碗米飯,兩碟菜,一碟是鹽蘿卜條,一碟是芹菜炒土豆絲,雖清淡,卻不可口,甄永信和賈南鎮勉強吃得,賈父牙齒已掉光,一筷子菜夾到嘴裏,嚼橡皮似的,反複咀嚼半天,方能抻著脖子,瞪圓眼睛噎下。


    甄永信看著賈父吃飯,自己也跟著受罪,吃過半碗飯時,勸賈南鎮道,“趕明兒個,再每頓飯時,給老叔多加一個爛菜,老叔吃起來方便。”


    賈南鎮聞言,臉色為難起來,喃喃道,“小 弟何嚐不想?隻是爛菜都是燜、燉之類的大菜,價錢不低,眼下咱倆每日的進項,扣除房租,也隻好維持這樣的夥食。”


    甄永信知道,這段時間,賈南鎮生意不好,每日隻能賺得三兩個銅板,又加帶著父親,心裏已覺為難,所以花銷上就刻意節儉。便勸道,“我還有些積蓄,你先拿去用。生意總會好起來的,不能急性,等創起牌子,就好辦了。”


    “理兒是這麽個理兒,隻是每日裏讓哥哥貼補,拖累了哥哥,小 弟總感覺過意不去。”


    “你又犯傻勁兒了,咱們兄弟,是一兩天的交情?虧你說出這等話。快拿著,飲食無憂,也好幫哥尋找世仁。”


    見甄永信把幾塊大洋遞過,賈南鎮也不推辭,接過來交給父親保存。兩個人又端起碗,把剩下的飯吃完。


    吃了飯,甄永信躺在床上,開始合計,覺得三個人每日裏駐店蹲街,雖說每天都在鬧市,看的人多,也方便找人,卻終不是個長久之計,倒不如落下腳來,這樣一來心裏踏實,不必日日為飯錢店錢鬧心,這就省卻了一筆開銷;二來也可放開手腳,大範圍地去尋找世仁。


    前幾天,聽老酒鬼說,用“媒人”設局的妙處,心想眼下和賈南鎮在一起,隻這麽天天蹲街賺小錢,純粹是一種資源浪費,這樣一想,便又動起了做局的念頭。


    早晨起來,三人吃了飯,甄永信和賈南鎮收起行裝,打算出攤。倆人出了旅店,在往卦攤兒去的路上,甄永信把想法說了出來。


    賈南鎮聽了,說道,“照哥的意思,我看倒也不難。這些天,我和北市場西邊的步雲觀裏的尉遲道長熟識了,那道長平日慵懶,不勤香火,山門冷清。要是咱能貼補他些日常飲食,備不住,他能把廟舍借給咱住。現在觀內,隻他一人守著一處大院落。這樣一來,咱既能省卻一筆住店的開銷,又能借著廟堂,憑添一些神氣兒。”


    甄永信想了想,說道,“這倒不錯,隻是不知那道長能答應嗎?”


    “我看差不多,”賈南鎮說,“這陣子,閑著無事,他常到我攤兒上來,我倆挺投緣的。”


    “這樣吧,”甄永信囑咐道,“你別說借住,就說租用,給他租金,這樣誘之以利,他才能答應得爽快。租金不要說死,也好有迴旋的餘地,將來生意好了,就多給他些,一旦不如意,也免得落下失信的名聲。一起打夥的事,可以先說定,反正咱也要吃飯,不差他一雙筷子。有了這兩個條件,他才會痛快些。”


    賈南鎮答應了一聲,二人就分手去了。


    傍晚迴來,賈南鎮滿臉喜色。


    甄永信一望便知,事情談妥了。


    “哥,你真神,把人心都看透了。我照你的話去說,果然,那尉遲道長一聽就肯,答應把西廂房租給咱。”賈地鎮得意洋洋地說道。


    “不錯,”甄永信說,“依我看,幹脆,咱們現在就搬過去算了,省得明天耽誤了正事,反正咱也沒什麽行裝。”


    說罷,三人退了房,天黑前趕到了步雲觀。


    尉遲道長頗感驚訝,沒料到這三人會來得這麽快,匆忙找來鑰匙,開了門鎖,讓三人進屋。


    房間長期空置,黴氣熏人。賈南鎮和父親住一間,甄永信一人住一間。兩間房中間,隔著一道火牆,火牆一端,盤了個土爐灶,在賈南鎮父子屋裏,平日既可生火取暖,又可做飯。


    尉遲道長客套說,“不知三位今天就搬來,事先也沒準備,拿不出什麽東西給三位接風,有失恭敬。”


    甄永信看出,這尉遲道長也和北方大多數懶漢一樣,一天隻吃兩頓飯,晚飯通常是不吃的。便從懷裏摸也幾枚銅板,打發賈南鎮上街去置辦些酒菜。


    尉遲道長嘴上客套,也不勸阻,心想反正甄永信他們也沒吃晚飯,正好一道吃個結交酒。見賈南鎮上了街,道長便不再言語,陪著甄永信在觀裏轉了一遭。


    這是一座規模不大的道觀,五間正房,兩邊帶著一間耳房,庭院兩邊是東西兩排廂房,平日,尉遲道長住在東廂房。正堂裏供著三尊神像,中間是太上老君,兩旁是兩位名字拗口的真人像。


    尉遲道長拿手指指點點,講解二位真人的得道故事。甄永信偶爾拿眼瞟一下道長,見他身材高挑,臉色卻黃中泛青,目光呆滯,便知他元氣不足,難怪賈南鎮說他平素慵懶。


    說話間,賈南鎮把飯菜叫來,四個人就在西廂房賈南鎮父子屋裏,吃了結交酒。閑談了一會兒,各自迴房休息。


    立冬過了,白天日漸變短。下午四點將過,太陽已落近地平線。甄永信早早收了攤兒,趕迴步雲觀。剛一進院,迎頭碰上賈南鎮。賈南鎮一臉晦氣,見了甄永信,就哭喪著臉,抱怨起來,“哥,我這活兒幹不成了。”


    甄永信吃了一驚,知道賈南鎮又遇上了麻煩,問道,“出了什麽事?”


    “讓人砸行了!”


    “誰砸的?”甄永信問了一聲,向賈南鎮遞了個眼色,二人就往屋裏走。


    進了甄永信屋裏,不等把門關好,賈南鎮就訴起苦來,“下午來了四個‘二世祖’,剛從賭局下來的,四個人都輸光了,紅了眼,見到我旁邊的一個瞎子,就讓瞎子給算算,看看他們這兩天交的什麽晦運。


    “那瞎子看不見四個人眼睛都紅了,還像往常一樣,拿話忽悠他們,也不知道哪一句話惹惱了四個‘二世祖’,‘二世祖’們就發作起來,扯了瞎子的八卦圖不說,還打了算命的瞎子一頓,罵那瞎子眼瞎心瞎,閉著眼睛坑人。我見勢頭不對,趁早收攤溜了。


    “迴頭看那四個‘二世祖’,又去找旁邊卦攤的人算,另幾個算命的,見他們氣勢洶洶,都不敢接茬兒,四個‘二世祖’上去就是一頓拳腳,揚言往後每天都來,見一個砸一個。”


    “他們是賭什麽的?”甄永信問道。


    “聽說是投骰子。”


    “那一準是讓人出了老千,中了設局人‘使骰法’的圈套。”甄永信說。


    “什麽是‘使骰法’?”


    “是設局人慣用的出老千的手段。他們事先將骰子掏空,將裏麵灌進水銀,擲骰子時,看準自己想要的點數,骰子旋轉,出現自己想要的點數時,用手掌猛一拍桌,水銀沉,遇到振動,急聚下落,穩住骰子,骰子上麵就是自己正想要的點數。”


    “是這個道理,”賈南鎮豁然明白,“照哥的意思,我不用躲著他們了,趕明兒個,他們來了,我把個中玄機告訴他們,他們就不會把我怎麽樣了。”


    “那太便宜他們了。”甄永信忽然來了想法,思量了一會兒,對賈南鎮說,“這等紈褲子弟,仗著自己有幾個爛錢兒,橫行霸道慣了,肚子裏往往都是廟上供著的神像,一肚子泥草罷了。別看他們守成不行,敗家卻個個在行,那些設局的人,也是踏破鐵鞋,沙裏淘金,才把他們挖掘出來的,不把他們敲骨吸髓,榨幹了他們,豈能輕易放過他們?“


    “聽哥的意思,我把這事告訴那幾個‘二世祖’,勸他們別再去賭了,他們就不會再找我的麻煩了?”賈南鎮說道。


    “錯了!”甄永信斷然否定,“這種人,生來就是為了敗家的,你勸了他這一次,勸不了他下一次;勸了他一時,勸不了他一世,既然他命中如此,為什麽我們不也借勺盛湯,分他一杯羹呢?”


    “哥的意思是,咱們也做他一下?”賈南鎮問道。


    但見甄永信微眯雙眼,望著窗外,沒有吱聲,賈南鎮心裏便沒了底,問道,“哥不是說過,為了尋找世仁,往後不再做大局了嗎?免得做完之後,擔驚受怕的,耽誤了尋找世仁的正事。”


    “我是說,做完之後,叫人擔驚受怕的局兒,不再做了;我沒說做完之後,可以不擔驚受怕的局兒,也不做了。像這等局,神不知,鬼不覺,做完之後,仍可心安理得,我看做了也無妨,反倒可使自己手頭寬餘些,得空四處走走,說不準,就能碰上世仁。


    “再者說,我一向對設賭局的人深惡痛絕,這些人手段狠辣,往往弄得人家破人亡,太不厚道,能借機煞煞那種人的邪氣,也是咱為社會做的一些善事。”


    聽甄永信說又要做大局,賈南鎮也來了興趣,瞪亮了眼睛,問道,“哥快說,這一局,咱怎麽做呢?”


    “我看這樣,這陣子,你先搬出去住,到北市場邊上,找家小旅店住下,我和老叔先住在步雲觀……”


    二人合計到深夜,定下計策。


    第二天一早,賈南鎮說這陣子外麵有活兒,怕晚上迴不來了,囑咐爹和甄永信,先在步雲觀住些日子。


    見有甄永信在一邊幫腔,賈父心裏不悅,嘴上也沒說什麽。


    看看已經說通了父親,賈南鎮挎上褡褳,離家出去。到了北市場,尋了家客棧,訂了間客房住下,隨後到往日擺攤的地腳,支起馬紮兒,鋪好八卦圖,坐等上客。


    昨天經一群“二世祖”們鬧騰,平日裏,在這兒擺攤的算命先生,今天果真不敢再來,賈南鎮的生意,也就出奇地好。一上午,卦攤前圍的人堆不散,累得他嗓子都冒煙了,手指發麻。


    天將過午,聽得有人在卦攤前大聲嚷嚷,剛剛還在這裏等著算命的人,抬頭望望,覺得勢頭不對,紛紛起身散去。


    賈南鎮抬眼看時,見昨天砸行的四個“二世祖”到了攤前。


    眼看四個人眼睛泛紅,氣極敗壞,賈南鎮便知道,他們剛離開賭局,又輸了錢。不等他搭話,一個“二世祖”瞪著眼睛問道,“算命的,你可有真功夫?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就敢在這裏設壇蒙人!”


    “神眼看穿相,鐵齒定吉兇。”賈南鎮麻著眼皮,冷眼瞅了瞅問話的二世祖,開口說道,“看得準,憑賞,看得不準,任憑處罰。”賈南鎮不動聲色,沉著應對。


    “好大的口氣,媽了個巴子,好吧,先給大爺算一卦,算準嘍,大爺賞你,算得不準,小心你的皮肉吃苦頭。”擠在前麵的“二世祖”發難道。


    “先請大爺報上生辰八字。”賈南鎮說道。


    那“二世祖”報了生辰八字。


    賈南鎮記在心裏,擎起左手,開始掐算,一邊微眯雙眼,不時觀察剛才和他搭話的“二世祖”一些細微舉動。


    想起昨天來砸行時,其他三個“二世祖”稱他為“老大”,賈南鎮猜測,此人應是這夥“二世祖”裏的頭兒,斷定他要麽家道巨富;要麽父母雙亡,無人管束,揮金如土,敗了家業;看他雖衣著光鮮,卻少了兩件北方富室男人必備的香囊和荷包,便知他夫妻不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騙子世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浪船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浪船夫並收藏騙子世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