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丈夫會離家出走,玻璃花兒眼就設法留住丈夫。


    “你不是說要管教管教孩子嗎?”一天夜裏,孩子們都睡著了,妻子問他,“你看,他們眼下,見天上小鼻子的公學堂,成天哇啦哇啦背一些鴨子叫喚一樣的鬼話,將來忘了祖宗可咋整?”


    “明天再說吧。”丈夫說道。


    早晨起來,兒子們上學去了,甄永信找出了自己早年學業用書,掃去灰塵,從中選出了《百家姓》、《千字文》一類發蒙讀物,並親自擬定了教學大綱,規定在以後每天放學的時間裏,都是他給孩子們發蒙國語的課程。


    這一規定遭到了二兒子世德的抵製。因為父親的國語課程,顯然擠占了他們的玩耍時間,白天在日本人的學堂裏,已經把他的頭給搞脹了,現如今,迴家後還要跟著父親從“趙錢孫李”學起,心裏就充滿了敵意,根本學不進去。


    看看長時間的教育,都無法讓老 二記住“趙錢孫李”,甄永信就想起了自己上私塾時,先生掛在牆上的戒尺,就親自動手,仿製了一根。


    以後的日子,每天下午,孩子們放學迴家後,都能聽見正房裏的炕上,父親的戒尺在老 二手上擊打時發出的“吧、吧”聲。


    老大世義挺省心,一開始就表現出對國學的興趣,很快就展示出在國語方麵的天賦,對父親每天的授課量,還明顯感到不滿足,每天完成父親教的學業後,還有餘力,請求父親再給加點量。父親對長子特別滿意。


    有了哥哥的反襯,弟弟手心挨父親板子的次數,也就比過去密集多了。


    在《千字文》還差最後一章就要結業的那天下午,父親檢查兒子的作業,像過去一樣,世義先背。


    世義站在父親麵前,把課文背誦得行雲流水,字句從兒子的口中富有樂感地向外流淌。


    孩子背書時搖頭晃腦的樣兒,叫父親心裏極為得意,從大兒子的身影裏,甄永信仿佛又看到了多年以前,自己在私塾的先生麵前背書的情景,而正是這種刻苦地求學,才使他在童子試時,奪了案首,中了秀才,要不是科舉廢止……


    忽然,甄永信覺得渾身發冷,打了個冷戰,睜開眼睛,機械地對兒子們說了句,“好了,今兒個到這兒吧。”說完,就給孩子們下了課。


    “爹,還沒背完呢。”世義說道。


    “中,爹知道你會背了。”父親低著頭嘟囔了一聲,衝著兩個孩子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出去玩吧。


    世德不等爹把話說完,就野貓一樣躥了出去。


    甄永信恍惚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給孩子啟蒙,不是在教他們走正道兒,而是在害他們。


    想想自己早年的學業,在金寧府一帶,誰人能比?可後來呢,為了生計,差點沒把自己逼死;而自己現在,卻又在引領孩子們去走自己當年的老路。看看老大世義剛才背書的樣兒,和自己當年多像啊?這樣一想,甄永信後背不覺冒了冷汗。


    這天夜裏,經過深刻反省,甄永信決定重新擬定孩子們的學習大綱。


    從第二天開始,孩子們開始了一種全新的課程,在這種課程裏,既包括司馬光砸缸一類古代兒童機警故事匯編;又有三國演義一類文史通俗讀物的簡編本,穿插講解三十六計概要。


    講義豐富精練,貼近生活,實戰性強,連一向厭學的老 二世德都入了迷,並且學用結合,一周後,老 二世德就用剛剛學來的李代桃僵計,成功地從玻璃花兒眼手裏騙去了二角錢。


    老 二世德說,他的橡皮不知什麽時候丟了,玻璃花兒眼埋怨了一句,就給他二角錢。通常一塊方形橡皮,正好需要二角錢。


    可下午放學迴家,母親看老 二手裏的一串糖葫蘆時,問他從哪兒弄來的,老 二就說是同學給的。


    而和他一起迴家的哥哥,誠實地舉報了他,“不對,是他自己花錢買的,還給我吃了呢。”


    事情一經穿邦,玻璃花兒眼就氣得不行,像早先懲罰丈夫出 軌時那樣,扭著老 二的耳朵,拿雞毛撣子狠抽他的屁股,一邊問他再敢不敢撒謊了?


    院子裏響起了殺豬一樣的嚎叫。


    這種兇殘的懲罰,讓丈夫渾身不舒服,很容易想到自己早先也曾這樣,動不動就挨玻璃花兒眼的懲罰,甄永信心裏就對大兒子的誠實感到討厭。


    “行了!”看到悍妻還有懲罰下去的意思,丈夫坐不住了,冷著臉衝玻璃花兒眼說道。


    “從小偷針偷線,長大偷米偷麵。”玻璃花兒眼衝著丈夫吼道,“你這樣護著他,將來會咋樣?”


    甄永信沉著臉,不再說什麽,轉身迴屋了。現在,他已完全掌握了控製妻子的手段,心裏也就不怕了。


    果然,他發了話後,玻璃花兒眼雖說嘴上不服氣,最終還是鬆開老 二,迴屋做飯去了。


    夜裏,聽聽孩子們發出均勻的鼾聲,妻子知道丈夫還沒睡,就想勸說丈夫,“他爹,這些天,我聽你給孩子們講書,不再講‘首孝悌,次謹信’一類的東西了,全是些弄奸取巧、坑騙蒙人的東西,照這樣下去,不是把孩子給毀了嗎?”


    丈夫沒還聲,隻歎了口氣,過一會兒,才說道,“他媽,你說我的書底兒,怎麽樣?”


    “那還用說,金寧府人,誰不知道?十七歲參加童試就奪了案首,中了秀才。”玻璃花兒眼展樣地說道。


    “可後來呢?”


    “唉,那不是朝庭廢了科舉嘛。”


    “可是,眼下還有科舉嗎?你沒看看,咱現在,連一個中國人都做不成了,成了地地道道的亡國奴,學那些破爛玩藝,還有啥用啊?當年我學得那麽好,想想後來怎麽樣?讓你爹媽罵成啥樣兒啦?歸起,連自己的房子,都保不住了。


    “再看看現在,咱這家業又恢複了,可哪一兩銀子,是我靠書本上學的那些破爛玩藝弄來的?還不是全靠我肚子裏的智慧?你現在要是還逼著孩子們像我當年那樣學習,這不是又把孩子逼上我當年的老道兒上去了嗎?”


    聽丈夫這樣說,玻璃花兒眼有些臉紅,因為丈夫剛才又提起自己父母當年虐 待他的往事,雖說沒提起她當年爆虐丈夫的武功,還是讓她心裏覺得挺不自在。好在是夜裏,沒人看見。


    聽聽丈夫說的還真在理兒,可妻子嘴上不願服輸,咕嚕了一句,“反正我覺得,你現在教的,也不是正道兒。”說完,轉身睡去了。


    有了父親的啟蒙、嗬護,老 二世德就把學用結合發揮到極致。


    父親剛講了反間計,他就運用反間計,成功地唆使了一對要好的朋友反目成仇,之前,這兩個同學親如兄弟,對全班同學都構成了威脅。


    父親教了欲擒故縱計,他就對一個同學施以小恩小惠、甜言蜜語,兩天後,就把這個同學腳上的一雙新鞋,穿到了自己的腳上,因為多少天來,他一直覺得,這雙新鞋穿到他自己的腳上才更合適,氣得那同學的母親,連夜從城南找到城北的甄家,連說帶罵,把自己孩子的新鞋要了迴去。


    玻璃花兒眼羞愧得無地自容,連賠不是,說了一大堆好話,才沒讓那孩子的母親太發火。


    送走了同學的母親,玻璃花兒眼剛要教訓兒子世德,丈夫又攔著了,“別這麽婆婆媽媽的!孩子間的事兒,大人別摻和。”


    常常都是這樣,一當母親要管教孩子,丈夫就在一邊兒攔著。


    讓父親不滿意的,是大兒子世義,雖說他比弟弟年長兩歲,可對父親新開的課程,似乎並不感興趣,傻愣愣的,缺少弟弟世德那種天賦,這就加重了父親的擔心,擔心大兒子會走上自己從前的老路。


    甄永信打算在大兒子世義身上多下點功夫。以後每天授課時,父親總是繃著臉,告訴世義說,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對任何人都不能信任。


    大兒子聽了,就直耿耿地問道,“包括你和俺媽?”


    “對!”父親生氣地說道。


    “可是,學校老師教我們,要誠實做人。”世義反詰父親。


    “那是騙人的,”父親說道,“那些小鼻子說得倒好聽,可是他們要是真的誠實的話,為什麽還占領我們的土地?讓我們當亡國奴?”


    “可是,你早先也這麽教我了,‘凡出言,信為先。’”兒子又反駁父親。


    父親不願意承認自己也錯了,卻又無法給大兒子解釋明白,就罵大兒子是榆木腦袋,於是大兒子就更加糊塗了。


    由於大兒子不可理喻,父親就決定讓現實懲罰這個執拗的兒子。


    一天,兄弟二人正在院子裏踢雞毛毽時,不小心把毽子踢到了西廂房的瓦楞上。老 二世德跑去找父親幫忙,父親就感覺時機到了。他從房簷下搬來一架梯子,搭在房簷上,對大兒子說道,“世義,你是老大,理當上去取下。”


    世義望了望房簷,猶豫了一會兒,看著父親威嚴的眼神兒,隻好硬著頭皮爬了上去。待大兒子剛踩上瓦片,父親立刻就把梯子撤掉。恰巧這會兒母親上街買菜去了,求助無援,大兒子世義的眼淚就流了出來。


    “慫泡,人世間不相信眼淚,隻相信實力。”父親在房簷下罵道,“現在該知道了吧?爹也是信不過的。自己想法兒下來吧。”


    大兒子兩腿開始發抖,在房子上猶豫了一會兒,卻毫無辦法,心裏害怕,腳底一滑,從瓦片上跌落下來,疼得鼻尖冒汗,咧著大嘴哭起來。


    玻璃花兒眼買菜迴來,見大兒子世義坐在地上哭泣,嚇了一跳,問是怎麽迴事。老 二世德一時嚇得發懵,忘記了父親教他的那些韜略,驚嚇之下,跟母親說了實話。


    玻璃花兒眼聽過,立時就暴怒起來,衝著丈夫吼道,“有你這麽當爹的嗎?”邊說邊要把大兒子扶起,可大兒子這會兒已經站不起來了,沒辦法,玻璃花兒眼隻好把世義抱迴炕上,嘴裏一刻也沒停止潑罵。


    丈夫這會兒也沒了主意,不知該向大兒子道歉呢,還是應該先向妻子賠罪。無奈之下,沉著臉,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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