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小少爺在白雲山頂靜靜地坐到半夜,他好久沒有這麽地放空自己了。


    快到深夜了,白雲山的山頂上,依然是遊人如織,畢竟,秋高氣爽當然要登高望遠。更誘人的是,夜晚的山頂,到處都彌漫著燒烤的味道,讓人不爭氣的眼淚都要從嘴角流出來了。


    簫葉生不由想起之前在淩晨吃宵夜的情景,他忍不住在下山後,找了個公共電話打給老朋友跑酷青年阿木,看看能不能約出來宵夜。


    嘟嘟——電話接通了:


    “阿木大哥,你好,我是簫葉生。”


    “月朗星稀,良宵美景,有沒有空出來宵夜。”


    “我在白雲山腳下,燒烤啤酒加糖水,如何?”


    話筒另外一邊傳來阿木一貫慵懶的聲音,他除了玩跑酷的時候精力四射,其它時間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跟個貓咪兒一樣一樣的:


    “小葉啊,好久沒有見你啦!”


    “夜黑風高,殺人放火,吃宵夜當然有空!”


    “你到附近黃石夜市裏麵那個叫鐵屋燒烤的大排檔等我。”


    倆無聊人,莫名其妙就玩上了江湖暗號切口,有趣得很。


    二十分鍾後,煙霧繚繞的鐵屋燒烤大排檔,充滿著人間煙火氣,雖然已經深秋的深夜,但吃宵夜的人還真不少,幾十張桌子都坐滿了人。


    簫葉生找了邊角處一張空桌子坐了下來,點了羊肉串、掌中寶、魷魚絲等常見的燒烤食材,還特別點上了好幾條秋刀魚。粵廣人特別懂烤秋刀魚,這種細長像匕首的小海魚,烤出來兩麵金黃帶脆,兩邊撕開就是骨肉分離,完全不用擔心魚的骨刺卡喉嚨,而且味道特別鮮美,他很愛吃,想必身為潮城人的阿木也會喜歡吃。


    還點了一打冰鎮的本地啤酒,用桶裝著加冰塊放在一旁。爺爺自從規劃簫同學去美麗國留學後,就特別允許還是初中生的他平時適量地喝一點啤酒,畢竟美麗國的啤酒文化非常盛行,不能過去以後遇到酒局就露怯。畢竟在這一塊,曾經留學多國的爺爺奶奶最有發言權了。


    酒量,也是要從小培養的。(未成年人嚴禁飲酒!)


    果然過不了多久,吃貨阿木就帶著他的女朋友過來了。他的女朋友是個跳街舞的嘻哈青年,名字叫曲牧雲,聽著挺文藝的,但本人卻是一個女漢子,穿著寬鬆的潮牌衣服,活潑大方,說話快而且密,跟沉默寡言、總是白體恤黑褲子的阿木剛好形成強烈的反差,但據兩人說,這叫互補,別人愛說什麽都隨它去吧,隻要自己喜歡就行。


    差別極大,但莫名其妙挺投緣的三個人湊在熱鬧的大排檔裏,開始哈啤酒吃燒烤,談天說地,知己難得,喝了個暢快淋漓。


    酒到酣處,簫葉生提議要跟阿木倆情侶一起打牌鬥地主。阿木想不到這個平時一副少爺模樣的冷峻少年,居然會提議打這種粗俗的玩意,不由玩心大起,他跑到附近小賣部買來兩副撲克,興致勃勃地教著簫同學。不一會簫小少爺就學會了,三個人趁著酒勁玩得不亦樂乎的。


    簫葉生第一次發現,鬥地主這種民間文化活動,其實非常的解壓,可以大聲喊話,可以用力丟紙牌,可以鬥智鬥勇贏一把,也可以人情世故讓一把,非常地暢爽!這場聚會讓他有種身輕如燕,飄飄然的感覺。


    霎時之間,我們簫小少爺已經把積聚心底裏的不快和鬱悶,都丟到漆黑的夜色裏去了。


    換來的是一種重獲新生的新鮮感。


    阿木知道簫葉生還是初中生,並沒有跟他多喝,隻是意思意思幾瓶就結束了歡聚,各迴各家去了。雖然簫同學似乎意猶未盡,但他的自律性極強,帶著些微醉意迴到家中後,全身都軟乎乎的正是最舒服的狀態,於是就坐到了書桌前麵,擰開台燈,用隨身聽的外放功能播放一首來自港島歌星的《together》,頗能撫慰人心的溫和嗓音,標準粵語味兒的歌聲,滿滿地充盈著整個空間,讓人身心都放鬆:


    每與你一起這心都很高興


    能陪著你世界再沒悶事情


    全部雨天轉晴絕對好心情


    逢迎望那對關懷我眼睛


    這次不可一起多麽的想你


    和迴味與你幹過所有事情


    誰令我心傾情別了更加鮮明


    期待快快再次見麵和講你聽


    最愛是你生命動人因有你


    我掛念你深夜達晨曦


    常自不覺地日夜算日期


    而時日減少你長得似世紀


    仍最愛是你堅定自持因愛你


    縱隔萬裏心跟你飛


    今天你請珍重 寂寞你便蕩來


    來甜夢中把臂


    風吹雨飛 多晚都等你


    ……


    然後,在這溫柔的歌曲裏,他拿出幾張紙,就給黃珊珊同學迴信。在酒精的助攻下,我們簫大書法家寫的很快,字法很奔放很狂野,內容則由心而發。


    他已經好久沒這樣歡暢淋漓地抒發情感了。似乎就想這樣把內心所有的鬱悶和憋屈,都一吐為快。


    表麵上,簫葉生無疑是一個站在山頂上的人,但究其本質他也是個平凡人,一個普通的少年,也會有自己的喜怒哀樂,還要肩負比別人多出數倍的期待和壓力。


    難得他現在能找到一個生活之外的人來傾吐心聲,恰好這個人在某一些方麵還能給他棋逢對手的感覺。於是,他通過寫信來抒發著自己的情感,跟一個陌生的筆友,盡情地分享他的生活,分享他的家庭,分享他的喜怒哀樂,分享他短暫人生裏的不平凡經曆……


    這一抒發,一發而不可收拾。


    我們的黃珊珊同學,也沒有料到,這麽快就收到了迴信。


    好同桌文婕照舊在課間時間裏去傳達室溜達,這迴是小跑著迴來的,她遠遠地,就朝著小饅頭揚著手裏的一封厚厚的信,小臉兒因為跑步而紅撲撲的,跑到了跟前,還來不及把氣喘勻了,就一邊把信遞過來,一邊唿哧唿哧地說:


    “珊珊珊珊……你的男神迴信了……這迴……比上迴還要……厚!”


    “他……不會是給你寄了一本書吧!”


    “唿……唿……累死我了!”


    小饅頭一邊接過信,一邊伸手給這個可愛的同桌小朋友捋背,幫她順著唿吸,一邊說:


    “這是什麽大事啊!值的您老人家如此賣命?”


    “筆友而已,又不值個三錢兩棗的。”


    “上次用卡紙,估計這次該是用瓦楞紙來寫信了。”


    黃珊珊同學怎麽都是個見過世麵的人,她才不會隨隨便便就激動。不過接過沉甸甸的信件,內心倒是一喜,她也開始好奇,這個來自大都市的小筆友,這次給她寄了啥?


    打開一看,居然是幾十張七寸大的照片,粗略地一翻,花花綠綠的,裏麵的內容豐富極了。小饅頭還來不及細看照片,她看到照片裏還夾著幾張信紙,就先抽出來,打開一目十行地快速看了起來,依然是瀟灑飄逸的行書:


    小樹洞黃珊珊同學:


    展信愉快!


    來信收到後,我是坐在學校畫室的陽光裏看的,你的信裏給我帶來的溫暖,比現在曬於我身上的陽光還要更加暖心。


    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感覺到人和人之間的友誼,竟是如此的美妙。感謝你的信任,也感謝小信鴿賜予我的緣分,讓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有了更深的領悟。


    我也正式地向你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簫葉生,川廣本地人,家庭條件在別人看來是非常的好,也讓我衣食無憂地存活至今,非常之幸運。


    我在家中確實是個獨生子,寶貝獨苗,但我感覺這並非什麽光榮的稱號,反而懂事以來,我多麽羨慕那些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同學,他們多幸福,有人相陪伴著一起成長,最起碼,迴到家中,會有個人關心一聲,哪怕是問一句:“哥哥,有帶好吃的嗎?”那也是種甜蜜的負擔!而我,迴到家裏,聽到的永遠都是保姆或廚師的禮貌問候,他們對我可能是尊敬或工作所需,而不是發自真心的愛。


    我的爸媽,永遠都在外麵忙碌,壓根沒空理會我。爺爺奶奶雖然是真心疼愛我,但住的離我太遠了,他們需要在郊外的療養院裏養老,而我需要待在城市裏上學,我也好想他們,但作為一個男孩子,必須獨立,不能老是打擾他們老年人的清靜生活。


    我曾經看過一篇文章,是作家龍應台的《目送》,裏麵有一句關於兄弟姐妹間情誼的話:“母親也走了以後,你我還會這樣相聚嗎?我們會不會,像風中轉蓬一樣,各自滾向渺茫,相忘於人生的荒漠?” 這是對關係不好的兄弟姐妹親情的質問,如果我也有一個哥哥或弟弟,哪怕是姐姐或妹妹,我一定會跟他們和睦相處,對他們好,也接受他們的好。


    但是,有如果麽?


    不過我還是更欣賞《目送》裏麵的另一句,說的是兄弟姐妹之間的相處奧義:“兄弟,不是永不交叉的鐵軌,倒像同一株雨樹上的枝葉,雖然隔開三十米,但是同樹同根,日開夜闔,看同一場雨直直落地,與雨樹共老,挺好的。”雖然我沒有兄弟姐妹,但我卻經常在憧憬著,如果我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我會怎樣去對待他們?我們的關係將會是怎樣的?我們會不會也跟雨樹共老那樣,互為見證彼此的存在?


    我常常也在想,這個世界裏,如果有一個人能做我的見證者,那也不枉我,虛活了那麽多年。


    所以,黃珊珊同學,我正式邀請你,做我的好朋友!我願意和你說出我的心裏話,也許裏麵有很多負能量,但說的多了,負負會得正,你說對嗎?


    我現在所在的學校是個曆史悠久的名校,裏麵的人才很多,但我感覺這些同學們,更多是把我當成了競爭對手來看待,而不是同窗好友。雖然平日裏,大家都表現得和諧大度,但一旦麵臨競爭,一下子就會圖窮匕見的了。


    記得初二下學期的期末,學校通知說要從全年級選拔出十個同學在暑假期間參加在非洲的野生動物調研活動,大家都踴躍報名,競爭十分的激烈,而我,也隻能堪堪地擠進前十名。這時,居然有一個同學起了壞心,他往校委會舉報了排在前十名的所有同學,舉報的罪名都不相同,證據都是胡亂編造出來的,你可知道,他舉報我的罪名居然是不積極參加團體活動!哈哈哈,老子從五年級開始就在少青團參加義工活動了!


    我爺爺得知此事之後,給校領導打了電話,事實很快就查清了,舉報我們的同學,恰好就排在第十一名,他想著把前十的隨便一個同學捅走,就能順利晉級。隻是,人在做,天在看,這個卑劣的家夥,不止被拒絕參加調研活動的評選,連學籍都丟了,我們二中是不會容許品德不好的同學存在的。今年開學,就沒見到他了。我爺爺還特地找到我聊天,告訴我,要多跟品行好的同學交往,遠離心眼壞的人,不然會被帶歪了路,他還給我寫了一幅毛筆字,內容是: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這幅書法作品就掛在我的書房裏呢。這個我會拍個照片附在信封裏,與你同勉。


    說到照片,我跟你說,初二暑假去參加非洲的調研活動之前,爺爺特地送了我一台單反相機,你知道單反相機麽?裏麵功能好多啊,拍出來的照片遠景很深,近景很清晰,非常漂亮,我會把我拍的一些照片都洗出來,寄給你看看,讓你知道我現在眼中的世界是怎樣的。


    最近,我遇到一個關乎人生的困惑,十分難解,把我給囚禁其中了。


    那就是,爺爺希望我初中結束後,就啟程前往大洋彼岸的一個國家去做交換生。我有點不想去,因為國內有我所有熟悉的一切。但是,曾經在海外留學的爺爺奶奶都跟我說,越早出去,就越能適應外麵的一切;越晚出去,就越容易水土不服。但我並不想錯過我在國內的高中生活,然而,除了我的爺爺奶奶,我也沒有認識其他能給我建議的人了。所以,我現在的前路出現了一個很大的分岔路,非常的難以抉擇,讓我陷入了深深的苦惱。


    看了你的信後,今天晚上,我第一次找了在外麵認識的一個大哥哥出來喝啤酒聊天,我跟他說了我現在的迷惘,他則告訴我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路,都是由每個人,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我們能到達的每一個目標,都是人生中獨一無二的積累。他建議我盡量嚐試新事物,但也別委屈自己。畢竟,每個人,都是在為自己而活著。


    這麽多年來,我第一次覺得喝啤酒能讓人這麽暢快。也是這麽多年來,我第一次敞開心扉跟別人說出了心裏話。所以,我現在借著酒勁,給你迴信。也隻有這樣,我才能暢所欲言,講出我憋在心裏許久的心事。


    十分抱歉,我親愛的小樹洞,聽了這麽多負能量,你應該也感覺撐了吧。那,讓我們都緩緩,下次再會!


    祝你每天都有好心情!


    ——喝了酒不知所雲的醉貓 簫葉生


    看完信後,小饅頭等到放學的時候,托人到校外的小賣部,給她偷偷地帶迴來一罐冰啤酒。她和好閨蜜文婕,悄悄跑到校園的人工湖邊,倆人坐到一張石凳上,瞧瞧左右無人,偷偷摸摸地把啤酒打開了,嚐了一口。嗯。苦苦的,不過沒有想象中那麽難喝,甚至感覺有一股豪邁的勁兒,直衝天靈蓋。


    小臉兒立刻就紅了起來,把好閨蜜逗得笑彎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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