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玉崩潰了。


    誰都想不到,那扇門後是什麽。


    她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筒形容器麵前。


    “哥……”


    鑽進宋枕遙耳朵裏的是晚玉撕心裂肺的號啕大哭。


    “哥,哥……”


    她的哥哥除了頭部,全身都已經寶石化,浸泡在惡臭的溶液中。


    “你……聽聽我說話啊,迴應我,我怕……哥”


    “哥你別離開我……”


    “我不想……”


    晚玉的指甲在容器冰冷的玻璃壁上沁出血來。


    “怎麽打開它?”


    晚玉低聲說著,撲倒在容器的操作台前。


    她的意識完全混亂了。


    她徹底被摧毀了。


    宋枕遙一把拉住她的手,自己開始操作。


    晚玉無力地跪倒在地上。


    她看著培養罐裏的人,嘴唇白,臉色也蒼白。


    像是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


    宋枕遙擔心的厲害,卻不敢碰她。


    生怕她撲在自己懷裏哭。


    自己真受得了她哭的樣子嗎?


    宋枕遙手指顫抖著,操作卻絲毫不慢。


    可即使是這樣快。


    晚玉也隻和她哥哥有著過於短暫的時間。


    原來,這次展覽規模的史無前例,就是因為有這樣一份壓軸“寶物”啊。


    “影。”


    被抱出培養罐的葉容寒迅速寶石化。


    為什麽?


    宋枕思考著,心情低落絕望都會引發寶石化,而葉容寒這會兒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妹妹,為何會?


    “快走。”


    葉容寒的眼角流下一滴淚。


    寶石化太快了。


    葉容寒隻剩下半張還有溫度的臉。


    “哥,你別這樣……不要寶石化,哥,你渾身都好冷……”


    葉容寒也渾身都冷。


    他用力握住晚玉的手。


    宋枕遙期待著,因為每個神明都有許願的機會,隻要葉容寒許願,他一定能擺脫寶石化,也就能活下來了。


    奇跡,奇跡,快點生效啊!


    晚玉抱著哥哥,她隻覺得胸\/口疼的厲害。


    可什麽也沒有發生。


    晚玉問:“哥,你還有願望嗎?”


    晚玉已經許過願了。


    “影,哥哥為你許過願了。”


    這句話無異於晴空霹靂。


    “影,哥哥太弱,哥哥的願望也弱……”


    葉容寒一米八的大高個,這會兒卻蜷縮成一個小嬰兒。


    “哥哥死後,你會迴憶起西北沙漠的一切,是哥哥無能……”


    “影要堅強,哥哥隻能暫時讓你忘記那些痛苦。”


    “哥哥真不放心你啊。”


    葉容寒隻剩下了一隻眼睛。


    “是哥哥保護不了你。”


    晚玉想說些什麽。


    隻是葉容寒再也聽不見了。


    和電視劇裏的情節不同,人死如燈滅,沒有人可以在死前抱著最在意的人傾訴多一分。


    “不要死……”


    晚玉終於支撐不住身體,她也倒在地上。


    宋枕遙拚了命地抱住她。


    可晚玉已經絕望了。


    她都想起來了。


    所有的。


    西北沙漠長達34年的被虐\/待。


    1906年迴鄉發現姐姐被四支八門殺死。


    上世紀50年代夕市地底委托除自己外的全員死亡。


    上世紀70年代被陸唯錦背叛。


    上世紀90年代,收留自己的恩人梁書瑞被陷害至死,隻留下梁悅銘一個孤兒,自己和梁家唯一的後裔梁悅銘倍受打壓,相依為命。


    漫長的人生,多少次的物是人非。


    上一次相見是青年,自以為短暫的時間過後,卻聽聞了他病故的消息,或是再見對方已是垂暮之年。


    可最讓晚玉痛苦的。


    卻是被她忘記的仁子萋。


    葉容寒讓她忘記了西北沙漠的痛苦過去,卻也讓她忘記了是仁子萋許願才將自己二人帶出沙漠。


    而願望必然有代價。


    仁子萋飽受噩夢折磨,每一天,每一個睡夢的時分她都會出現在囚禁她34年的洞穴裏。


    到了後來,仁子萋失去了“睡眠”的權利。


    疲勞,痛苦,這樣的日日夜夜過了百年之久。


    可自己卻安然度日。


    晚玉抱著頭,她的喉嚨裏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了。


    仁子萋本可以不救她,因為她們的相識就是在這34年的囚\/禁生涯裏。


    可這樣的萍水相逢。


    仁子萋偏偏要救她。


    想起1952年的那一幕,幾人聚會,仁子萋滿心歡喜地等著晚玉,想著怎麽告訴晚玉自己的困境。


    等來的,卻是把一切都忘記的晚玉。


    我到底做了些什麽啊?


    晚玉嘴裏嘀咕著這些。


    宋枕遙摟著她,不斷地唿喊著她。


    隻是晚玉也聽不見了。


    追兵圍了上來。


    宋枕遙最後看了一眼死去的葉容寒。


    帶著已經不能移動的晚玉往外逃離。


    等宋枕遙再迴過神來時。


    晚玉也是出現了寶石化。


    甚至寶石化比葉容寒很快的占領了晚玉的全身。


    “影……”


    站在高樓的落地窗前,宋枕遙屏住了唿吸。


    陽光下的寶石熠熠生輝。


    “求求你,不要……”


    宋枕遙喚不迴晚玉。


    晚玉隻是說著。


    自己是個廢人。


    是垃圾。


    是人渣。


    什麽也救不了。


    什麽也無法改變。


    隻會讓人失望。


    “可你沒讓我失望啊。”


    宋枕遙一個人終於支撐不住,一個人跪倒在地。


    端著槍的人圍了上來,他們警惕著,將槍對準宋枕遙的後腦。


    晚玉則是倒在宋枕遙懷裏。


    “放她走。”


    晚玉終於冷冰冰地抬起頭。


    “放她走。”


    又是一個聲音從後麵傳來。


    是陸唯錦。


    看著積重難返的晚玉,宋枕遙搖了搖頭。


    “我不會走,你死我也絕不獨活。”


    晚玉啞著聲音:“你是笨蛋嗎?”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宋枕遙撫摸著她的臉頰:“你既然放心不下我,就振作起來……”


    “我會陪著你,哪怕是生命的最後一刻。”


    “我舍不得。”


    晚玉的目光不是落在宋枕遙身上,而是她的背後。


    “真想再對你說些什麽,隻是……我真的沒有時間了。”


    “可我沒有來生。”


    “遙,我再也見不得你了。”


    晚玉用盡最後的力氣扯下宋枕遙身上的武器包。


    宋枕遙聽見包裏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


    原來她們在葉容寒實驗室的時候,四支八門的人在武器包裏麵安下了炸彈。


    晚玉沉肩撞在玻璃上,她是堵上了性命的。


    玻璃像是迴應她的奇跡,應聲而碎。


    這個走廊容納不了這樣的爆炸。


    晚玉隻能帶著它摔出了窗外。


    這裏是17樓。


    也是晚玉最後一次的心意。


    我想保護你。


    宋枕遙差點拉住了晚玉的手。


    差一點點。


    晚玉都把炸藥丟掉了,也是想握住宋枕遙的手。


    可是。


    兩隻手終於還是未能碰到。


    奇跡發生的概率太小。


    宋枕遙記得晚玉對自己說過,隻是晚玉這人太奇怪,這個能力老是在奇奇怪怪的想法上起作用。


    比如,這一次。


    奇跡就沒有起作用啊。


    晚玉為大家爭取了時間摧毀紅石頭,和生產流水線。


    這一次行動,並不是毫無意義的。


    晚玉的命。


    也不是毫無意義的!


    宋枕遙眼睜睜地看見晚玉墜\/樓。


    但她看見的並不是血肉橫飛。


    因為晚玉在沒碰到宋枕遙接她的那隻手的時刻。


    她就已經絕望。


    全身都變成了璀璨的紅石頭。


    最後。


    在樓底溢散成了千百片,碎了一地。


    像是在這殘陽如血的黃昏裏,下了一場瑰麗如夢的寶石雨。


    任是誰也看不出來,這原本是個人形。


    “影。”


    陸唯錦站在窗口,她默默收迴伸出的那隻手。


    在聽見爆炸聲的時候她無動無衷。


    隻是在晚玉墜\/樓而死的時候,她才伸出了手。


    隻是她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呢?


    她的確知道四支八門用各種方式虐\/待葉容寒,甚至於反複讓他溺水,又將快死的他放進鯊魚池子裏。


    挑斷手腳筋,割肉\/片。


    開嘴角。


    隻是利益擺在麵前,她也能分一杯羹,於是她夥同四支八門將葉容寒欺騙來這裏。


    隻是葉容寒雖然相因為這樣的遭遇心灰意冷,卻仍舊完全寶石化。


    可能他最後的願望,就是看看自己妹妹過的好不好。


    在見到晚玉的那一刻,葉容寒徹底沒有了活下去的執念。


    看見了妹妹。


    妹妹有人陪著。


    這就很好。


    要幸福。


    這是葉容寒沒能說出來的話。


    宋枕遙哭幹的眼淚的眼睛裏。


    流出一點血來。


    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抬起手,晚玉死前在自己手掌裏留下一個字。


    “仁”


    她要自己救救仁子萋。


    你不要我陪你死。


    可我真的……


    想和你生死相依。


    陸唯錦放過了宋枕遙,畢竟這是晚玉的遺願。


    宋枕遙走到樓下,跪下來,一點一點收拾著晚玉的屍\/身。


    “影……”


    宋枕遙輕輕唿喚著她的名字,在一地的寶石碎片裏。


    碎片形狀各異,甚至摔得粉碎成末,從各個角度折射著令人目眩的光。


    在這片粼粼的波光裏,宋枕遙的眼睛都被紮的生疼,這些寶石碎片,太過耀眼。


    放在手心,卻已經不是那人的溫度。


    已經不再是人的溫度。


    更像是徹徹底底的寶石一樣冷涼。


    夢囈一般的聲音喚不迴愛人。


    也許不了她“上窮碧落下黃泉”,是因為她隻有這一生。


    此後。


    此後千年。


    此後萬年。


    人間輪替,她也永遠不在。


    如果真有輪迴之說,我就不要再愛人了。


    因為後世遇到的,無論是誰。


    都不可能再是你。


    我不同你以外的人在一起,我不願。


    宋枕遙的思緒漸漸平靜下來。


    像是在思考,也像是渴望著一場悠久的睡眠。


    醒來後,什麽最不願意的墜樓,什麽死亡,什麽沒有來世都是一場夢。


    影還是影,會逃避睡午覺。


    每次中午醒來,自己為了特意看見她,都願意睡在沙發上。


    她在陽台上,一手拉著帽簷遮住臉。


    半掩的窗戶擋不住風,吹起她的發梢和衣角,露出她藏在衣物下的純白柔軟。


    陽光被梧桐葉的飄搖,掩映成各種形狀,點點光斑落在影的身上和擺著認真表情的小臉上。


    忽然間,一陣風起。


    她不禁迴眼望我,笑眼彎彎,說著“既然醒了就來陪我啊。”


    “我可一直在等你來呢。”


    “你要不要來抱我?我喜歡你抱我。”


    她好像總在等自己,忙工作的自己,想去江邊吃東西的自己,夕陽快落時在商城玻璃外牆偷偷照鏡子的自己……


    無限的時間裏,她習慣用這樣溫柔的神情看向自己,也不責怪也不覺得奇怪,更不催促。


    “唿。”她在長街的拐角處,鼓起腮幫子,吹出一口氣來。


    在等自己的那些時間裏,她在想些什麽呢?


    她沒在想些什麽。


    隻是這樣的時間晚玉也覺得幸福,被陪伴被在意,被愛。


    這從來都很好,特別好。


    收拾了挺久的。


    她不知道該想些什麽好。


    影不會站在自己身後了。


    迴頭也看不到她了。


    怎樣都是找不到了。


    宋枕遙拿出裝劍的匣子,把晚玉的屍\/身同著劍裝進去。


    這些,是影。


    是她啊。


    宋枕遙抱著晚玉走在路上,梁悅銘的人和四支八門暫時達成了和平協議。


    但梁悅銘那邊取得了不小的優勢。


    隻是坐在車上,梁悅銘和宋枕遙相顧無言。


    “影呢?”梁悅銘輕聲道。


    “她死了。”


    宋枕遙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反正這件事。


    或者自己這一生,都走不脫這樣的陰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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