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了晚玉的車,宋枕遙心裏有些小激動。


    這時正是正午時分,朝市的綠化做的好,也不算熱,藍花楹的樹枝在清風裏搖曳。


    副駕上的宋枕遙打下窗玻璃,看見遠處的女人,她依舊眉目冷淡,身上穿著頗為仿古設計的深色衣裳,深藍色的寬袖,邊緣有並不明顯的暗金刺繡,大概繪的是海濤和白鴿。


    內襯是高領,隻是不太束著脖頸,偏暖色也讓整個人柔軟幾分。


    晚玉和之前沒有什麽不同,隻是用一邊臉頰壓著宋枕遙平時睡覺要帶的玩偶,懷裏也是宋枕遙愛吃的零食。


    “遙。”


    宋枕遙聽見晚玉遠遠地喚她。


    陽光正盛的時候,晚玉沿著樹蔭走,街邊的辛夷頗多,此時還未開花,果子緊密的串在枝頭,鬱鬱蔥蔥地,可樹形高且秀氣,晚玉可能是被逗引了,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晚玉連發尖都被樹葉叢的日光染上了棕黃,眼眸猶如琥珀一汪,細碎的發絲舒展,這會兒的晚玉是在笑。


    和初見時不同,她的影有溫度了。


    晚玉坐上駕駛位,宋枕遙為她係好安全帶,順便按了按她的肩頭。


    “遙,你當真要去?我這會兒可不是幹什麽冠冕堂皇的事兒,可是要去跟蹤你們四支八門的下家。”


    “四支八門有問題自然也是要調查,畢竟一支隊伍本就是良莠不齊,去除掉這種因素反而能更好地發展。”


    聽著某人一口官\/腔,晚玉的嘴角勾起細微的弧度。


    “真的麽?”晚玉故意強調道“我們可是去找茬的刺頭欸!”


    宋枕遙深吸一口氣:“嗯!報告刺頭老大,刺頭二號到位。”


    她臉上燦爛的笑容似乎有那麽一瞬間能夠驅散晚玉心頭的陰影。


    晚玉說著準備發動車輛:“好。”


    但她突然停下了動作。


    半晌晚玉正色道:“刺頭二號,你不會欺上瞞下,半途跑路不要你上司了吧?”


    “報告長官,我自己帶了繩子,要是畏懼退縮,我就先把自己綁成粽子,把繩頭交到長官你的手裏!”


    “哼,到時候可別怪我殘忍。”晚玉把手放到耳朵邊,做動作恐嚇她“我抓住繩子一頭,然後……突!的一腳把你這小叛徒踢下懸崖哦!”


    “長官好兇,但……”


    “沒有但是!”晚玉昂首挺胸道。


    “但我不怕。”


    宋枕遙一手從下頜摸到晚玉耳根子。


    然後輕輕在晚玉的唇角留下一吻。


    她的唇色淺淡,隻是在動情的時候才如融了雪的樹,有些濃的色調。


    晚玉垂下眼簾瞥了她一眼,隻是心裏波動不曾表現出來。


    一個人,三餐四季,春來秋迴。


    普通的一個下午,開車去買東西,迴車上時愛人笑著補上一個吻。


    一起迴家,一個人給門口的綠植澆水,愛人在廚房裏做飯,等做好了飯貓比自己都積極,繞著愛人腿喵喵叫。


    愛人穿著圍裙,微微彎下腰,說著都傍晚了我家那位還沒餓麽?


    晚上的片刻,在床\/上做著各自的事,一人看書,一人去外麵喝杯水。


    愛人迴到了被窩,但也不催自己,隻是用手指一點點幫自己梳理鬢角的頭發。


    乖,別鬧騰了,早點睡。


    晚玉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她開著車,宋枕遙在一旁也不多搭話,低頭翻著剛買的書。


    或是怕幹擾到她,晚玉的車開的平穩,一晃幾個小時過去,宋枕遙沉浸在書頁裏。


    窗口的風吹動二人的發絲,衣擺,宋枕遙穿的也是裙子,這會兒一手壓著裙角一邊念著書。


    “影。”宋枕遙合上書,才恍然發現傍晚已經悄然而至。


    她有些訝異,和晚玉在一起經過的時光竟流逝的如此飛快,讓人生了些失落感。


    “嗯?”


    宋枕遙迴過神道:“很多人開車時都有聽聽廣播,音樂的習慣,影會不會用這些?”


    “那是什麽?”


    老年人晚玉一問三不知,之前麵對奶茶時還滿腦子牛奶和奶茶的區別。


    “影沒接觸過麽?沒事,我教你。”


    宋枕遙問晚玉想聽些什麽,晚玉有些不知所雲,宋枕遙便報了幾個歌名和歌手名。


    晚玉平時是不怎麽聽歌的,這會兒稍稍猶疑道:“你最後說的那個歌手,是姓花麽?挺特別的,就聽她的歌吧。”


    宋枕遙一邊點著歌一邊道:“花語鴻比起歌手這個身份,更多是個演員吧。”


    “這是她在公共場合唱的第一首歌,聽說還蠻有來曆的,高中時就寫好了詞,隻是陰差陽錯這麽多年,才正式把它搬上台麵。”


    晚玉道:“高中時……這首歌和她的經曆有關麽?”


    “嗯,我能感覺到,她唱這首歌時是一個人,很安靜地唱完了,沒有任何合聲。”


    “我第一次聽這首歌是在一個夜晚,開車迴家的路上廣播裏別人點的曲子。”


    “歌名呢?”


    “年月不往。”宋枕遙點下了播放鍵。


    前奏安靜地過分,隻能隱隱約約聽見草葉被觸碰的聲音,像是一個人輕手輕腳地在野地裏跋涉。


    然後是漸起的風聲,甚至於極輕的揮動翅膀的聲音蔓延開。


    眾聲起,一時間是放鬆且溫柔的氛圍,卻在短暫的片刻後,潺潺的流水聲遞到了麵前。


    “我聽到了動靜。”


    “閉眼沉思的每一個下午,都在想著晚上的星星。”


    “時間,我的時間不一樣。”


    “課堂上,我的筆停頓著。”


    “風呀。”


    “風的形狀是什麽樣?”


    “會是嫩葉的顏色麽,還是像絲綢或是潮汐。”


    “一個人在路上,一個人做了許多事。”


    “結局是如何,到底如何才會幸福。”


    “公交車上是叮叮當當,耳朵變得敏銳。”


    “我聽著很多的聲音。”


    “很多的聲音。”


    “聲音為什麽是振動。”


    “我的聲音應該是煙花,鋪散開來,如散亂開的水色。”


    “一滴,一片,甚至於一團。”


    “淌成我的海和小貓。”


    “美好的事,迷茫地追尋。”


    “我沒有夏天。”


    “這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因為夏天的含義,從來隻是我們。”


    “你的選擇,是在深夜。”


    “深夜裏你說過的話,13年我仍舊記得。”


    “可我卻活在黎明,我和大家的時間不一樣。”


    “街道上會有石頭嗎?”


    “濕透的衣服應該晾曬在晨曦下嗎?”


    “我不知道。”


    “我的寶石呀。”


    “我會化作灰燼,上下起伏著坐在泡泡上。”


    “泡泡裏麵是綠洲,是我們的夢。”


    “丹青色,你喜歡。”


    “我喜歡。”


    “不僅是丹青,還是你眼裏的一切。”


    “庭院裏,湧動的到底是什麽?”


    “是因為下雨麽?我聽不清了。”


    “也對,光是相對於塵埃。”


    “無處遁形的向往。”


    “還有機會的話。”


    “多看看我吧,不過……”


    “隻希望你幸福。”


    晚玉聽著歌,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黑色的車輛在公路上行駛,已經到了城郊旁的荒草地。


    荒草生的高,在夕陽下如湧動的情緒,一波一波濺起水光。


    歌曲後奏也到了截止的地方。


    宋枕遙等待了一會兒道:“影呢,影覺得怎麽樣?”


    晚玉握著方向盤的手發緊,但目視前方,被染成琥珀色的眼眸裏多了一點莫名的情緒。


    “這首歌……很浪漫,但也有些倔強。”


    “天馬行空的想象下,掩飾著自己的思念。”


    “花語鴻?歌手是叫這個名字吧。”


    晚玉頓了頓。


    “很有主見的一個人,看的出她很堅定,但這首歌卻沒過多體現這一部分,更多的是遺憾和釋然。”


    宋枕遙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影。”


    晚玉笑道:“那你幫我解釋一下咯。”


    “花語鴻這首歌麵向的不是大眾,而是某個人,某些特定的人。”


    “算是作弊啦,我之前看過她的一次采訪。”


    “她在采訪裏說過,我們的心是生活在黑夜裏的,隻不過即使在黑夜,也會滋生不同的理想和熱情。”


    “無窮的金錢地位欲望,是深夜的意思。”


    “而花語鴻說自己是黎明,強調自己去聽,其實聽的是自己的心聲和堅韌。”


    “泡泡和綠洲,泡泡是容易破碎東西,連著綠洲,意味著少年遙遠的夢。”


    “明明是一起做的夢,最後她卻被丟下,13年後,她獨一一人實現了當初的夢。”


    “但她並不恨,甚至感恩。”


    “因為那束光,那個人曾照亮過她這粒塵埃,給了她向往和愛。”


    “如此,她希望那人一生安好,哪怕一生不見。”


    宋枕遙說完後,晚玉笑笑。


    “遙,我們的思路其實還挺相似的。”


    車的速度漸漸放慢。


    宋枕遙察覺道:“影你好像有話說?”


    “……沒。”晚玉慢悠悠地打著方向盤。


    “那好吧。”宋枕遙按下了循環播放,晚玉為她打開車燈,翻著書頁宋枕遙昏昏欲睡。


    最後靠在座上睡著了。


    安靜的歌聲在車內孤獨徘徊。


    “我又聽到了動靜。”女聲開了口。


    我也聽到了。


    不急躁也不憂傷,晚玉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和宋枕遙在一起的每一刻,這份心跳是有歸屬的。


    不同於歌曲中的遺憾和失去。


    晚玉感覺自己正擁有著。


    傍晚,開著車,車窗旁掠過湖麵和長的很高的茅草。


    嘴裏幹澀著。


    卻並不是那麽累。


    而最愛的人正坐在車的副座抱著書睡覺。


    是不是現在即刻死去,時間就會永遠停留在最幸福的這一瞬?


    真瘋狂啊。


    速度表飆升著,耳邊隻剩下唿唿的風聲。


    超速了麽?


    隨便它吧。


    速度表持續上升著。


    隨後車慢了下來。


    自己這條命是輕描淡寫,但有些人不應該。


    她要好好活著,每年都能看到融化的雪水,聽風在灼熱空氣裏穿行的聲音。


    要她每天都能遇到驚喜,在海邊能找到淡紫色的小貝殼。


    就是隨心走到的湖邊,都會長的最讓人欣喜的花兒。


    遙,如果最後能陪在你身邊的不是我。


    也不要難過。


    “在此以神明的身份起誓,我願意以任何代價換取這個願望的實現。”


    “即使代價是再不進輪迴,永世不得超生。”


    晚玉輕聲道。


    “別離再所難免,我隻願她的一生平安順遂,免了常人所受的病痛和頑疾。”


    “即使是我死去,這個願望依舊有效。”


    “我要她遇見溫柔的,能夠包容她的人。”


    “要她有小小的驚喜和意外。”


    “要她能夠去許多地方,能夠記住許多讓她開心的事。”


    “要她身後有人陪伴,有人等待。”


    “……”


    最後一句話,晚玉尤其小聲。


    這可能是她自己的小小私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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