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枕遙開始寫日記了,她之前是沒有這樣的習慣的,但每一次看見晚玉的笑容時,她總忍不住覺得要是時間能夠停留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7月12日,開心的一天,早上起床幫晚玉做了早餐,中餐大家去的是村裏的一家小飯館,老板很熱情地和晚玉打招唿,原來晚玉是那裏的常客,我在大蝦炒粉和芋頭拌飯之間猶豫好久,真是難以決斷,畢竟我很喜歡大蝦但討厭油膩,最後晚玉點了大蝦炒粉,然後把大蝦都留給了我。”


    “7月13日,好想吃冰淇淋,我一直對晚玉這麽說,晚玉便撐著傘陪我去很遠的地方買冰淇淋,可運氣真差啊,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家店冰箱還壞了,難過了一下午,結果晚上晚玉給了我拿了冰淇淋吃。冰淇淋很好吃,我立刻猜出不是她做的,晚玉很可惡,用幫寫語文暑假作業誘惑小朋友,最後獲得了冰淇淋。”


    “7月14日,我很難找到了樂趣了,可晚玉房間裏有一個大櫃子,看起來好生神秘,哄了她幾句就答應給我看了,裏麵有好多她的秘密,甚至還有古董,隻是太過隨意保存,翻了好久我在裏麵找到一個一對酒杯和風箏,晚玉顯得有些難過,酒杯是她姐姐留給她結婚時用的,以往在景雲坡放過風箏,想著和姐姐還有很多次機會,她便一直好好留著了。”


    “7月15日,家裏來了一對小情侶,大概是和晚玉很熟,二話不說就往二樓走,說去晚玉房間好好聊聊,因為晚玉總縱容我睡懶覺,我11點還沒穿好內襯的衣服,於是晚玉一直百般妨礙,幫我打馬虎眼,最後把自己腿摔斷了。我最後才知道小情侶中一個人是我認得的,是在集市裏賣飾品的女孩,而那些靈感和藍圖都是晚玉給她畫的。晚上第一次爬了屋頂,好刺激,晚玉在屋頂上拉著我的手,說一定會抓住我的手。問了她好多關於那個姑娘的事情,晚玉說那個姑娘以前是舞蹈老師,因為意外斷了腿一蹶不振,因為也不能不管嘛,反正晚玉是這麽說的,就一直有鼓勵她,給了經濟支持,幫她擺攤營生之類的。”


    “後麵我問她,你幫來幫去,人姑娘連對象都有了,你呢?晚玉才坦誠告訴我她沒談過戀愛,一直以來都忙這忙那到處跑,也很久沒想過自己是否孤獨了。”


    “7月16日,生活被打亂了,晚玉收到了一封信,她看後表情都徹底變了,在院子裏一下午沒說話,晚上說她買了票第二天立刻出發去霞市。”


    宋枕遙先寫完這一段話,然後放下了手機。


    霞市,什麽事要突然去霞市?


    難不成是大伯他們的陷阱?但真正的目的是要把晚玉引到朝市啊。


    宋枕遙百思不得其解,但她更想不通的是,晚玉不肯告訴她這是為了什麽,還有這場旅途的終點在哪?


    之前的一段時間,宋枕遙甚至覺得兩個人已經能坦誠麵對對方,如此看來,是她自作多情了。


    當這樣一件事擺在她們麵前,親疏遠近和信任展現無虞。


    “你什麽時候迴來?”宋枕遙坐在床邊,心裏渴望著得到一個答案,哪怕是歸期也好。


    “我不知道。”晚玉頭也不迴地收拾著行李“你在這裏住一段時間也無所謂,我和村委聯係過,趙嬸家無子無後,也不介意阿軟殘疾,我這邊打算讓阿軟先在趙嬸家寄養。”


    宋枕遙突然明白了晚玉所有的打算,原來她從一開始就計劃著徹底離開這裏。


    “你還會再迴來嗎?”


    “可能吧,即使我會迴來那也是許多年後了,十年,二十年?時間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東西,在我離開之後這裏也會變成陌生的地方吧。”


    宋枕遙在聽到“十年”“二十年”的時候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隻有一下比一下微弱的心跳聲。


    “真的好久啊,要是我能等到那時候,能見到你的時候,我都變成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婆婆了。”宋枕遙說道。


    “等?等到那時候……”晚玉有些茫然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到時候你除夕夜合家團圓,我跟個雪人一樣進你家門,你老公你孩子往那一坐,媽!哪裏來的流浪人,你可別拿個掃把我轟出去哦?”


    “晚玉,你是覺得我會忘記你嗎?十年,二十年後你還記得我,上門來看我,我卻把你當做一個陌生人?”


    晚玉心想著難道不是這樣嗎?公元220年,曹丕篡漢,漢朝滅亡,從那一刻開始自己這個翁主就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那時的她還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作為神明再次擁有新的人生,漢朝滅亡後,她才從塞外趕迴中原,受過她恩施的人“忘了她”,曾說過待她如自己孩子的乳母出賣她,父親在朝堂上的敵人圍追堵截,她在最繁華的京城裏饑寒交迫,衣不蔽體,最後被護衛按住頭溺死在護城河裏。


    求一件蔽體的衣服,明明麵對的是往日裏,那些口口聲聲,感激涕零地說要報答自己的人,卻得到了冷淡的答複。


    “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求一件蔽體的衣服,不是為了美,而是氣節,即使是死亡的結局,也一定會不卑不亢,正衣冠肅顏表,絕不有辱半分名聲。


    “你還會記得我嗎?”晚玉看向宋枕遙,她的眼神飄著,沒有半分感情流露。


    宋枕遙不知道晚玉迴憶起什麽,隻能感覺到她的神情裏既是無奈又有悲傷。


    “如果不發生特別情況,我不會忘了你。”宋枕遙道。


    “特別情況?”


    “對,我活著的每一天都會記得你,除非死亡提前到來。”


    “沒必要。”晚玉輕佻地挑眉,並不再往下說下去。


    “我知道你活的太久,總有人會傷害你,即使一起發生了那麽多事,也將你遺忘。”


    “但是晚玉,也有人不會忘記你,你相信嗎?”


    “你的姐姐沒有忘記你,至始至終,我也一樣。”


    “我相信你,也愛你。”


    像是什麽東西墜進了心裏,是珠子還是水滴?就連晚玉也說不明確了,紛紛湧上心頭的,數百年的過去都煙消雲散。


    停留在眼前的隻是一個破爛的門檻,一個女人挨個給小乞兒銅板。


    到了晚影時女人手心裏已經空空。


    小乞兒吹胡子瞪眼,可是女人卻摸摸了她生滿凍瘡的手:“拿衣服蓋著點身子,明天我再來看你。”


    姐姐。


    晚影在墳地裏醒來,恢複記憶後滿腔仇恨,雖貴為神明,但對任何人都滿懷惡意。


    “我的名字就這樣黑不溜秋,你愛聽不聽!”晚影因為名字的事情多次和人起衝突。


    “我不覺得,有光自然就有影,影從某個角度來說隻是被光庇護著的孩子,影以後也會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啊。”


    晚影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光,她認這個歌女為姐姐,想幫姐姐贖身,讓姐姐幸福,一天吃一餐也隻是想多省下一塊銅板,被其他乞兒排擠也不說,怕姐姐擔心。


    “影總是這樣,雖然是個小孩子,卻總擔心大人的事。”姐姐抱了會兒這個孩子。


    “不用擔心的,除了我以外,還會有許許多多的人出現在影的生命裏,也會有人愛你,記得你。”


    記得我的人……會是你嗎?


    宋枕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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