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望鄉台通道的吸力愈發強烈了,村民們靈魂深處仿佛覺醒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記憶,原本戰戰兢兢、坐臥不安,現在已然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他們開始收拾東西,尤其是一些塵封的老物件,被取了出來,經過一番擦拭打磨,重新煥放了光彩。


    在村長梁振的帶領下,他們有組織地進入通道,奔著望鄉台而去。


    隨著村民越來越少,桃源村變得幽寂而死氣沉沉。


    自那場搶奪紫晶蓮的變故後,崔崇久遠遁,不知所蹤,管家司馬奕帶著眾人去尋找,但始終沒有找到。


    桃源村的經曆,給司馬奕留下了至為深刻的印象,他早已做好跑路的準備,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他帶著為司馬道子尋找人界花的重要使命而來,本想著可以好好地立功表現,可到頭來出師未捷,差點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去他娘的人界花,老子不想攙和了,那麽多的絕世強者,就連上古蚩尤、九嬰都蹦出來了,最後難免會有一場生死惡戰,老子肉體凡胎,還爭個屁。”


    管家一腳將桌子踢翻,強忍住桌子反震的疼痛,嘴裏罵罵咧咧。


    他想走,望著村口的石山怔怔出神,甚至已經小跑著離去,任由豔麗多姿的尤物在後麵追趕,他始終不為所動,在他眼裏,女人終究隻是玩物,尤其是這種以色侍人的女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這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停留。


    兩刻鍾後,司馬奕垂頭喪氣地坐在村中陰長生曾坐過的大青石上,滿臉悲戚,如喪考妣,豔麗女子靜立在身邊不敢吱聲。


    “我隻是毫無修為的普通人,為何無法離開。”司馬奕百思不得其解。


    他命令荊州太守王奕,武陵郡守邱義成召集同行者商議,眾人表情無比嚴肅,深知其中的厲害關係。


    有錢王八大三輩,宰相家奴七品官。


    閹宦崔崇久離開後,大家已接受現實,凡事以王府管家司馬奕馬首是瞻。


    其實在近幾日裏,許多儒家讀書人也像司馬奕一樣曾嚐試離開,但都被秘力阻擋。


    最終,包括雲杉在內的所有人都進入連接望鄉台的通道中,桃源村人去屋空,更顯得荒涼不堪。


    通道幽深而昏暗,看似距離望鄉台很近,實則路途無比遙遠。


    眾人循著哭聲沿著通道一路走去,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悔不當初的言語,那經久不散的悲意,在通道中縈繞。


    漸漸地,眾人的情緒受到了極大的影響,莫名地煩躁起來。


    有官身的儒家讀書人,以官印幫助眾人隔絕哭聲。


    姬元淩與諸葛青璿,也以秘寶護住了一些人。


    管家司馬奕緊緊跟在荊州太守王奕的身邊,與他同行的豔麗女子,識趣與待在諸葛青璿的一側。


    經過了憂患穀中的曆練,雲杉絲毫不受外界的影響,默默運轉《混元道藏》功法,將精氣神維持在充沛的狀態。


    通道中的空氣中夾雜著濃重而腐敗的血腥味,讓人惡心作嘔,眾人打起十二分精神,邊走邊觀察周邊的景象。


    半日後,眾人離望鄉台越來越近,隱隱可以看到望鄉台附近人影綽綽。有戰場上身死的將士,有壽終正寢的老人,有在天災人禍中喪生的百姓……從王侯將相到普通庶民,從人族修士到妖魔鬼怪,這是一處萬族淒涼落幕的秘土。


    繁華之後,萬事皆虛。迴望過去,哭聲撼天動地。


    “曹賊殘虐,斬殺我袁軍九萬餘人,大軍過處,屍山堆積,血流成河,讓我迴去,我要重上戰場,殺退敵軍,斬下曹賊首級。”


    “我趙秉兩歲識字,三歲知禮,二十歲讀書破萬卷,三十年背井離鄉追求功名,到頭來依然碌碌無為,父母亡故不在身邊,知心之人嫁作人婦,功名利祿如水月鏡花,早知如此,我就該認清現實,陪在他們身邊。”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我這‘汝南王’的封號,是萬千將士用鮮血生命換來的,但皇帝僅憑小人幾句讒言,就輕易奪了去,昏君無道,若沒有我等浴血奮戰的將士,哪有你的穩固江山……”


    “什麽海誓山盟,什麽天長地久,什麽生死相依,剛開始的時候說盡知心話,最後還不是紅杏出牆跟了別人,人至賤則無敵,我真想親手殺了你們。”


    ……


    眾人越往前,視聽越清晰,看到了許多哭嚎的場景,聽到了許多感慨和怨悔。


    佛家慧者曾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


    人的“貪、嗔、癡”三毒,是造成煩惱痛苦的根源,但這也是驅使一個人思想行為的因子,有了這三毒,人生才有追求的動力。


    但過於苛求,過於沉湎,就會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留下無盡的苦痛與悔憾。


    望鄉台,望故鄉,感舊事,憶神傷。


    眼前所見之景、所聽之言,是貫穿多個時代的遺音,心中有不平事,成為他們枯守的執念。


    世事變換輪轉,滄海成為桑田,他們依然過不了思想這一關,寧可不投胎轉世,也要尋個自認為合理的說法。


    雲杉看向望鄉台一陣失神,曾幾何時,是否他的父母也來過這個地方,哭泣命運的不公,擔憂他們兄妹兩的處境。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


    他希望自己的父母都已釋懷前塵舊事,安安心心進入輪迴,開啟新的一生。


    在望鄉台的某個角落,兩道孤單的身影默默關注不遠處的少年,臉上盈滿悲戚之色。


    “該死的朝廷,為了探尋桃花源的秘密,連個少年都不放過。雲杉,我的兒子,是父親害了你啊。”


    突然,雲杉的心頭一陣顫動,感覺到了一縷熟悉的契機,就在不遠處的某個地方。他奮力上前尋找,但終究一無所獲,他的心中憑添了幾許失落。


    亡靈的哭喊聲此起彼伏,寬廣的望鄉台上人來又去,從來都不缺少故事與迴憶。


    活人不知此身貴,至死方覺歎息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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