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某座偏僻後堂。


    一身戎甲的張繡摘下頭盔,殺意益甚:


    “今日我等聚集於此,舉大計亦死,投戈棄甲亦死,諸位可願將妻子盡付那曹賊之手?可願江山社稷宗祀皆遭兵禍?”


    “今漢室衰微,朝綱禍亂,宦賊後孽曹操,挾持天子,名為漢臣,實為漢賊,諸位,今日可願與我張繡興複漢室,還於舊都?!”


    “將軍有令,吾等死生亦往!”


    台階下十餘位體形魁梧的軍漢鎧甲作響,低首抱拳,低吼應答。


    寒風凜冽,張繡無聲注視著帳下將領,肅殺之意吹響每一個人的心頭。


    張繡灑然一笑,端起黑底白瓷碗,對著將領遙遙一敬,碗中酒水一飲而盡。


    “今夜跪降亦死,舉大計亦死……”


    話語未落,一瓷碗不知被哪個不長眼的玩意率先摔下,隻聽一聲脆響,緊接著又是數道脆響。


    啪!


    啪啪啪!


    碎瓷一片。


    好在宛城侯張繡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當即扯下右臂護肩,接過親衛遞來的火把,一口酒水噴上,火光驟起。


    “等死,死國可乎?!”


    山唿海嘯。


    …………


    鳳凰台上,寒風唿號。


    “子修啊,是我錯怪你了。”


    神色已然如常的曹操歎了口氣,拉下自家大兒子在半空中書寫著神秘仙術的手掌,拽至身前,擦了擦他那隻咬破指尖的手指,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衣裳沾染上些血跡。


    “不是父親不相信你,而是什麽南華山上仙人入夢,真是讓人困惑難解,我曹操之子曹子修,又有什麽值得仙人窺視覬覦的呢?”


    “經你方才那麽一說,我才明白,子修你才是仙人助我曹氏的關鍵所在啊。”


    腦袋綁在腰上闖天下,曆來就是九死一生,曹操怎會相信什麽南華山上鳥仙人傳說,隻不過曹昂這一言語,恰好擊中他內心最深處。


    這份從未有人知曉的誌向,竟然被一個越來越神秘的兒子說了出來,這讓他變得遲疑不決起來。


    想當年他為濟南相,滅殺豪族大家無數,隻為了還給天下一個海清何晏,想當初身為西園八校尉,不懼世家大族,有罪同罰,有惡必除,長安洛陽皆知曉他曹典尉之威名,可惜無論他如何努力,龍椅上那位始終看都不看一眼他這份熾熱發光的壯誌。


    再後來他星夜攜一刀一劍,夜刺漢賊董卓,惜哉事敗秘泄,隻得離京起兵討伐董賊。


    他響應袁紹相招,結果十八路諸侯各個心懷鬼胎,隻為了一己私利踟躕不前,任由董賊傾覆漢祚,他不信,他更不服,因為他是曹操,所以怒斥群雄,自引兵野戰董賊西涼軍,兵敗山倒差點魂歸汴水……


    漢故征西將軍曹侯,如此壯誌為漢家立下煌煌功業,最後也隻能說與山鬼聽。


    信了就好,不過不要突然這麽熱情,傻子都能看出來有問題……曹昂眉頭一挑,沒去在意曹操這些找補言語,根據他對這位大漢忠臣,接下來可能他還要麵對曹操了兩到三次試探,稍有大意可能真就被一刀哢嚓。


    “父親大人切莫悔恨,今日都是我因與那仙人相約,沒有告知身上變化,這才讓父親憂心不已。”


    “子侑真是有心了,知道體恤為父的苦衷,不枉費為父對你的悉心栽培。”曹操順著台階就往下走,沒有絲毫尷尬。


    曹昂沒這份深厚臉皮,渾身不自在地勾起微笑,他沒再做什麽掩飾,直奔今夜主題道:


    “父親大人可知道,宛城侯張繡,並非真心歸降。”


    話語剛出口,曹昂便就有些後悔,太過直接做出詢問了,此時曹操對他的疑慮還沒消解。


    曹操單手負後,靜靜看著曹昂的眼睛。


    許久,他輕輕頷首:


    “知道。”


    你知道?你怎麽會知道?你知道還繼續在宛城裏麵風花雪月,不把我送迴曹營……心頭一連串疑問閃過,曹昂深吸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詢問,卻聽見身邊中年男人帶著譏笑說道。


    “張繡此人,胸無大誌。”


    “空有六品武夫的修為,隻是個毫無決斷,一味聽信奸佞亂言的豎子而已。”


    “我如何不知道張繡此賊包藏禍心,這賊廝一眼看去,就知道心中有哪些算計。”曹操大袖一甩,披著狐霞又被冷風吹散些許,“子侑,我且問你,若是你知道張繡會反叛,當如何處置?”


    看樣子你還真知道張繡要反叛,你這賊廝……曹昂嘴角抽動了兩下,強忍住罵娘的衝動。


    “我要是知道張繡會反叛,這賊繡連帶著他帳下武將,今日下午就會被推去菜市口腰斬。”


    曹操微微點頭,沒說這樣做好與壞,隻問了句:


    “那你可知道,若是如此做,會引起什麽後果?”


    不等曹昂迴答,曹操直接給出答案:


    “要是今天知道張繡藏著反叛的心思,子修你提劍砍了此賊,其帳下武將全部處死,若是你真如此做,明日我曹氏外姓將領就會倒戈相向,就算是我曹氏家將,最終也逃不了一個兵戎相見。”


    “最後你砍了張繡這件事,帶來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從此天下英豪莫敢依附我曹操,從此天下俊才皆懷異心,從此逐鹿群雄和我曹操無關!因為我遲早死在身邊某一柄刀下。”


    “像殺了邊讓那樣?”曹昂突然對這個門閥世代有了些認識。


    曹操麵帶微笑,沒去提名士邊讓這事,繼續說道:


    “所以當我見到張繡這廝第一眼,就知道這人必反,為何?我先是當著他的麵送給其愛將胡車兒千兩黃金,堂堂武道六品宗師,手底下將領被我誘惑,竟然不為所動,子修你且說說,這廝會藏著什麽心思?接著我又讓曹安民故意帶你去鄒氏那裏,為的就是讓張繡在我判斷的時間內叛亂。”


    他沒去說為什麽鄒氏會被自己霸占了去,好像這是無足輕重的小小事情。


    “兩件事情,張繡不僅毫無反應,甚至見我一麵都不願意,就算此賊沒有藏著反叛心思,一個不忠不義不孝之人,我要他何用?”


    曹操神情激蕩,如那江海之中蛟龍猛然抬頭。


    曹昂歎了口氣,竟然無法確認宛城這場戰爭,到底因為誰才會發生的。


    表麵上看是曹操多疑,張繡自保,可要是往深處想,曹操此舉,不正是在官渡之前,提前引爆了張繡這顆棋子嗎?


    為了一個將來隻存在於可能的危險,不惜以身犯險,也要讓這個“危險”以預定的方式,發生在預定的時間內……且不說張繡是否會反叛,日後與袁紹決戰,這顆不安生的棋子,極有可能是改變整局棋盤的關鍵……為了讓張繡下定決心,甚至自己帶著兩個親兒子住在宛城裏,生怕魚餌不夠大,魚兒不上鉤……真是厲害,真不愧是古往今來第一奸雄,寧教我負天下人……曹昂感慨不已,心底雜亂思緒叢生漸起,一時竟無言以對。


    曹操嗬嗬笑問道:


    “子侑啊,看你神情不佳,怎麽,是怕了嗎?”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曹昂搖了搖頭,還在消化曹操這一番言論。


    冷哼一聲,曹操嘲諷一笑,此時此刻,一代奸雄鋒芒畢露:


    “就這些個食祿鼠輩,”


    “有何懼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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