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曹操反複念叨著這兩句,詩中十個字可謂字字如醇酒,真舍不得一口飲盡其中英雄氣。


    美婦人鄒氏此時已將身子收拾幹淨,流月白長裙款款,靜靜立在一旁,心思隨著兩句詩活絡起來。


    十年磨一劍,起筆以口語入詩,倒也顯得不落窠臼,別具一格,就是憤懣氣重了些……鄒氏眼波流轉,紅唇微動,卻不敢出聲打擾到身邊中年男人。


    “今日把示君……”


    曹操忽地歎了口氣,憑欄遠眺,最後一句也隨口而出,久久於心頭消散不去。


    “誰有不平事?”


    “建安二年正月,與子龍一見如故,大醉,作此篇,兼言心誌。”


    雙手拍遍欄杆,曹操嘴中喃喃念叨著宣紙上寫上的幾行黑字,來迴反複,心緒浮沉不定。


    “這詩,真是子侑所作?”


    “正是大公子所作!”


    一身披黑甲的虎衛低首抱拳,迅速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末將親耳聽公子念誦,等到公子此詩寫成,末將立即趕到鳳凰台上。送與主公過目。不敢耽誤片刻。”


    “今夜子時一刻,那個自報家門的常山人,立在侯府門外求見公子,末將想要趕走那人,不料卻聽見那人說今夜曾參加過拍賣宴席,末將見其身高臂長,牽著一匹渾體雪白駿馬,心中拿捏不準,便去請公子決斷。”


    “誰知公子與那人一見如故,不僅贈送了那塊價值一萬兩白銀的靈玉,而且還把主公賜給的那根玉簪也一並送了出去;這首詩,正是大公子拉著那常山人趙雲的手,一句一詞親口念誦出來的。”


    “醉酒當歌,人生幾何……”曹操有所慨然,望向一片黑壓壓的雲,微微歎息道:


    “子侑,真的開竅了?”


    “難道真有仙人入夢傳道解惑?”


    美婦人鄒氏款款上前,美魅眼眸熠熠生輝:


    “小昂公子如此詩才,又甘願禮賢下士,真是深得明公才學。”


    “深得我才學?”曹操大笑一聲,抬起右手使勁拍了拍欄杆,震震作響,“我讓你告訴子侑,讓他到這鳳凰台來,可有去說過?”


    “已經告知公子。”黑甲虎衛肅重點頭。


    “那就再說一遍,現在就讓子修上來。”曹操神色如常,看不出情緒是喜是怒。


    “明公不喜歡這首詩嗎?妾身倒是喜歡的很呢。”鄒氏心中奇怪,發現曹操沒有過多稱讚什麽,反而多了些狐疑神色。


    哪怕以她婦人見識,都覺得這四句,是極為不錯的詩句,比如那句“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讓這位名動三州,差一步便上了儒家聖人筆下胭脂榜的美人,忽然記起少年閨中女兒事。


    十年磨一劍,可不就是說著自己待字閨中十幾年,守身如玉十幾年,隻為了守見那稱心如意的佳人公子嘛,可如今,年歲日長,容顏也消磨在花朵裏,要是能年輕個幾歲……


    鄒氏臉色紅暈泛起,這才驚覺下午時分自己還在街邊嘲弄著的貴公子,今夜忽地讓她十幾年來冰封冷鎖的心間,再一次被吹了些漣漪起來。


    “這首詩?”


    瞥了眼鄒氏,曹操嗤笑一聲,頗有幾分文人傲骨般說道: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其他暫且不論,就說詩中這份孤寂與傲骨,若是那個常山人趙雲所作,那倒是可以理解,一個出身低微不得重用的草民,偶爾出現一兩個有這等心氣的也不少見。”


    “就像劉備那老小子,怎麽也幹不死……”


    低聲罵了句,曹操撇了下嘴角,大有點評天下之勢:


    “曹昂曹子修,一個從小便是地位尊貴衣食無憂的小子,從小就受到家族親人溺愛的小子,哪有什麽經曆和閱曆寫下這樣一首詩,詩中那股‘哀怨’之氣,沒這份經曆的毛頭小子寫的出來?”


    “以寶劍未試,來喻自己才華胸襟尚未施展,不寫十年磨劍的艱辛,不寫自己淩雲誌向,不寫知音難遇伯樂難求,單單去寫今日把示君,劍鳴於匣,唿之欲出,真是寫得高明,這幾句,倒是有幾分我那小孫女曹嬰那句‘為若柳絮因風起’的味道。”


    “至於說子修,嗬嗬……”


    曹嬰?初平年間那位剛一落地便引來五彩雲朵的女孩?聽說當時三位儒家聖人曾聯袂拜訪,都被眼前男人轟出門外……鄒氏微微低眉,心中有些豔羨。


    “不過這首詩裏,要幹上一番事業的豪情壯誌,倒是有幾分我縱橫捭闔的味道。”


    說到這裏,曹操抬頭望去,心中突然有了些不確定。


    …………


    宛城侯府外,月黯星疏,黑雲密布。


    曹昂拉著趙雲的手,眼神清澈,不發一言。


    許久,趙雲鬆開貴公子冰冷的手掌,俯身抱拳行禮,平靜辭別道:


    “雲終不背德也。”


    “此去千裏,望君好生珍重。”


    曹昂歎息一聲,沒再作什麽女兒姿態,從身邊親衛手中接過一重量頗沉的包袱,不由分說推在趙雲懷中:


    “包袱內有五百建安通寶,約合山下白銀五百兩,繡雲龍大潭墨生蜀錦一匹,大漢司空印路引一份。”


    “路上可能還要經過河內數郡,其間羌胡野狗叢生,子龍定要注意;另外黑山賊人狡猾奸詐,記得不要逞強;若是遇到無法解決的困難,可憑這份司空手印路引,向冀州袁紹袁本初求取援手……”


    趙雲鄭重點頭,作揖長拜。


    而後將包袱放於馬背,馳馬出城而去。


    可惜,趙雲兄長病危,時間刻不容緩,否則宛城內若是有一位六品武夫在,絕對的武力麵前,一切都是浮雲……曹昂神色鬱鬱,看著魁梧黑衣男子消失在燈光黯淡處,毛發雪白、四蹄翻墨的駿馬隱於黑夜中。


    “來人,快將這塊石頭搬走,不要擋住我的視線。”他忽然明白劉備的心情。


    一眾親衛麵麵相覷,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悲憤。


    下午時分,他們連帶著軍中虎衛二十幾人,可是忙活了將整整一個時辰,才將這塊重達千斤的石頭從侯府內搬到側門處,現在竟然還要再搬迴去,僅僅為了一個拿錢跑路的小子?


    這就是今晚的行動嗎?五名吃飽喝足的親衛沒想到自家公子性情如此反複無常,和說書先生口中那些名冠天下的文人才子完全不同。


    子衿提著岸且劍,平靜開口道:


    “你們先站一邊去,準備好工具,現在不要打擾公子。”


    親衛們瞬間聽懂青衣女子的話語,不敢有絲毫怠慢,逃也似的溜至牆邊,生怕貴公子一個不順意又要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默然一陣,曹昂揉了揉臉頰,心中安慰自己現在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他將心思轉到宛城張繡這裏,想著要不要提前動手。


    “公子!”


    一聲叫喊打斷曹昂的沉思,身披玄黑甲胄,要比其他虎衛軍士盔甲看起來更好一些的虎衛都頭拱手抱拳行禮。


    “公子,主公命我帶公子前往鳳凰台。”虎衛軍頭沉聲道。


    “我知道了。”曹昂心情不佳,擺手示意一會兒再上去看那老賊有什麽要交代的。


    “主公,主公是讓公子現在就上去。”虎衛低首抱拳提醒道。


    曹氏二公子雖然並非嫡子,但是其母深得主公寵幸,加上二公子為人處世通透玲瓏,故而曹操身邊一眾虎衛都對二公子親切有加,而對向來不學無術的大公子曹昂隻是保存著表麵上的敬意,但求沒有惱怒這紈絝罷了。


    但是不知從哪傳出的言論,說是大公子突然在夢中被仙人撫頂,開了文曲星的七竅後,虎衛軍士們自然是刮目相看,不敢再有絲毫怠慢。


    要是主公哪天一個不小心,被某位仙人飛升攜去,誰知道繼曹氏家位的會不會是眼前這位風靈玉秀的俊朗青年。


    曹昂沒什麽表情地盯著比普通軍士地位略高一些的虎衛都頭,幾秒後點了點頭,算是迴應。


    最好是要談談今晚如何跑出宛城,不然老東西等著……收迴視線,他沒好氣地從子衿腰間拽過岸且劍。


    提劍上樓。


    慢悠悠走到鳳凰台上,曹昂四處張望著,鳳凰台上風起雲湧,頗不寧靜。


    身披玄黑甲胄的虎衛已經離開,台上隻有三人。


    美婦人鄒氏此時也得了曹操的令,轉身下台,路過貴公子身旁時,頭也沒轉地嫵媚低笑一聲:


    “小昂公子萬萬要小心我那侄兒張繡。”


    “那一杆虎頭槍生猛得可厲害了。”


    曹昂眉頭微皺,見那據說能羞了花草的美婦人明眸善睞投來傾人一笑,隨後便扭著腰肢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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