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外院閣樓。


    薛兆豐立在三樓闌幹處,能望見院外的街巷,目光裏翻起波瀾。


    “阿郎,我剛才去打聽過了,是兵部侍郎盧政達被抄家了。罪名是勾結邊軍,窩藏軍器,意圖謀反。”


    一名管家登上閣樓,稟道。


    “我知道了。”


    薛兆豐露出笑容,“右相這是在做給薛某人看呀,他能動兵部侍郎,就自然能動我這個禮部的侍郎啊!”


    管家大驚:“阿郎,那我們怎麽辦?要不要向東宮那邊……”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薛兆豐抬手止住:“不必,既已入了棋局,那麽這棋就合該由我與他下下去。”


    “再說了,兵部侍郎盧政達在朝中一直中立,也自然無人保他。”


    “朝爭若起,他與諫議大夫王從德這種人,向來是第一個死的。”


    薛兆豐搖搖頭,十分不屑這種自命清高的人。


    “泥塘之內,焉有淨身之所?”


    管家躬下身,不敢應話。


    薛兆豐向一側擺擺手:“燕小六,右相那邊的消息可有傳來?”


    抱劍的劍客斜倚在窗口,姿勢不變地迴道:“傳來了。裴雲衾和白芍被人耍了,她們拿到的賬冊是假的。”


    “哦?”


    薛兆豐神色一振,來了興趣,“竟然有人敢耍右相府的人?可是那查觀海山莊案子的、叫什麽曹……”


    他記不住這名字。


    “曹塵。”


    燕小六補充道,“這人應該是足夠謹慎,不敢直接將賬冊交給兩人,而是想麵見右相,親手遞上賬冊。”


    薛兆豐輕笑:“有意思,不過裴雲衾是鎮西軍裴旻的女兒,就是一條隨時可能噬主的狗,右相府養不熟。”


    “而白芍出自天師道,為的是親近聖上,發展教派,就算入了右相府為丫鬟,也不是真正的賤籍。”


    “嘿……右相啊右相,你養了這麽多心思複雜的人,還能駕馭得住,倒也真讓薛某佩服得緊哪!”


    燕小六寡言少語,沒有接話。


    管家奉承地笑道:“阿郎,外麵都傳,說右相是樂在其中。”


    薛兆豐望向遠處的連綿屋舍:“是啊,他可真自負,視天下為芻狗。”


    燕小六問道:“阿郎,可要安排人繼續追查曹塵的下落,奪迴賬冊?”


    薛兆豐擺了擺手:“不必麻煩,他現在走投無路,要麽右相發話接見他,要麽就隻能來求我。讓人在門口留意。”


    “他若來了,引他進來。不管賬冊在不在,將人殺了,事情就了了。”


    燕小六會意:“我明白了。”


    管家也連忙說道:“我即刻就將畫像給到門房,讓人在門口留意。”


    薛兆豐不在意這等小事,話鋒一轉,問道:“夫人今日可有外出?”


    管家頓時變得緊張,小聲道:“夫人在府裏,不過剛才側門進了一個人,被丫鬟引著去了房裏。怕是……”


    薛兆豐的臉色當即沉下來。


    “胡鬧!”


    他嗬斥一聲,卻沒了下文,轉而吩咐道:“去備車駕,我要迴禮部籌備會試。”


    管家連忙應聲:“是!阿郎稍待,老奴這就去安排!”


    薛兆豐見他走了,才對燕小六說道:“事後查一下,來的是什麽人,若是沒什麽背景,就悄悄殺了。不必來稟。”


    燕小六頷了頷首,這事他做得熟練。


    未幾,薛兆豐從正門出,上了馬車,在車廂裏才呢喃一句:“薛家乃開國勳貴,竟不如一個聖寵的婦人?”


    他的語氣裏有怨言,有恨意,蓄積未發,直待換了這上麵的天。


    ……


    薛府,側門。


    曹塵遞上珠釵,就被丫鬟引進了內院。她沒有多問,想來這種事不是第一次。


    曹塵嘖嘖稱奇,不知道這宣陽郡夫人是什麽樣的人,竟然如此不設防。


    薛府的布置比觀海別院樸素,不過占地極大。曹塵彎彎繞繞走了許久,穿過一個個廊道、拱門,才到內院。


    裏麵分布著泉水、假山和花園,群芳之後是一棟雕梁畫棟的主房,門窗皆是金絲楠木,地上鋪著特製的紅磚。


    “這是第四進院,夫人喜清靜,一向獨居在此。你勿驚擾了她。”


    丫鬟叮囑一聲,進屋遞了信物,出來道,“夫人正在裏間等候。”


    說完,她就離開了。


    曹塵看著奇怪,不過想到自己是來求見薛侍郎的,清靜點也好。


    他推開門,正堂空無一人。


    一旁的臥房裏飄出嫋嫋熏香,這香與鎮邪司的驅魔香截然不同,聞在鼻子裏如同花香,還夾著女子的胭脂味。


    “磨蹭什麽,還不快進來?”


    裏間傳來如山澗清泉一般的聲音,帶著些許從容,帶著些許優雅。


    曹塵聞言踏進房,隻見一個女子背對他坐在桌前,雲髻高聳,秀發編作花結,上方點綴發飾,下方展露玉頸。


    不寬不窄的霓裳羽裙套在她身上,顯出玲瓏曲線,高貴且誘人。


    “你觀我這件新衣裳如何?”


    她又開口問道,語氣竟像是一個小女孩得了新東西要討人誇獎。


    曹塵有些遭不住。


    雖然還沒見到這宣陽郡夫人的麵容,但是僅憑一個背影、一件衣裙和短短兩言,就知她是禍國殃民的尤物。


    “以我鐵石心腸,竟被一個女子撩動?”他內心輕歎一聲,拱手道:“若隻說衣裳,雍容華貴,絕色無雙。”


    “哦?若不說衣裳呢?”


    宣陽郡夫人聽了明顯很高興。


    曹塵想了想,自己有求於人,該是誇得人舒坦,再談正事,於是說道:“衣裳再美,在夫人麵前也是陪襯。”


    “若夫人與衣裳在一起看,我沒讀過書,但也聽過一首詩應合此景。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宣陽郡夫人頓時動容,掩嘴嬌笑道:“咯咯咯,你若是早如此會說話,那日在歌雨樓又何必將奴家推開?”


    說完,她才覺得不對勁,驀然迴首道:“慢著,你不是曹二郎?”


    她的一副容顏頓時闖入曹塵眼簾,那是豔如桃李,春風拂檻,櫻桃小口微微張開,美眸裏帶著驚詫、好奇。


    曹塵這才明白她是誤會了。


    “稟夫人,我是曹家大郎曹塵,舍弟有事,無法赴約,特來告知。”


    他再次拱手說道。


    誰知那宣陽郡夫人不惱反笑,整個人笑得花枝亂顫,拍手道:“好!好!我本以為曹家二郎已經是國色無雙,沒想到還有一個曹家大郎樣貌、詩才絕世!”


    她招手道,“來來來,快到我身前坐,我已命人備上了梨花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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