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塵要做的事其實很簡單,一就是收服常遠的心,好應對接下來的變數;二就是掌控變數,拖到裴十三醒來。


    長臉太監端著茶杯走迴來,眯眼道:“聊完了?雜家這有上好的信山毛尖,你先嚐著,讓常遠先來問話。”


    他給曹塵帶了一杯。


    “多謝大人。”


    曹塵不清楚對方的身份職級,但是能在鎮邪司裏獨占一間廡房辦公,負責考察、督核等事,應該不簡單。


    門再次被掩上。


    不一會兒,常遠就走出來,向曹塵微微頷首。長臉太監也滿意地探出頭,說道:“既然醒了,你也來問話。”


    曹塵早有所料,踏進廡房。


    房屋兩側的銅爐已經被點上,有嫋嫋香氣升起,令他的鼻翼微微發癢。他記得長臉太監說過,這是驅魔香。


    “妖為外相,邪為內因。”


    長臉太監品著茶說道,“雜家不得不防一手,萬一你們被妖邪附了身,驟然發難,雜家這身老骨頭可扛不住。”


    曹塵點點頭,表示明白。


    “說說吧,這觀海山莊連續折了我鎮邪司三支小隊,你們是第四支,死了一名百戶和七名隊員,是什麽情況?”


    長臉太監開口問道,


    他一邊問一邊開始掏耳朵,隻是他掏的方法與別人不一樣,別人是一隻耳朵一隻耳朵掏,他是兩隻一起掏。


    曹塵疑惑,他能聽得清嗎?


    “啟稟大人,我們進了第五進院就遭到了妖邪突襲,這莊子裏竟然有兩隻妖邪,一隻是蛇妖,一隻藏在水底。”


    他“如實”稟報道,“裴隊使修為高,與我們配合殺了那蛇妖,但是那水底的草妖太過厲害,我們接連折損。”


    “常遠暈了過去。沈中甲被草妖卷起刀紮在了後背,向外逃走,生死不知。鄭左甲之前就走散了,沒再出現。”


    “最後圍攻草妖的時候,就隻剩屠百戶、裴隊使和卑職三人。他們以二敵一,草妖不敵,卻突然爆發了起來。”


    說到這裏,他麵露悲傷。


    他說的每句話仍然是真的,但是連起來就根本不是一迴事。例如鄭左甲那句,“沒再出現”和“我沒見到”就是兩種表達,但是前者是真的,後者就是假的。


    “什麽爆發?那叫獻祭!”長臉太監忍不住糾正道,“是妖邪臨死前的亡命一擊。小子,你得多補點基礎知識。”


    說完他就緊緊閉住嘴巴,暗罵自己嘴欠,不是打定主意聽不見的嗎?他咳嗽一聲:“行了,雜家知道了。”


    他捏起筆在案冊上快速寫道:“茲有木妖、蛇妖禍亂觀海山莊,百戶屠天洪戰亡,隊使裴雲衾重傷,死七人……”


    “大人,屬下還有一事要報!”


    曹塵聽他一邊寫一邊念,卻想到觀海山莊外死的那群弓弩手,該怎麽解釋?或許可以借鎮邪司查對方的底細。


    “報?報什麽報!”


    誰知長臉太監臉色一變,訓斥道,“禮部侍郎薛兆豐心憂莊園安危,以重金酬得江湖散勇數十名,全軍覆沒。”


    他邊說,又邊補上內容。


    “行了,這案子結了!”


    他蓋棺定論道。


    曹塵瞠目結舌,這麽草率?他懷疑自己站錯了地方,這確定是大魏以森嚴、冷峻著稱,讓天下人人畏懼的鎮邪司?


    “是,大人英明。”


    他躬身稱讚。


    長臉太監滿意地合上卷宗,品兩口茶,說道:“這次行動你們傷亡過半,按例可以休沐三天,迴去好好歇著吧。”


    “時辰不早,雜家也該放值了。”


    他掐滅銅爐裏的香,往外走去,路過曹塵身邊,又提點道,“小子,大難不死,乃是幸事,別多嘴自惹麻煩。”


    他拍拍曹塵的肩頭,“這鎮邪司每天都在死人,不差你,也不差我。好好幹,以後這督察使的位置我留給你。”


    長臉太監畫餅收尾。


    曹塵會意,感激涕零道:“多謝大人提攜!對了,不知大人姓名……”


    長臉太監笑道:“雜家姓馬,名雲騰,字識錢,平生無甚愛好,唯獨喜歡結交像你這樣明事理、求上進的人。”


    說著,他擺擺手出了廡房。


    “馬雲騰……”


    曹塵記住了這個名字。


    ……


    出來時,已經月上中空。


    “休沐三天,迴家……”


    曹塵離開鎮邪司,背後的圓月高懸半空,倒映著地上巨大的封魔劍,和金碧輝煌的宮牆。他如今在牆外了。


    此前在尚衣監當值,他是活在宮牆裏麵。那宛如一個單獨的小世界,六宮粉黛,爾虞我詐,各人的命如草芥。


    “終於可以迴家了!”


    他心裏激動起來,往日在宮裏想迴家是難如登天,現在終於自由了。


    “娘親、爹……二郎、小妹……”


    曹塵念叨著,快步行去。


    魏國京城的夜晚是有宵禁的,不過他現在是鎮邪司的人,有身份腰牌為憑,因此可以通行無礙。這就是特權。


    京城的布局有點類似前世的長安,不過占地更廣,規整程度是越靠近皇宮越整齊、森嚴,曹塵的家在南城邊郊。


    所屬的區域叫延祚坊。


    再往外就是荒山野路了。


    所以從鎮邪司所在的宮牆,走到最南的延祚坊,大約需要一個時辰。


    曹塵雖然心急,但是腳步很穩,走得不快。輪迴十世,他對家的印象模糊。唯有此世的家在記憶裏無比清晰。


    夜寒,但心暖。


    時間一點點過去,京城的燈火很亮,照亮了半邊天。路過平康坊的時候,曹塵還瞧見長臉太監馬雲騰在高歌。


    隨著往外走,天也暗下來。


    噌。


    他終於走到家門口,熟悉的窄巷子裏縮著一個小院子。就算如此,這院子還是父親花光了祖宗積蓄才置辦下來。


    “咱一輩子沒出息,不能讓大郎二郎沒出息,京城裏才有更多機會。”


    這是他爹說的。


    可是後來,他們就不得不麵臨窘迫的生活,他也被送進宮,做了太監。越是大城市,越是對窮人吝嗇善意。


    院子上了鎖,曹塵翻牆進去。


    院裏有水井,左側栽了一棵青鬆,僅僅比人略高,那是小妹出生那年種的。右側堆著草垛,還有柴房、廚具。


    曹塵走到左邊的廂房前望了望,窗口開了一條縫,裏麵黑著,小妹已經睡熟了,僅有輕微的鼾聲傳入夜風裏。


    他再走到正房,有燈微亮。


    他向留著的門縫裏一望,阿娘蘇氏正在燭火前,就著昏黃的光縫補。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一針戳破了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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