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疑看了楊修一眼,說道:“此事確非君侯所為。”


    楊修不否認周不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在某一方麵,周不疑確實是說得真話。


    洛陽侯確實沒有直接殺害曹植,但這不是楊修探討的重點。


    他探討的重點,是洛陽侯與此事是否有關!


    楊修擺弄著手上的酒碗,一碗烈酒喝下去,即使是喝慣了的楊修,此是大腦裏麵像是被針刺一般,迷迷糊糊的,當他要清醒自己,猛一搖頭的時候,頭腦裏麵的疼痛非但沒有抑製住,反倒是愈演愈烈起來了。


    仿佛有無數人拿著針紮向自己的頭顱。


    這種感覺很不少受。


    “我沒問洛陽侯是否參與此事,我是要問他,他與此事到底有沒有關係。”


    楊修滿臉通紅的看著不為所動的周不疑,心裏倒是被氣笑了。


    “也罷,我便換一種說法罷。在子建死之前,洛陽侯可得到消息了?”


    周不疑一愣,陷入了沉默之中。


    周不疑的沉默,對楊修的這個問題無疑是來了個默認,楊修愣愣的看著周不疑,問道:“洛陽侯其實在一早就知道子建可能被刺殺對不對,但是他不動於衷,甚至於說他樂見其成?”


    “不是你想得那般的。”周不疑像是在解釋,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從某一方麵來說,楊修還真是說對了。


    在曹植被刺殺的前夕,曹衝還真的受到了一些訊息。


    至於為何會受到消息,自然是因為曹植雖然被貶平原,但是曹衝心中對他還沒有多放心,因此想監督一番。


    因此在曹植周圍,是有曹衝的眼線的。


    連曹衝這樣一個不太多疑的人都要派人監看曹植,更別說多疑的曹丕了。


    其實說起來,在崔琰派遣刺客行刺前夕,曹衝曹丕或多或少的知道了一些消息,但是兩人都罕見的陷入沉默,仿佛自己不知道這件事一般。


    之所以要裝作不知道這個消息,道理很簡單:一個死去的曹植,比一個活著的曹植更讓人省心。


    其實從另外一個層麵來看,說是曹衝害死了曹植也完全沒有問題。


    但害死曹植的不隻是曹衝一人,還有曹丕,還有主謀崔琰。


    但,這就是政治啊!


    在政治麵前,兄弟之情算得了什麽?


    屁都算不上。


    所以曹植現在的屍體躺在地下,孤孤單單,淒淒涼涼。


    當然,周不疑知道自己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臉上盡量露出平和的笑容,話語也盡量輕柔。


    “若是你如此說,莫說是君侯了,就連我也是殺死臨淄侯的人。”


    曹植在死的時候,被曹操改封為臨淄侯。


    不等楊修開口說話,周不疑的話倒是先出來了。


    “理由很簡單,在臨淄侯被刺殺之前,他可能被刺殺的情況我也知道,但我亦是無動於衷,若按照德祖兄所言,那我便是殺臨淄侯的人。”


    “你知道?”楊修卻是不信。


    “洛陽侯知道的事情,大半我也能夠知道,就如同臨淄侯能夠知道的事情,你也能夠知道一般,這沒什麽出奇的。”


    對於周不疑的迴答,楊修選擇了沉默。


    他給自己的酒碗倒入滿滿一碗的燒酒,自顧自的飲了起來。


    而此時,店家也將一盤子的下酒菜上來了。


    涼州人看重數量以及口感,倒是不看重食物外在是否精致美觀。


    就如同店家上來的下酒菜一般。


    大塊大塊的牛肉讓人看不出他的美感,糾集在一起的羊肉賣相也絕對算不上好,若換在鄴城,這樣的食物估計隻能在下等酒肆出售,而且還沒有多少人要。


    但是在涼州,這卻是高檔酒肆的食品。


    野蠻與文明,從一道菜上都可以體現出來。


    門外。


    兩個爭執的大漢早就散去,成功者不僅從失敗者的身跨過去,更是受到了圍觀者的讚美與尊敬。


    最重要的是成功者能夠在失敗者身上拿走一個東西。


    那個大漢還算是老實,隻是拿走了他身上的一把劍,而沒有打他身上某些部位的主意。


    周不疑看了看外麵的景象,目光再定格在桌塌上的羊肉牛肉,用筷子挑起一塊,說拿在眼前定定的看著。


    他稍微瞥了一些在喝酒的楊修,知道即使楊修不說話,他也不能不說話。


    “德祖,若是按照你這樣說的話,所有人都是兇手了,但事實並非如此。”


    楊修狠狠的將酒碗往桌塌上一摔,砰的一聲,酒碗沒碎,碗裏麵的酒液倒是傾倒出了不少。


    “知道卻不作為,與兇手何異?”


    周不疑搖搖頭,他必須要說服楊修。


    “就算如你所說,若是知道臨淄侯必死的話,我等確實可以說是兇手,但我如何知道臨淄侯必死?”


    “你如何不知道?”


    楊修卻是不依不撓。


    周不疑麵對著楊修的紅眼,臉上的表情十分鎮定。


    “崔琰之前乃是天下士子的楷模,而且素來就是看好臨淄侯的,即使他派人來監視臨淄侯,我等又如何知道崔琰如此喪心病狂?”


    聽到周不疑這句話,楊修卻是罕見的沉默下去了。


    然而,僅僅這個程度是無法說動楊修的,周不疑顯然知道這一點。


    “不知道崔琰真欲臨淄侯死,我等能夠做什麽事情?派人去保護臨淄侯還是去提醒臨淄侯?”


    說到這裏,周不疑冷笑一聲,說道:“派人保護臨淄侯,臨淄侯會如何想?這是洛陽侯監視他的人?魏王會如何想?提醒臨淄侯。你以為他會相信君侯的話還是覺得洛陽侯在監視他?”


    周不疑這番話說下來,楊修是啞口無言了。


    但不意味著他就被說服了。


    “不得不說,你的話很有道理,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僅此而已?


    周不疑臉上有些疑惑。


    “德祖兄此言,卻是讓不疑困惑。”


    楊修沒有迴答周不疑這個問題,而是向周不疑拋出了一個問題。


    “你知道我為何喜歡涼州?”


    周不疑有點受不了楊修的腦迴路,但還是應著楊修的思路問道:“為何?”


    “因為涼州野蠻,但也純粹,與他們交往,不需要像與你,與洛陽侯這些人交手來得累人,在涼州,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而在你們這些人眼中,一可以是二,也可以是三,也可以是五,一可以是任何數。”


    “德祖兄言此,可是有深義?”


    楊修搖搖頭,說道:“我隻是想告訴你,告訴洛陽侯,這世間除了權謀之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更重要的東西?


    周不疑依稀知道楊修要說的話,在此時他顯得有些沉默。


    而楊修不在意周不疑的沉默。


    “友情,愛情,親情,你去問一問洛陽侯,除了手上的權力,他還剩下什麽?”


    周不疑當即否定了楊修這一說法。


    “不,我與君侯便是最要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兄弟?”


    聽完周不疑這句話,楊修直接笑出聲來了。


    “朋友,兄弟?文直,有時候,你還真是傻得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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