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寧睜開眼睛的時候, 身邊的被窩空蕩蕩的。


    陸行舟已經起床了嗎?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打了個哈欠,卻不像平日那般覺得困倦,吸了吸鼻子, 覺得屋子裏的味道特別好聞。


    用力吸了幾口之後, 更覺得神清氣爽,渾身通泰。


    要知道, 自從她有孕在身,不管聞什麽味道都是聞之欲吐,連天然的花香都是如此,也不知這屋子裏燃的是什麽香料, 竟然這般神奇。


    因問道:“誰在外麵?”


    聽到她醒了, 細葉便挑起了帳子,笑問:“夫人,你醒了?”


    “你倒改口的快。”昨兒早上, 她還叫元寧姑娘, 今天一醒來, 就改成了夫人。


    一時之間,倒是元寧有些不適應。


    “屋裏燃的是什麽香?”


    “早上爺去庫房裏翻出來的,沒說是什麽東西。夫人, 你沒有哪裏不舒服吧?”


    元寧搖了搖頭, “我好得很,這香聞了神清氣爽的。”


    細葉聞言,這才鬆了口氣。


    早上陸行舟要她燃香的時候, 她還有些猶豫呢,反複跟他說姑娘如今容易犯惡心不能聞香味,最後還是陸行舟親自去香爐裏燒的。


    想到這裏,細葉不禁有些愧疚。


    元寧沒留意她的神情,隻問道:“他呢?”


    “爺在前院呢,夫人帶了那麽多陪房過來,總要安置的。”她們幾個貼身丫鬟倒是無妨,其他人在府中做什麽,都等著主子安排。


    元寧的臉微微一紅。


    這些事情本該府中的女主人安排的,隻是她這個女主人不得力,全都交給男主子做了。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巳時一刻。”


    元寧嚇了一跳,“這麽晚了,你們怎麽不叫我?”


    “是爺吩咐的,叫我們不許出聲,讓夫人好好休息。”


    元寧素來憊懶,做姑娘的時候就是如此,平常去龍氏院裏請安,幾乎都是最後一個去的。


    但不管多懶,辰時是必然就要起的,從來沒有巳時才起。


    “快扶我起身。”


    “時間還早,急著起身做什麽?”陸行舟正好從外麵進來,聽到元寧要起身,便扶住了她的手,又將她扶迴榻上坐著。


    元寧今日聞著那香,精神好了許多,但身子的確乏得很,靠坐著要愜意許多:“這屋裏燃的是什麽香料?”


    “龍涎香。”


    難怪這麽神奇。


    龍涎香是海裏漂上來的珍貴之物,比珍珠還難得,有時候一年隻能進貢的數量都寥寥可數。因為這龍涎香是陛下的心愛之物。因皇後體恤當今聖上政事繁忙,後宮一律不用龍涎香,隻有陛下在上朝和批閱奏折時才會焚香。因此元寧在宮裏呆了一陣子,卻未曾聞過龍涎香的氣味。


    元寧好奇道:“咱們府裏怎麽會有?”


    陸行舟聽到元寧說“咱們府裏”的時候,眼神忽然空了一下,片刻後方才會心一笑。


    “昨日婚宴,東宮送了賀禮過來,便有四兩龍涎香。昨夜你說有孕之後日日晨吐,早上便想著給你試試。”


    “這香當真神奇,我平日裏早上睜眼,連水都喝不下,今兒倒覺得跟從前好的時候沒什麽分別。”說完,元寧又歎了口氣,“也不知這四兩香用完的時候,晨吐會不會好些。”


    “你就別想這麽多了,既你喜歡這香,那便是有法子了。”陸行舟說完,轉向一旁的細葉,“你拿帕子過來,給阿寧擦把臉。”


    細葉早上因為焚香的事開罪了他,這會兒得了吩咐急忙應了。


    “你要我坐在這裏洗漱?”元寧反應過來,有些驚愕。


    陸行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一臉坦然,“你若是喜歡,還可以坐在這裏更衣,坐在這裏吃。早膳我已經叫你帶過來的廚子備好了,我讓他們端過來?”


    元寧隻覺得這樣做實在很沒規矩,但轉念一想,這宅子裏既沒有娘親也沒有婆婆,哪裏有人給她立規矩。


    左右身上沒勁兒,她就乖乖聽著陸行舟的安排,倚在榻上,等細葉給她洗漱。


    等漱了口,絲絛和春風就抬著一張矮案擺在榻上。


    早膳備得著實豐盛,光是粥就有三樣,山藥瑤柱豬紅粥、陳皮瘦肉粳米粥、茯神百合玉米粥,此外還有四樣開胃小菜,以及元寧每日必不可少的藥膳雞湯。


    陸行舟端起了一碗粥,舀了一勺,吹了吹,喂元寧吃了一口。


    早上本是元寧胃口最差的時候,平時隻能勉強喝一點藥膳雞湯,但今日神清氣爽的,看著這些東西也不覺得膩歪,陸行舟喂她一口,她就吃一口,每樣都嚐了些。


    就這麽磨磨蹭蹭的吃了早膳,元寧覺得身上的困意稍解了,陸行舟便拉著她出門去走走。


    他們倆住的是宅子最裏麵的一進院子,上次元寧過來的時候,陸行舟就在院子裏搭好了秋千,隔了這麽兩個月,院子裏又栽了幾棵果樹。


    果樹是移栽過來的,移了六棵,全都活了。已經過了開花的季節,葉子鬱鬱蔥蔥,看著格外有生氣。


    “記得從前在皇覺寺的時候,每日吃過飯,你都要牽我到那顆榕樹下站一站。”


    “你要是喜歡榕樹,也可以栽一株。”


    元寧想了想,“要不在宅子門口栽一株?我記得門前好像沒樹,顯得空落落的。”


    “那就栽一株。”陸行舟說著,便拉了元寧去搭好的秋千架上坐下。


    這秋千架比從前在皇覺寺裏那一架更寬,上麵還搭了藕荷色的帳子,坐進去之後能避開日頭。


    元寧扶著陸行舟的胳膊,將頭倚在他的肩膀上。


    太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心裏也是暖融融的。


    秋千吱吱嘎嘎的微微晃著,元寧微微眯了眯眼。


    “陸行舟,你跟太子很要好嗎?”


    從前在宮裏出入的時候,元寧便覺得陸行舟時常與太子同進同出,今日又得了那龍涎香。


    龍涎香價值連城,連皇後都舍不得用,太子必然也得不了多少,一出手就給陸行舟包了四兩。然而太子送這麽重的賀禮,陸行舟看起來也十分坦然。


    陸行舟聽到元寧的話,並未否認,“有什麽不妥嗎?”


    “你還記得昨晚我跟你說的那個夢嗎?”


    “記得。”


    “那個夢雖然隻是一個夢,但夢裏很多事,都跟真事是一樣的。”


    陸行舟輕笑道:“怎麽一樣了?至少你是我的妻子。”


    “這一樁事是的,那是因為我做了那個夢,不想跟夢裏的我一樣才特意去避開了。別的事,沒有去避開的事,都會變成夢裏那樣。”


    “你是擔心太子被廢,我會被牽連嗎?”


    元寧點頭。


    上一世,就是因為趙琰是太子黨,他們才會被抄家下獄。


    元寧實在不想再經曆一次。


    “阿寧,那隻是個夢。”


    “不,那不止是個夢。”元寧緊張地攥著陸行舟的袖子。


    陸行舟見她如此緊張,一時有些煩悶。


    那個夢是元寧和趙琰的夢,他隻想就此揭過,永不再提。


    但現在元寧如此緊張,他又不得不順著元寧的話去想。


    “阿寧,我記得你昨晚說,你是被我抓進大理寺的?”


    “對。”


    “既如此,那說明即便在你的夢裏,太子被廢,並未影響到我。”


    元寧一怔。


    仔細想了想,太子被廢後,陸行舟的聲勢好像比從前更盛了一些,除了趙府,還抄了幾位王爺和一品大員的府邸。


    “那你跟晉王?”


    “他麽?我與他並沒有什麽交情。”陸行舟淡淡道。


    元寧靜默了下:“我倒覺得晉王一直對你挺有興趣的。”


    陸行舟沒料到元寧會突然這麽說,平靜的臉上忽然有了幾分欣喜,伸手捏了捏元寧的臉頰。


    “我的娘子,果然聰慧過人。”


    “是真的嗎?”元寧隻是隨口一猜,得了他的誇獎本來想笑,然而又沉下臉來,“我要是不猜,你是不是就不說?”


    “阿寧,我隻是不想你思慮太重。”陸行舟一手攏了她的肩膀,一手撫著她的小腹,“我娶你迴家,本就是讓你享福的,如今你肚子裏還有我們的孩兒,這些事你就別操心了。不管發生什麽事,總歸有我。”


    元寧心裏千頭萬緒的,但他這句“總歸有我”她是信的。


    若這世上連陸行舟都不可信,還有什麽可信的呢?


    “那好,我不過問了。”元寧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隻是還有一事你別忘了。我瞧著你跟太子比跟晉王親近得多。隻是夢裏的晉王妃是盛元柔,如今的晉王妃卻是蘊宜。我姐姐又是衛國公府的媳婦。要說親,還是晉王跟你更親呢!”


    陸行舟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噓,說好不過問的。咱們的親戚我都記著呢,忘不了。”


    “嗯。”


    元寧乖乖應了,眼睛卻悄悄一轉。


    她經曆過絕望和痛苦,哪裏又能真正放得下心。


    嘴上答應了陸行舟,心底卻想起了那日趙琰的話,莫名便後悔起當初沒叫趙琰把所有的事說出來。


    趙琰比她活得久,知道的事情比她多。


    為著自己和陸行舟往後的日子萬無一失,元寧決定,一定要找個機會再見趙琰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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