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的時候, 映入眼簾的是一幅畫像。


    畫中的女子穿著湖綠色的紗衣, 兩道鎖骨隱約可見,一頭青絲用一支蝴蝶簪子鬆散的挽起,不經意的垂下幾縷, 漫不經心卻又別樣嫵媚。


    淡淡掃出的蛾眉, 更襯出一雙霧蒙蒙的大眼睛。


    略顯稚嫩的臉龐,與這誘人的紗衣原是不搭的, 可少女的眸中似有淚,似乎訴說著不盡的傷悲,令人止不住的憐惜,想要探究這童顏少女的悲傷往事。


    元寧一看到這幅畫, 便下意識的尖叫了一聲。


    一度樓, 不是已經毀了嗎?


    怎麽會看見這幅畫像?


    是做噩夢了嗎?


    她明明是在宮中,明明在禦花園參加撲蝶會,明明跟林瀟一齊坐在雁池邊聊天……為什麽會突然看到這幅畫……是在夢裏嗎?


    元寧使勁兒搖了搖頭, 這一動, 才覺得渾身痛得厲害。


    她發現自己雙手和腿腳都被人用綢布卷成的繩索綁起來打了個死結, 令她無法動彈。


    “醒了?”


    元寧猛然抬起頭,便看到一個年輕男子眯著眼睛望著自己輕佻的笑。


    他身上穿著一件大紅色律紫團花繭綢袍子,頭發雖還挽著, 卻歪到了一邊。


    腰間的玉色腰帶係得鬆鬆垮垮, 大半個胸口露在外麵。


    一雙桃花眼,時不時的就眨一下,滿臉都是酒氣和邪氣。


    她仔細辨認了一下, 才認出眼前的人。


    三皇子陳瑔……


    為什麽自己會看到他?


    元寧以為自己猶在夢中,使勁的閉上眼睛,再睜開,卻依舊是他。


    “小心肝兒,不用懷疑了,是我。”


    陳瑔抬起手,用食指在元寧的臉頰上輕輕地勾勒了一個圈兒。


    “膚若凝脂,不枉我在這兒守了你大半宿。”


    這話一出,元寧不禁毛骨悚然,她低下頭,見自己早上出門的那身衣衫早已經不知被何人剝離,僅留下一件胭脂色的肚兜還掛在脖子上,遮住了那幾處隱秘。


    然而陳瑔此時居高臨下的站著,早就看了個通透。


    陳瑔說守了幾個時辰,那豈不是……


    “想什麽呢?是在想我對你做了什麽嗎?”陳瑔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著她的臉龐,越看越覺得鍾意,“你放心,我最喜歡冰清玉潔的女子,你現在,幹淨著呢!”


    他的目光邪戾,令元寧無法直視。


    她垂下頭,陳瑔獰笑著,又在元寧的身上恰到好處的點觸了幾下。


    元寧頓時無法自持,禁不住發出了幾聲叫喊。


    這個陳瑔,顯然熟知男女的那點子事,對女人了如指掌。


    好在他點到即止,並未深入。


    “乖,咱倆往後有的是時間,慢慢來。我給倒杯酒,潤一潤嗓。”


    待他轉身,元寧微微抬眸,悄悄打量著四周。


    這是一間極盡奢華之能事的大屋子,與宮中其它大殿似乎沒什麽兩樣,地麵鋪的是光滑如鏡的金磚,擺的雕花飾獸的紅木家具,離元寧最近的那台隔斷,乃是紫檀木嵌象牙花做成的。那隔斷後頭有一張幾案,上麵似乎擺滿了酒菜,旁邊有一張臥榻,鋪著一大張色彩豔麗的天竺毯子,想來,先前陳瑔就躺在那邊。離元寧最遠的是一個浴池,此時還騰騰冒著熱氣。


    屋子的正當中是一個金色香爐,不知道裏麵燃的是什麽香,徐徐冒出白煙,令整間屋子都彌漫著一股香甜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


    怎麽看都是一個普通的寢殿。


    然而這屋子並不尋常。


    放眼望去,她看不到一扇窗戶,似乎是一間密室。


    除了日常的家具,屋子裏還有一些不尋常的東西。有一副掛著鐐銬的架子,旁邊還掛著皮質鞭子,另有一張不高不低的台子,四周都點過紅蠟燭。


    元寧的心,繃得很緊。


    從前趙琰在家裏藏著一些小冊子,有的她看過,有的他卻不給她看。


    她趁著趙琰出去偷偷在家裏翻,那冊子上便畫著這麽些東西。她還記得,趙琰迴家後,她跟他好一頓吵鬧。他忙不迭的解釋那一堆都是別人送的,這一冊他也沒怎麽看過。


    “來,小心肝。”陳瑔端著一隻金樽過來,送到元寧唇邊。


    她的確是有些渴了。


    酒是最好的葡萄酒,微醺中帶著酸甜。


    陳瑔見她喝了一口,眯眼一笑,“咱們換一種喝法。”


    說罷,他抬起金樽,自己飲了一口,可他並未將酒吞下去,而是俯下了臉,湊到元寧眼前,托起了元寧的下巴。


    元寧知道他想幹什麽,隻覺得一陣惡寒,往後退了一點,拿腦袋狠狠撞了他一下。


    陳瑔沒想到元寧還有這般力氣,被嘴裏的酒嗆了一口。


    “噗!”陳瑔吐掉了剩下的酒,露出了一臉的兇相,然而片刻後又笑了起來,“我對像你這樣的心肝,一向都很能容忍。”


    元寧沒有吭聲,隻低著頭。


    陳瑔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那一片瞬間就起了雞皮疙瘩。


    “冷了嗎?等我給你穿件衣裳。”


    待他起身離開,元寧使勁動了動手腕,然而手腕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分毫都動不了。


    陳瑔迴來得很快,見元寧正在掙紮,頓時露出了一個笑容。


    “別著急,一會兒我會給你鬆綁的。你先把衣服穿上。”


    他手裏拿的是一件湖綠色的紗衣,與畫像中那件極為相似,隻是質地上乘了太多。上次那一件是坊間隨處可買的普通紗,而這一件,是鑲著金絲的軟煙羅。


    陳瑔將紗衣搭在元寧身上,仔細端詳了一下,自言自語地說了聲“還是得穿上才好看”,便蹲了下去。


    “小心肝兒,我現在就把你的手解開,你若是乖,我還能把你腳上的繩子也解開。”


    元寧沒有吭聲,由著陳瑔解開錦繩。


    待他一解開,元寧便伸手去扼住了陳瑔的脖子。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渾身無力。


    她拚盡全力的奮力一擊,在陳瑔眼中,仿若投懷送抱。


    “你這麽迫不及待了?”陳瑔嘻嘻笑著,一把將懷中的人扛了起來,“不瞞你說,我也急。從看到這幅畫像的那一刻起,我就急。當場就給了他們三十萬兩的銀票。聽到一度樓被人燒了的時候,我的心哪……不是心疼銀子,是心疼你。不過我千算萬算,沒想到還能在宮裏見到你。”


    陳瑔將元寧放在臥榻上,為她蓋上那件湖綠色紗衣,欺壓上前。


    “你知道嗎?我恨不得在馬場就把你辦了。”


    元寧聽著他的汙言濁語,忍耐著他那些侵略性的觸碰,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說來也有些奇怪,就在這一刻,元寧忽然鎮定了下來。


    心底有一個聲音不斷告訴她,還沒有到絕境,還有轉圜的餘地……


    “這麽說,你就是徐大官人?”


    她記得,抓她的美婦人說過要去什麽徐大官人那裏兌現二十萬兩銀子。


    “哈哈,你還知道他呀,一個狗腿子而已,哪裏值得你惦記。從今往後,你要惦記的,就是怎麽讓我快活。”


    “如果你快活了,是不是可以放了我?”


    陳瑔支起身,對元寧的話顯然有些吃驚。


    元寧見狀,便揚起了下巴。


    “殿下求的,無非就是樂子,若我能讓殿下找足樂子,殿下什麽時候夠了、膩了,就放了我,可好?”


    陳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元寧所說的話。


    畢竟,元寧在他眼中,不過是個十歲孩子。


    有十歲的小女孩碰到這種事不被嚇哭的嗎?元寧非但沒哭,竟然還跟他講起了條件。


    陳瑔獰笑了一下,“這個可不好說,你長得這麽美,或許我永遠不會膩呢!”


    “這話說出來,恐怕殿下也不相信吧?”


    “這我確實不知道。”陳瑔的目光深沉似水,他定定望著元寧,良久,才低下頭,在她的耳邊輕輕說,“我隻知道,進了這間屋子的女人,從來沒有能活著出去的。這兒,就是我給你鑄的金絲鳥籠,周圍都是銅牆鐵壁,你的小翅膀,飛不出去!”


    元寧的前世與陳瑔並無交集。


    隻知道他的“花鳥王爺”之名,以及京城裏的一段小道消息。


    某一年的仲夏夜突然雷雨交加,有閃電自天而降,劈倒了陳瑔府中的一株百年老樹,那老樹倒塌,壓垮了院牆,工匠奉命清除老樹,卻在老樹下發現了十幾具腐爛的女子屍體。


    隻因王府院牆坍塌,牆外有人瞧見了,消息才不脛而走。


    然而涉事的工匠很快便消失了,隻留下一段小道消息在京城中口耳相傳。


    一種莫名的絕望侵染了元寧的心。


    這一世,她也要成為那眾多無名屍體中的一具了嗎?


    陳瑔見她神情忽然變化,恍若突然間沒了生氣,頓時有些掃興。


    “別這樣嘛,若你表現得好,或許我會為你破例。”


    見元寧毫無異動,陳瑔頓時有些怒了。


    “不聽話是嗎?一會兒有你求饒的時候!”


    陳瑔一手拉開了腰間的玉帶,搭在身上的大紅色外袍抖落在地上。


    元寧閉上眼睛,不去看他。


    陳瑔歪著嘴,冷笑了一聲,便拉著她的雙手扶著她站起來,又牽引著她在榻上躺下,擺成一個動人的姿態。


    他像欣賞名畫一般看著眼前的她。


    白皙、瑩潤……越看越覺得喜歡,整個人亦隨之漸漸的熱起來。


    “來,拉住我的肩膀。”


    陳瑔說著,便攤開了元寧的手掌心。


    不知怎麽地,元寧明明十指蔥白,手掌上卻有一塊黑斑。


    陳瑔不禁皺起了眉。


    他喜歡白璧無瑕的女人。


    有瑕疵的女人,就仿佛缺了一個口的碗一般,哪怕再名貴,哪怕再稀有,也隻是一個名貴而稀有的垃圾而已。


    要扔掉這個女人嗎?


    陳瑔不甘心。


    盛元寧這樣的姿色值得他忍一忍這個潔癖。


    他轉過眼,又欣賞起別處來。


    然而不知怎麽地,明明方才還白玉一般的人兒,此刻像被投射了一塊陰影。


    是因為屋頂的燈嗎?


    陳瑔搖頭否定。


    這間屋子裏沒有懸掛燈飾,隻擺了若幹燭台。


    元寧身上的燈影很清晰。


    但她身上的那些黑影越來越清晰。


    陳瑔忍不住湊近了去看,甚至伸手去摳了摳那黑影。


    摳不掉,就是她身上的。


    陳瑔不知為何會有這般變化。


    他不經意地抬起來頭,突然間看到了元寧的臉。


    他的腿突然一軟,整個人倒退了好幾步。


    在他強忍著想要再看元寧一眼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地上狂吐了起來。


    ……


    德誠堂後院。


    陸行舟蹲坐在榻邊。


    他一向站如鬆,坐如鍾,此刻他卻彎腰弓背,手肘支在膝蓋上,手指伸進發絲。


    元寧已經消失兩天了。


    但他現在隻能在這裏苦等。


    自從那夜他在宮裏和榮國公府問詢過之後,就沒有再進宮,也沒有跟東廠的人聯係。


    “吃飯了。”有人提著食盒從外麵走進來。


    陸行舟沒有抬頭。


    “放下吧。”


    來人依言放下了食盒,但並沒有離開,一直站在屋裏。


    陸行舟這才緩緩抬起頭。


    是盛元康。


    “還是沒消息。”陸行舟道。


    天知道這幾個字從他的口中說出來有多麽的艱難。


    “沒消息也是一種好消息,”盛元康並不意外,“你先吃飯。”


    聽他這麽說,陸行舟倒是笑了一下。


    “你倒是想得開。”


    盛元康打開食盒,將裏麵的菜一碟一碟拿出來。


    “不是我想得開,是我相信你的話。”


    “什麽話?”


    “那天你從宮裏迴來不是說了嗎?你說阿寧肯定還活著。她活著,我當然想得開。”


    陸行舟的目光一時有些凝滯,沒有言語。


    他落座,拿起了筷子。


    看他終於開始吃東西,盛元康也跟著坐下了。


    因著擔心元寧,這兩天元康幾乎都在德誠堂打轉,常雲從陸行舟迴來之後就沒了蹤跡,不知道去做什麽了。盛元康一直跟在陸行舟身後,他知道,這兩天陸行舟的日子並不好過。


    “剛才東廠來人了,說他們廠公在雁池翻了個遍都沒找著阿寧,準備結案了。”


    “嗯。”


    東廠是否結案,與元寧的安危並無關係。


    “阿寧的香囊都在那湖裏,雖然沒見著屍體,為什麽你就那麽肯定她還活著。”


    陸行舟放下筷子,輕輕舒了一口氣:“這是一種障眼法。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柔淑公主給她的香囊,就會認為香囊在湖裏,人就在湖裏。”


    “可是,林瀟親耳聽到對方說要將她喂魚,元寧是兇手最大的目標,難不成要殺林瀟,都不殺阿寧嗎?”


    陸行舟微微垂眸,用手指叩了叩桌子。


    “人心是很複雜的。有時候恨到極點,就會覺得殺死對方也不夠解恨。”


    盛元康不禁一愣,重重捏住了自己的大拇指。


    “那些躲在幕後的人,有人想要元寧死,有人想要元寧死,還有的人想要元寧生不如死。”


    “那你呢?”盛元康突然問。


    陸行舟望著他,不知他是何用意。


    “那天常雲跟我說,你要等元寧長大了娶她迴家,有這迴事嗎?”


    陸行舟心裏將常雲這個大嘴巴連祖宗帶子孫罵了七八十遍,臉上卻保持著鎮定。


    “有這迴事。”


    盛元康也沒想到陸行舟認得這麽幹脆,哈哈笑了下,旋即又嚴肅起來。


    “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甚至比我還清楚,阿寧她……已經兩天了,現在的她可能真的生不如死。等我們真的找到她,即使還活著,她也不是從前的她了。行舟,你還會堅定如初嗎?”


    陸行舟目光一動,亦隨之嚴肅起來。


    盛元康等了一下,沒等到他開口說話,隻得苦笑:“我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是有些強人所難,你與阿寧並無婚約,阿寧心裏怎麽想的我也不知道。隻是我一廂情願的覺得你能照顧好的。我也是男人,我明白的,換做是我可能也會猶豫。更何況是你們,對你們來說,一個女人的貞潔比她的命還重要吧。”


    說罷,他就站起身飛快地離開了。


    陸行舟沒有留他,待盛元康出了院子,才對著屏風後麵的人低聲問:“查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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