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亥時。


    龍氏在房中焦急的走來走去, 元慈推門進去,龍氏便猛然轉過身:“迴來了嗎?”


    元慈眼圈微微紅著,低低應道:“爹剛從宮裏接了人迴來。”


    “那就好那就好, ”龍氏捂了胸口, 連連拍著,心裏頭的大石總算是落了地, “也不知在宮裏做些什麽,這麽晚才迴家。”


    元慈的目光黯然:“娘,爹隻接了楚楚迴來。”


    “阿寧呢?在柔淑公主那裏留宿了嗎?”


    見元慈不語,龍氏隻覺得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徑直出了屋子, 跑向正廳。


    盛敏中果然已經到家了,坐在正當中的椅子上,低頭沉思著。


    元康和楚楚站在旁邊, 臉上都是焦灼的神色, 見龍氏過來了, 皆是眸光黯淡。


    龍氏還未開口,便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元慈緊隨著她走了進來, 默默地站在一旁。


    “阿寧呢?”


    盛敏中抬起頭,起身拉過龍氏,扶她坐下。


    “我到皇城的時候, 宮門已經落了鎖,隻看見楚楚一個人站在那裏,打點了一下守門的太監,都說不知道什麽狀況,我隻能先帶楚楚迴來,明兒一早再去打聽。”


    龍氏的目光一下轉向楚楚,“阿寧呢?你怎麽會一個人站在宮外?”


    楚楚站出來,朝龍氏福了一福:“迴夫人,今日一早我跟著姑娘進了宮,就去了柔淑公主的沁芳閣,等公主準備好了,她們就一塊兒去禦花園。我身份低微,公主不讓我跟著,說沒這規矩。我便一直在姑娘之前的房間裏候著,隻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太陽下了山也沒見著姑娘的影子。後來我隱約聽到公主迴來了,可沒見著我家姑娘。我出門想問問沁芳閣的宮女,她們都沒搭理我,過了一會兒有陌生的嬤嬤進來,直接叫人把我送出了宮。我以為姑娘已經出了宮,就急匆匆的往宮門外趕,到了宮門外,見到了盛府的馬車,可沒有姑娘的影子,我想迴沁芳閣去找她們問個清楚,可再也進不去宮裏了,隻能在門口等著姑娘。楚楚沒用,跟丟了主子,請老爺夫人責罰。”


    楚楚說的俱是實情。


    她這樣身份的奴婢,是沒資格跟著去禦花園遊玩的。


    龍氏實在找不出理由苛責,隻咬緊牙關緊緊扯著帕子:“你說聽到公主迴去了,難道她就沒對你說什麽?”


    楚楚搖頭。


    頓了頓,又道:“公主是直接迴的屋,我一開始不敢去打擾。也是我疏忽,當時並未想到這一層。下頭的人叫我出宮的時候,我也沒有懷疑。現在想來,若我當時鬧一鬧,興許能知道點什麽。”


    等楚楚迴完了話,屋裏頓時陷入了沉默。


    龍氏難受極了:“老爺,那咱們就隻有在這裏苦等消息嗎?”


    盛敏中亦是凝重,亦是無奈:“除了等,也沒有別的法子,除非召見,外臣是無法入宮的。”


    哪怕是衛國公,也隻能在宮外候著。


    可一個夜晚的時間如此漫長,元寧莫名其妙沒了消息,誰知道等到天亮會發生些什麽。


    哪怕早一刻,都多一分希望。


    “老爺。”


    龍氏的手一直緊緊抓著盛敏中,情緒尚能自持,但眼裏已經悄無聲息的流了下來。


    元慈看在眼中,一麵拿出絹帕為母親拭去眼淚,一麵細細琢磨著爹爹剛才的話。


    未經召見不得入宮……除了住在宮中的人,還有誰能出入宮廷……


    忽然,她想到了什麽,驀然抬起頭。


    “有一個人,他是可以隨意出入宮廷的。”


    “誰?”龍氏問。


    盛敏中和盛元康卻同時想到了:“陸行舟。”


    提到這個名字,屋中所有人的心中都燃起了希望。


    陸行舟有隨意出入宮廷之權,又有“少年神探”之名,他與盛府有交情,從前也救過元寧,若他今夜入宮,一定能帶迴元寧。


    再不濟,也能帶迴些消息。


    “可他今晚沒有留在盛府,此時要去哪裏找他?”


    元康卻很有把握,“他在京城最要好的人就是常雲,不在我們家肯定就在常雲家,我現在就出門去找他。”


    “康兒,那我就交給你去辦了。”


    “二叔放心,我一定把寧兒找迴來。”元康說完,便飛快地出了門。


    龍氏的心中,總算燃起了希望,想了想,對盛敏中說道:“阿寧的事千萬不要透給元禎,他還在養病,要是知道這事,又得傷心了。”


    眾人都點頭稱是。


    ……


    盛元康找到常雲的時候,已經過了子時。


    常雲花天酒地慣了,這個時辰了還沒休息,跟一幫紈絝子弟摟著歌姬聽著小曲兒正在興頭上。


    盛元康一把將他揪起來,讓他去找陸行舟。


    一聽說是元寧出事,常雲立馬帶著他一路跑進陸行舟的小院,推開門,便見陸行舟穿著寢衣坐在榻上,麵色不虞的看著常雲。然而,當他看到常雲身後焦急的盛元康時,登時目光一凝,脫口問道:“出什麽事了?”


    “是阿寧,阿寧出事了!她今日一早進宮,到現在都沒迴家。”


    “留宿在公主那邊了嗎?”


    “不是的。怪就怪在這裏,楚楚早上跟著她出門的,阿寧去了撲蝶會,楚楚沒去一直在公主那邊等著,但公主迴去了,阿寧還沒迴去,她就被人送出了宮。”盛元康飛快地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進宮。”陸行舟起身,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伸手拿了架子上的外袍,一邊穿一邊往外走。


    常雲和盛元康跟在他的身後,他們也能感到,這次的事情不一般。


    “馬已經備好了。”


    “嗯。”


    寥寥數語間,便已走到了門口。


    盛元康見他翻身上馬,還來不及說點什麽,一人一馬片刻間就飛馳到街的盡頭。


    他隻覺得一陣無力,身邊的常雲察覺到他的表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


    “小常,你說元寧還活著嗎?”盛元康問。


    他知道發問沒有任何意義,可他還是想問。


    常雲沉默。


    這個問題他實在無法迴答。


    他殺過很多人,所以他明白,人命其實是很脆弱的,何況是元寧那樣嬌滴滴的人兒。


    再說,他的迴答也沒有任何意義。


    隻是在眼下,他必須迴答。


    常雲如他慣常那般咧嘴一笑。


    “放心,我從沒見過他失過手,何況,這還是他的媳婦。”


    ……


    陸行舟進了宮,便直奔司禮監。


    這個時辰,宮中各處都已經熄了燈,隻有這邊還亮著。


    掌印太監魏錦和兩個秉筆太監此時正將內閣議過的奏折一一批閱、加印。


    有小太監上前通稟。


    “魏公公,陸行舟來了,求見您老人家。”


    魏錦放下手中的印,微微歎了口氣,放空了片刻。


    “叫他進來吧。”


    沒多時,陸行舟便走了進來。


    “這麽晚了,怎麽還進宮?坐下說話吧。”


    陸行舟沒有坐,隻靜靜看著魏錦:“這宮裏沒有能瞞住公公的事,公公知道我為何而來。”


    魏錦的臉上頗為無奈,重重的歎口氣。


    “公公,我隻想找人。”


    “找了,一直在找,從知道出事東廠就一直在找。那麽好的一個孩子,難道陛下就不心疼嗎?報上去的時候,陛下就讓我帶東廠的人找。”


    陸行舟默然片刻。


    “公公,我想跟東廠的人一起找。”


    “這不合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隻是個閹人,隻能聽命行事,誰也幫不了,誰也為管不了。”


    “公公,在這宮裏,我能找的人也隻有您。若您也不肯幫我,我便隻能用自己的方法。”


    魏錦聞言,頓時一愣。


    “行舟,不要亂來。”


    “公公,敢問陛下的旨意是什麽?”


    “找人。”


    隻是找人,並沒有下旨查案。


    這個答案陸行舟並不意外。


    “我想的與陛下一樣,隻想找人,找到了人我立即離開。找不到人,我也無話可說。公公放心,我知道自己什麽身份,我有分寸。”


    魏錦沉吟許久,對身旁的人吩咐道:“把小德子喊進來。”


    小德子叫範德祥,是魏錦的幹兒子,如今是東廠的首領太監,沒多時就從外麵跑了進來,恭恭敬敬的站在魏錦身邊。


    “幹爹,有何吩咐。”


    “鬆陽縣主找到了嗎?”


    “還沒有,兒子已命人徹夜打撈。”


    魏錦指了指陸行舟,“行舟與你同行,他辦過不少大案,該怎麽找,你聽他的。”


    範德祥聞言,頓時愣住了,隻是魏錦的吩咐,他不敢不從,忙點頭稱是。


    陸行舟也微微有些意外,他望向魏錦,鄭重的行了一個大禮:“公公大恩,行舟銘記在心。”


    “去吧,記住你的話,注意分寸。”


    眼見得陸行舟轉了身,魏錦忽然又說了四個字。


    “不能殺人。”


    初春的深夜,仍殘留著冬夜的寒冷。


    陸行舟的臉色比這寒夜還要蕭瑟幾分。


    魏錦死死地盯著他,非要他給一個保證。


    “可以。”


    陸行舟的迴答隻有兩個字,卻字字如冰針入骨,寒徹人心。


    魏錦得了他的保證,這才揮揮手放他們離開。


    陸行舟與範德祥一齊出了司禮監,心知範德祥不會輕易聽他差遣,便跟在範德祥身邊落後半步,不與他爭先,兩人都是練家子,步伐很快,片刻便走到了雁池邊上。


    數十名東廠長衛提著燈籠站在岸邊,將雁池四周照得透亮,湖中飄著五六艘小舟,有人站在舟上,四處拿網搜尋。


    範德祥走到湖邊,背著手望著湖麵。


    陸行舟上前,輕聲問:“請問廠公,今日在撲蝶會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範德祥見他還算識趣,隻冷哼了一聲,“撲蝶會上都是貴人,周圍有我們東廠的番役守衛,那是固若金湯,能有什麽事?是那小丫頭自己與榮國公府的小姐跑出了,落了水,與人無尤。”


    落水……


    “廠公,那榮國公府的小姐可安好?”


    “人家命好,被雁池那邊的打掃宮人發現了,撈出來的時候還有氣,這會兒已經送迴榮國公府了。”


    陸行舟一向平靜沉穩的心突然像要爆開了似的。


    “那元寧呢?她……”他一向冷靜自持,可問到此處,最後那幾個字怎麽都說不出口。


    範德祥眯著眼睛,語氣稍稍軟了半分:“撈了大半夜了也沒影。不過人肯定是在池子裏的,她的東西我們都找到了。”


    說完,範德祥從一個番子手中接過一個香囊,放到陸行舟手中。


    陸行舟摸著這濕漉漉的香囊,卻感到了一陣暖意。


    打開香囊,便見香料包裏還混著一塊和田暖玉。


    陸行舟吸了吸鼻子。


    雖然泡了幾個時辰的水,依舊能聞出一股淡淡的異香。


    “問過沁芳閣的人了,說是早上公主賜給鬆陽縣主的東西。人就在湖裏,幾時能撈上來就說不準了。當然了,幹爹說讓我聽你的,撈還是不撈,你看著辦。”


    “公公所言極是。”陸行舟不欲與他爭執,更沒指望範德祥能聽自己的命令行事。


    他早已拿好了主意,恭敬對範德祥說道,“隻是我心中尚有一些疑問,需要前往各處詢問一二,希望公公能指派給我兩名番役,行個方便。”


    “幹爹可說過,隻找人的。”範德祥緩緩道。


    “我是受少師大人所托,進宮尋人,隻想將白天的事情問個清楚,也好對他們有個交代。”


    盛敏中畢竟是受皇帝看重的大臣,將來還會是太子身邊的重臣。


    再說在司禮監的時候,魏錦也說要聽陸行舟的。


    考慮到這兩層,範德祥終究點了頭。


    “你知道剛才幹爹說要我聽你的命令行事意味著什麽嗎?”


    “請廠公賜教。”


    “意味著幹爹把他的人頭和我的人頭都交到你的手裏。”


    陸行舟默然。


    “既然幹爹都說你有分寸,那我就給你派兩個人,不過若是捅出什麽簍子,咱們就得一塊兒去死。”


    陸行舟恭敬稱是。


    等到範德祥點了兩個番子出來,便飛快的離開了。


    他第一個要找的人,就是柔淑公主。


    沁芳閣此時已經熄了燈,陸行舟毫無停滯,徑直上前叩門。


    “什麽人這麽大膽子,敢半夜來擾公主的清靜。”門裏傳來喝罵聲。


    東廠那兩個人聞言,互相對望一眼,輕笑一聲,卻沒有開口,不願出頭,隻冷眼看著陸行舟。


    陸行舟沉聲道:“東廠番役,奉陛下之命行事。”


    值夜的宮人聽到東廠的名頭,這才消了聲,開了門,見陸行舟身後果真站著兩個番役。


    東廠與別的衙門不同,隻聽命於陛下一人,哪怕是皇後,也沒有幹涉東廠辦案的權力。


    “公主殿下已經歇下了。”


    “那就請你去請殿下起來。”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宮人氣憤地望著陸行舟。


    陸行舟臉上毫無懼色:“你不去,我去。”


    說著便要往裏麵闖。


    幾個宮人去擋,被他一腳踹倒在地,痛得嚎叫著打起滾來。


    沁芳閣裏麵終於亮起了燈。


    陸行舟看了一眼,便隻站在院子裏,沒有近前。


    那兩名番子先前被範德祥點出來時,對陸行舟還有輕視之意,眼下見他行事如此果決,不禁刮目相看,緊隨其後也站到了院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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