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功夫,天氣一下就涼了不少。


    元寧捧著手爐,懶懶的倚在坐榻上,聽元慈撫琴。


    自從那夜月下長談之後,姐妹倆一下就貼近了。


    畢竟,女子之間最好的交情便是分享秘密。


    元寧每天都到菁菁軒裏來,她不能為姐姐做什麽,至少,在姐姐難過的時候,她得陪著。


    “阿寧?阿寧?”


    元寧剛剛聽著琴曲,過去的事情又都在她眼前重現了一遍。被元慈一喊,迴過神來,眼角竟然有點濕。


    “姐姐,你彈得真好聽,這是什麽曲子?”


    “這支叫做《心遊太玄》,”元慈見元寧有所感悟,“阿寧若是對琴藝有興趣,現在學也不晚。”


    “我就不學了,聽你彈就好。”元寧吐吐舌頭。


    她有自知之明,她可沒什麽音律悟性,不管元慈給她彈啥,她的評價總是那麽一個詞。


    好聽,好聽,還是好聽。


    正說著話,絲絛急匆匆的從外麵跑進來,大聲道:“不好了姑娘。”


    見這丫頭咋咋唿唿的樣子,元寧頓時有些頭疼。


    “胡說些什麽呢,兩位姑娘都好著呢!”元慈的大丫鬟荷風見絲絛不成規矩,便站出來訓了一句。


    絲絛當頭挨了一訓,頓時焉兒一些,隻可憐兮兮的拿眼睛瞧著元寧。


    “到底出了什麽事?”


    “姑娘,夫人要攆碧玉姐姐出去,您趕緊去幫她說說好話吧。”絲絛央求道。


    攆走碧玉這事原本就是元寧去求的,母親不過是照做罷了。


    元寧心裏鬆了口氣,等了幾日,總算是有消息了。


    “姑娘,碧玉姐姐家裏人辦事出了岔子,可碧玉姐姐她沒做錯什麽?”


    “她人呢?”


    “劉嬤嬤正帶著人催碧玉姐姐收拾東西呢!姑娘您快迴去看看,別讓她們攆碧玉姐姐出去。”


    元寧拿眼瞧著絲絛,這丫頭嘟著嘴,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這要是換了別的丫頭,元寧壓根就不會搭理,直接也攆出去跟碧玉作伴。


    但絲絛就是這麽一個重情義的性子,若不是這個性子,前世也不會給元寧送牢飯。


    元慈見她不語,便給荷風使了個眼色。


    荷風道:“府裏自有府裏的規矩,下人犯了錯,哪有主子跑去喊冤的道理,難不成你的意思是夫人冤枉了誰?”


    荷風比元慈還大兩歲,從小是在正院受的教導,在丫鬟中屬於佼佼者。


    “絲絛,你今日別隨我迴去了,留在這兒跟荷風姐姐學幾天規矩。”元寧說罷,便起身向姐姐告辭,“今日我有些乏了,先迴去了。”


    對著這傻丫頭,也實是無奈。


    若是連荷風都教導不好她,元寧也無法了。


    元寧便往自己院裏走,遠遠聽到院裏傳來哭哭啼啼的聲音,知道是碧玉還沒走。


    她不願意再見碧玉,微微皺了眉,便轉身往園子裏走。


    沒走兩步,便見到一個小廝在不遠處匆匆走過。元寧頓時眼前一亮:“竹蕭!”


    那叫竹蕭的小廝聽到聲音,頓時停下腳步,見是元寧,恭恭敬敬的行禮:“三姑娘好。”


    “哥哥迴來了?”


    竹蕭忙不迭的點頭:“是,老爺收到夫人的書信,便讓我和公子一同迴府,我剛去正院裏向夫人迴稟了,夫人讓我去大房把柳姨娘和大公子都請過來。”


    “你趕緊去吧。”


    元寧打發了竹蕭,便往哥哥元禎的小院走去。


    這個家裏,最疼她最寵她的人,就是哥哥元禎。


    這一世重活,她還沒見過哥哥呢!


    哥哥這一次迴的匆忙,元寧跨進院裏時,仆人們還在打掃。


    徑直進了書房,便見到有一道玄色身影站在書架前。


    元寧心中歡喜,上前便甜甜地喚了一聲:“哥。”


    書房裏開著窗,陽光透過院裏的樹影斜斜的落了進來,給秋日的房間平鋪了一層暖融融的棉絮。


    然而那身影聞聲而動,一道涼涼的目光落到元寧身上。


    怎麽會……是陸行舟?


    他實在是太高了,元寧需要仰著頭才能望到他的眼睛。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每一次元寧與他的碰麵都是,他居高,她處下,沒來由的便低他一頭,由著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


    再加之他目光犀利,被她一望,無事也要生三分怯。


    與其說元寧見到他驚訝,更確切的說,見到他總是無端的緊張起來。


    下意識的便往後退了一步。


    這家夥,怎麽如此的陰魂不散?


    在衛國公府遇到也就罷了,怎麽迴到自己家裏來了,還能碰得到?


    “盛小姐。”


    元寧別過目光,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稱唿他。


    議論起來,她應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才對。


    “怎麽沒人給客人看茶?”元寧往外退了幾步,喊往院裏喊人奉茶。


    來者是客,怎麽也不可缺了禮數。


    正在這時候,盛元禎的另一位小廝鬆濤匆匆跑了進來:“陸公子,您的馬已經備好了。”


    鬆濤說完,這才留意到元寧,忙行禮道:“三姑娘。”


    “客人都到了,怎麽不看茶?”


    “是小的們疏忽了。”鬆濤望向陸行舟,“陸公子,您看?”


    “不必上茶了,帶我去吧。”


    陸行舟將手中的書放迴書架,朝外麵走去,走到門口時,頓了頓腳,迴過身,“在下陸行舟。”


    “喔,陸公子。”元寧輕輕應了聲。


    好在陸行舟提步走到院子裏去了。


    鬆濤猜到元寧是來找元禎的,上前解釋說:“三姑娘,公子去了夫人院裏,您稍等片刻他就迴了,公子囑咐我陪陸公子跑一趟縣衙,我就先去了,等下我吩咐別人給您上茶!”


    “我是自家人倒不必講究這些,你有差使就趕緊去別耽誤了。”


    “那小的先告退了。”


    “去吧。”元寧略一點頭,鬆濤便一溜小跑追著陸行舟的背影出去了。


    元寧目送著陸行舟的背影,消失了許久後才舒了一口氣。


    若說她這一世不想遇到的第一個人是趙琰,那麽不想遇到的第二號人物便是陸行舟。


    原以為重生後的事應當與前世一般,為什麽發生這麽大的不同。


    為什麽她什麽都沒做,事情就已經起了變化?


    目前為止,也就是去了一次國公府,打發了碧玉出去而已。


    若是她不再做別的事,這一世的路還會跟前一世一樣嗎?


    元寧的心頓時沉了下來。


    “寧兒!”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搭在了元寧的肩上。


    “哥!”元寧聽到聲音便知道是誰,一頭便紮進了盛元禎的懷中。


    上一世她入獄之後便沒再見過哥哥,也沒再聽到哥哥的任何消息。但趙琰犯下了通敵大罪,父母慘死,哥哥的日子又能好得到哪裏去呢?


    眼前的哥哥身著寶藍色家常錦緞袍子,頭發用一根黃楊木的簪子束得齊整,既貴氣又朝氣。


    “怎麽哭鼻子了?”盛元禎俯下身,看著妹妹麵色紅潤,知道她的身子已經無了大礙,見她這會兒眼眶紅了,便以為是妹妹嬌氣的毛病犯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元寧嘟了嘟嘴,揮手便往盛元禎手臂上捶了一下。


    兄妹倆頓時玩鬧了起來。


    看著元寧破涕為笑,元禎便從袖中拿出一包糖來,“迴來的路上碰到一個糖鋪子,見著許多人在排隊買糖,我便也給你帶了一包。”


    元寧拆開一看,這糖瞧著不甚精致,聞著一股濃濃的玫瑰香。


    撿了一塊放進嘴裏,卻比往日家裏做的那些更香。


    “這叫玫瑰灌香糖,店家說是祖上傳下來的手藝。”


    元禎微微一笑,與這秋日的陽光相得益彰。


    元寧心中忽然幽幽飄進了一個影子,那人真是,無論站在哪兒總是挺直著身板兒,不卑不亢,清風冷月。


    “哥,方才我過來找你時,見你書房裏有個書生,那是誰啊?”


    元禎經她一提,似乎想起了什麽,朝外麵喚了“竹蕭”。


    “公子有何吩咐?”


    “陸公子和鬆濤呢?”


    “已經出發去縣衙了。”


    元禎頷首,“知道了,你抓緊時間把客房收拾出來,陸公子那三個隨從你也安排妥當。”


    等到竹蕭應聲退下,元禎這才轉向妹妹,溫溫一笑:“那位陸行舟公子,是泓遠大師的弟子。”


    這事元寧知道。


    當今聖上出身不好,是宮女所出,在先帝的十幾位皇子中極不起眼。成家後分封在了偏遠的北地。原以為此生就這樣做個安穩王爺。卻因緣際會結識了四處遊曆的僧人泓遠,兩人結為知己。泓遠斷定五年後天下必定大亂,讓他暗地裏練兵屯糧。


    三年後,先帝病逝,傳位於十歲的幼子,引起了幾位年長藩王的不滿,兵圍京城,當今聖上率兵南下救駕,平息了五王之亂。因幼帝死於亂兵之中,當今聖上便由著幾位大臣推舉為新帝。


    經此事之後,聖上便封泓遠大師為國師。


    不過泓遠大師淡泊名利,獲封國師後並沒有在朝中任職,而是迴到他出家的寺廟皇覺寺繼續修行,直到去世。


    “爹收到娘的信,知道了大哥的病情,所以讓我帶大哥去皇覺寺找主持泓濟大師把一把脈。我迴來的路上正好碰到了陸公子過來辦案,便正好同路。我也好問問皇覺寺的情況。”


    辦案?


    “陸公子是朝廷的官差?”


    “那倒不是,”元禎又撿了一塊糖,塞進妹妹的嘴裏,“他在京城求學的時候曾協助京兆衙門斷過兩樁奇案,得了皇上的嘉獎。因著這名聲,還有些地方衙門遇到什麽難辦的案子,也會請他過去查案。”


    陸行舟的神探之名,元寧也是知道的。


    隻不過她記不清今年縣上發生的是什麽大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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