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痘雖然是種下了,但事情到這裏卻是還沒有算結束。


    桑月同學依然覺得自己的信任受到了背叛,直到放學迴家的時候,氣都沒能消下去。


    徐雨溪看著雖然跟平時那樣會逗弟弟妹妹開心,卻從頭到尾都不肯和自己對上視線的小姑娘,自然猜出了她心裏在別扭著什麽。


    “月月,你還在怪我啊?”


    桑月嘟著嘴氣鼓鼓地哼了一聲,她種痘的地方現在還痛著呢,胳膊都不敢抬太高。


    “溪姨,你真的太不仗義了。我們的關係這麽好,居然不肯提前給我透露下口風。”


    “哪些事情能說、哪些事情不能說,就像部隊對戰士有保密規定一樣,學校對老師也有規定,對不對?難道,你要讓我因為這件事情,違反規定嗎?”


    打疫苗可不是一件受學生歡迎的事情。


    為了避免他們提前得到風聲,用請假或者逃課來避開,學校向來是捂得嚴嚴實實。


    保密規定之類的要求,作為部隊子女,桑月怎麽會不懂。


    她心裏同樣也很清楚,下午的事情怪不到溪姨頭上。


    就算自己真的提前得到消息,請了假躲在家裏不上學,肯定也會被媽媽逮去學校。


    但是,胳膊上隱隱作痛的傷口,實在是太讓人難受了。


    她憂傷地歎了口氣,“你變了,我也變了,一切都變了,我們再也迴不到過去了。”


    這一臉的老氣橫秋,將徐雨溪給噎得不輕,莫名有點想笑,但又怕真的笑出來會把自覺受了大委屈的小家夥給惹毛。


    她想了想,帶著幾分試探地開口。


    “這個星期天,我要在家裏做涼粉。照你的意思,是不會像以前那樣過來吃了嗎?”


    桑月一愣,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神情也帶出了幾分糾結。


    涼粉,這可是跟海島的暑熱天氣最搭的小食啊。


    “桑月同學,我在這裏誠摯地邀請你,這個星期天來我家吃涼粉。請問,你是否願意來?”


    徐雨溪停下步子,認真地做出了邀約。


    美食的誘惑力實在太強大,讓桑月沒能堅持太久。


    猶豫了兩三秒以後,就果斷將一個下午的不爽通通都拋到了腦後。


    “涼粉的話,還是要過去吃的。”


    整個大中華,無論在哪裏,夏天消暑肯定少不了涼粉這個寶貝。


    隻不過,不同的地方用的材料各不相同:大米做的米涼粉、豌豆做的豌豆涼粉、六道木做的神仙涼粉、假酸漿籽做的冰粉……


    徐雨溪上島這幾年,也算是開了眼界,還嚐試過了兩種以前沒吃過的新原料:


    第一種自然是沿海地區礁石上到處可見的海石花。


    采迴家清洗曬幹,重新浸泡後煮到粘稠,再過濾冷卻就可以。


    吃的時候可以切成塊狀,也可以刮成條狀。味道並不算突出,但主要勝在口感。


    精彈中帶點脆嫩,咬破的時候,會比普通的涼粉多了一股裂開的爽感,跟大海很搭。


    幹海石花看起來像燃燒的火焰,做出來的石花膏卻清澈透亮(圖源網絡)。


    另一種島上現成的材料,則是薜荔果,本地話叫做風刨。


    將成熟果實裏小小粒的籽放在水裏,反複用手搓,再過渣靜置凝結。


    配上薄荷檸檬水,一口氣咕嘟咕嘟喝下來,清涼的感覺從腳底直達天靈感。


    浙江寧波、紹興兩地的涼粉,以及江西、海南的白涼粉,用的原料一般是薜荔籽(圖源網絡)。


    不過,徐雨溪最喜歡的,還是自己從小吃到大的那款——


    用涼粉草做出來的涼粉,自帶藥草香,吃完以後嘴巴有點甘甘的味道,持續留香,從口腔到喉嚨都格外舒服。


    為此,她還特意在院外牆角邊移種了一片涼粉草。


    這東西的適應性很強。


    路邊、溝穀、坡地等相對潮濕的地方,成片成片的到處都是。


    它和薄荷長得有七八分相似,很多人第一眼都會認錯。不過,要想辨識也很簡單。


    涼粉草的植株往往會比薄荷高大很多,葉子是卵形,在邊緣還有小鋸齒。另外,在葉子的正反麵,都能看到有明顯的細長絨毛。


    小時候還在老家山上見過這個,現在已經找不到了……(圖源網絡)


    實在不好認,還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聞味道。


    薄荷香氣濃烈,涼粉草卻平平淡淡,沒有任何氣味。


    但到了成熟的季節,隻要把嫩葉拿在手裏,用力揉搓幾下,就會搓出滑滑的黏液。


    搓出來的汁越黏糊,就表示草的膠質越好,做出來的涼粉更滑嫩。


    割完草迴來,幾個孩子主動請纓要幫忙。徐雨溪自然不會攔著,隻提醒他們要仔細地挑走雜草,把老葉和黃爛的葉子都摘掉。


    小朋友們在清洗今天要吃的,大人們則在另一邊,幫著處理要曬幹的那些。


    “這涼粉草還挺神奇。”


    宋稼邊幫著摘葉子,邊打量著手裏不起眼的植株。


    “鮮草能做,幹草也能做。這樣一來,一年四季不管什麽時候,隻要家裏備著有,想吃就能吃。”


    “是啊,我們在老家的時候,從四月可以上山收涼粉草開始,就會陸陸續續邊吃邊曬,一直收到它開花的八九月。”


    徐雨溪小時候可沒少上山割涼粉草,“小孩子特別願意幹這種活,還會把自己看中的那幾棵做上記號,時不時就去盯著,免得被別人搶了去。”


    在開花之前,涼粉草是可以持續收割的。隻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就能長出新的枝葉來。


    清洗幹淨,切段以後放到鍋裏麵充分煎煮,然後撈出來用紗布濾掉葉子和渣滓,隻保留漿液。


    之後,加入米湯或者是澱粉,繼續攪拌熬煮,等它變成黏稠狀了,再倒入容器裏麵冷卻就行。


    熬煮的量大,舍不得用米湯或者澱粉時,直接用過濾澄清後的堿水點鹵,也能起到一樣的效果。


    農家的堿水也很易得,隻要將草木灰用開水過濾後就能得到,做吃食的時候經常會用到。


    假如家裏柴火不經用,也還有另一種做法。


    將葉子單獨摘下來,用力地揉搓捶打,直到變成糊狀。


    接下來,把它放到一盆清水裏繼續搓,再將過濾後的汁液煮開,加米湯、澱粉成糊,或者用草木灰水點鹵。


    徐雨溪家偶爾也會用這種方法。


    每到這時,爸爸媽媽都會讓她把腳洗幹淨,直接上去用腳踩。


    因為搓出來的草漿越多,水才會越黏稠,涼粉草成品才會越滑嫩可口。


    大家條件都不好,夏季出工暑氣重,雪糕、雪條是吃不上的,煮點涼粉放井水裏湃一湃,入口的時候那種冰冰爽爽的感覺,不知道有多幸福。


    加上這東西漫山遍野到處都是,做法又足夠簡單,隻要費點人工、費點柴火,勤快些的人家天天都能吃。


    當然,要想每次吃的時候,都加糖水或者蜂蜜水,那肯定是不現實的。


    但就算什麽都不加,它自帶的清香味,就已經足夠叫大家開心了。


    更別說機靈些的小孩子,會在上山割草時順帶摘點野果迴來,放進去拌一拌,也很好吃。


    黑涼粉和龜苓膏,不是一迴事哈,不過現在很多商家都會用它來冒充龜苓膏(圖源網絡)。


    “幹草做成的黑涼粉味道比較純粹,什麽都不加也好吃。”


    胡蘭蘭將聞了聞沾滿黏稠汁液的手指,皺著眉頭拚命搖腦袋,“鮮草做成的青涼粉,臭青味太重,不放點東西壓一壓,我真的吃不慣。”


    所謂臭青,就是有明顯的青澀感,吃起來帶著一股青草的腥味。


    有的人格外喜歡這種味道,有的人卻覺得很難接受。


    徐雨溪嘛,自然是覺得都好吃。


    反正現在是鮮草應季,那就煮青涼粉唄。


    覺得味道不好,又耗不起太多的糖,可以放點椰子水,再加點水果。


    等到收獲的季節過去了,就改成黑涼粉。


    到那時候,椰子依然多得是。鮮果雖然沒有夏天多,但果幹依然有,也是不同的口感。


    實在不愛吃果幹的,挖點嫩椰子肉,放點鮮木瓜肉,這兩樣水果總還是有的。


    “講到木瓜,我是不是沒跟你們說過,老鍾老家那邊,是把涼粉叫做木瓜水的。”


    胡蘭蘭正好跟院子裏的木瓜樹麵對麵,她盯著那幾顆圓圓胖胖、青青黃黃的木瓜,想到自己當時的反應,就覺得搞笑。


    第一次聽的時候,她真的徹底呆住了,完全沒想到木瓜籽還能有這種作用。


    後來才知道,兩種木瓜完全不是同一迴事。


    滇省那邊用的是一種叫做草本酸木瓜的果子,學名叫做假酸漿。


    做法倒是跟島上的薜荔果差不多,也是把種子取出來,包在紗布裏揉過來、搓過去,再放到井水裏等它冷卻凝結。


    “不過他們這個法子做出來的涼粉很漂亮,攪碎以後是很好看的透明果凍,裏麵還包裹著很多細細碎碎的氣泡。放點紅糖水下去,又好看又好吃。”


    假酸漿原產秘魯,明代時一進入中國,就被做成涼粉擺上了餐桌(圖源網絡)。


    “紅糖水不是最好吃的,加玫瑰花醬才最棒呢。吃完以後,連唿出來的氣都帶著甜甜的花香味。”


    鍾軍正好走過來,準備叫徐雨溪過去檢驗他們的勞動成果,聽媽媽說起老家的事情,頓時眉飛色舞。


    他跟著奶奶過來的時候,已經記事,對於各種好吃、好玩的,印象深著呢。


    “真的這麽棒啊?”


    桑月吸溜了下口水,眼巴巴地看著他,臉上寫滿了想吃。


    鍾軍頓時頭皮發麻,有種自己不應該搭話的感覺,連忙轉移話題,“溪姨,你幫我們看看,搓到這個程度是不是就可以了?”


    玫瑰花醬的木瓜水是吃不上了,還是快點把眼前的椰子水涼粉做好吧!


    自從某次做涼粉時,徐雨溪偶然提起了自己小時候搓草漿的經曆,幾個孩子都十分感興趣,果斷放棄了之前煎煮的做法,絲毫不嫌麻煩地改成了手搓。


    她配合地檢視了一下幾個小朋友的成果,認可地點點頭,“不錯,過濾好就能下鍋煮了。”


    煮過後的涼粉草水,是很漂亮的青綠色,撲鼻而來的草香味道沁涼又提神。


    倒進大盆裏用草木灰水點鹵以後,等上一兩個小時,就會變成綠色的膠凍。


    這個顏色,跟夏天超級搭,沒吃就覺得很清涼~(圖源網絡)


    晶瑩剔透,又富有彈性,手指輕輕一摸,是一種十分滑溜的口感。


    幹草做出來的黑涼粉,藥材香會更加明顯。


    相比之下,新鮮的涼粉草做成的青涼粉,會更偏向於植物本身的清新香氣。


    與此同時,又微微帶著點薄荷的涼意,也算是沒有辜負它和薄荷頗為相似的模樣。


    清新的草本香,加上淡淡的堿味和薄荷香,格外的消暑。


    湃在沁涼的井水裏,想吃的時候就盛一碗出來。


    再倒上半顆椰子水,切點水果加進去,吃起來清涼甜潤,冰滑爽口,令人迴味無窮。


    “也不知道這東西加點鹽、醬油、醋,拌成鹹口的行不行?”


    宋稼吃著吃著,不知怎麽突然生起了這個念頭。


    徐雨溪聽了這話,差點沒把手裏端著的碗給打翻了,惹得旁邊正在等吃的彭彭和其其緊張地哇哇叫。


    媽媽手裏端著的可是他們的涼粉呢!


    等了又等,好不容易就要搗好了,萬一灑了,豈不是又要重頭來過。


    “不會灑,媽媽抓得穩穩當當的呢。再等一等,現在還有點點大塊,我再搗碎一點。”


    她邊安撫著兩個心急的小饞貓,邊加快手裏的動作。


    大孩子和成年人吃涼粉,一般是隨意劃成大方塊,要的就是那種大口大口舀起來往嘴裏塞的痛快感。


    但是小孩子的情況就不一樣了。


    涼粉雖然嫩滑,要是太大塊了,不小心嗆到或者卡著,也會有危險的。


    等她將搗碎的涼粉分別倒進龍鳳胎專屬的小碗裏,迴過頭就發現不隻是宋稼,就連桑光也是一臉的躍躍欲試。


    母子倆正湊在一起,研究如果做成鹹口的,應該要放哪些調料。


    徐雨溪震驚地看著他們,作為一個活了二十幾年,從來都是吃甜涼粉的人,她是真的完全沒有想過要開辟這種新口味。


    站在她的角度,怎麽想都很詭異,不用試都知道自己接受不了。


    不過,她之前聽好幾個老家在北方的嫂子說過,她們那兒一般都是吃鹹的。


    什麽醬油、醋、蒜泥、辣椒油、蔥油,再加上黃瓜絲、豆腐幹之類的,直接就變成了一道涼拌菜。


    宋稼雖然已經在海島待了十多年,但本身確實是北方的,說不定就是喜歡這種家鄉口味?


    “味道不錯。剛入嘴不習慣,吃多幾口以後,就覺得挺好吃的,酸酸爽爽很開胃。”


    等到吃完手頭那碗,宋稼果真重新給自己做了份鹹口的,還熱情地招唿大家一起來品嚐。


    徐雨溪擺著手連連拒絕,涼粉必須吃甜的,這已經是刻在她骨子裏的味道。


    “確實挺好,醬醋把青涼粉的臭青味掩蓋得很徹底。”


    胡蘭蘭興致勃勃地過去試了一口,也覺得很滿意,“決定了,以後做青涼粉,我就吃鹹口,做黑涼粉,我就吃甜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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