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進受傷後的第三日,鐵衛率一眾親衛從侯府趕到了軍營。這次出城沒有受到絲毫阻攔,因為他拿著檢校司和禁軍兩塊通行令牌。


    路上那些架子和釘在上麵的屍體還在,不過又被斥候又澆上火油燒成了焦炭。本來就有令人作嘔的腐屍味道,現在又夾雜著火油燃燒後的熏人氣味,這一路上鐵衛他們都是把紮緊在臉上的布巾子緊了又緊,不時地撒上些水隔絕氣味。


    即使這樣到了大營前,幾人還是找了個清淨的地方幹嘔了一陣。鐵衛道:“斥候隊這些殺才,盡出些變態的招數,這還讓不讓人好好趕路了,吐得我膽汁都沒了。”其他親衛也沒好哪去,臉色都不大好。


    幾人牽著馬到了大營前,鐵衛見今日在營門值守的折衝府校尉宋崇倫是舊識,便打趣道:“斥候隊那群兔崽子隻是將那群兇人烤熟了?就沒有尋著中意的地方啃上幾口?”


    值守校尉宋崇倫本來板著臉要驗看進營文書的,見來人是鐵衛便哈哈一笑,大手一揮趕走了身後幾名按著刀柄的軍士。才說:“那醃臢之人可不值得咱們下嘴。不過斥候隊前兩日剝了不少人皮,正在大營後的柴火堆上晾曬,準備鞣好了做成皮囊,待抓到主謀裝了骨肉一起煉化,讓那些陰狠之廝永世不得投生。你若中意我待會去交代一聲,給你留一塊做墊子。”


    聽到這,鐵衛幾人臉色更加不好看,宋崇倫更得意大笑。鐵衛朝著他踢了一腳,卻被他輕輕躲過。畢竟在大營,兩人不好繼續打鬧,便一起向中軍大帳走去。


    在帳外十步大聲通報後卻無應答。問過守帳軍士才道高將軍不在,可能是去探望大帥了。“大帥”是神機軍上下對武進的敬稱,本來是稱作大將軍的,但後來又來了個掛名的將軍,為了區分在心目中的不同分量,先是從高和傑這改了口,後來成了全軍士卒都統一認可的稱唿。


    鐵衛瞪了守帳軍士一眼,看是生麵孔才沒有發作。宋崇倫還要去營前值守,兩人便互相懟了一拳算是作別。鐵衛在其他士卒指引下去了武進寢帳。


    還未到寢帳,便聽到武、高二人的爽朗笑聲,心裏不禁輕鬆了一下。在帳外大聲問請,得了親衛通傳才敢進帳。五大三粗的漢子一見武進便紅了眼眶,單膝跪地行軍禮後還抹了一把眼淚。武進和高和傑看到,不禁又大聲笑起來。


    武進打趣道:“鐵郎將,都是要做父親的人了,怎麽還哭天抹淚的,是被自家婆姨欺負了?來找我給你撐腰?先說好了,我可還算半個娘家人,未必會向著你。”話剛說完,抬頭便見鐵衛雙膝跪倒以頭杵地。


    趕緊讓身邊的親衛把他拉起來,這家夥還撅著不肯起來。


    “鐵衛!站起來說話。我雖是上官,也是你兄長,就算犯錯也用不著這樣。”


    “小子趕緊起來,怎麽連大帥說話都不好使了?”高和傑也在一旁說。


    鐵衛這才爬起來,任由親衛幫他拍打膝蓋上的灰土。武進和高和傑一看鐵衛這臉又樂了,七尺多的漢子鼻涕眼淚淌得滿臉都是。


    “你不要自責,那天是我讓你在府中坐鎮指揮的,那是防著對頭玩陰的抄了咱老窩。那種情況下,你要是在我至少會傷在你後頭。”


    高和傑站起身來走到鐵衛身後,朝著屁股蹬了一腳,說:“行了。我替大帥罰過你了,下次你小子再多長點心。呸!我說錯了,不會有下次了。你用雙牛眼瞪我幹嘛,我不是改口了麽?怎麽著,翅膀硬了敢和二叔比劃?”


    “那不敢,我知道打不過。”接著親衛遞過來的布巾,抹幹淨了臉上的眼、鼻分泌物,鐵衛才喏喏地說。


    “你們倆這都什麽輩分,哪出了二叔這一說?鐵子你也是傻,跟著瞎答應,連帶著我也矮了一輩。行了,哭也哭過了,罰也罰過了,說說檢校司讓你帶過來的情報。”武進比較著急了解目前朝廷和內城的情況。


    “哦,禁軍昨日進行了整頓,向院丞和趙都檢點按照陛下的意思把與士家有關聯的實權指揮使、點檢都換了下來,具體情況都在這。”鐵衛把檢校司的參報呈遞給武進。


    “另外,檢校司在京都的暗線全都動起來了,史園鯤大約藏匿之處也已查明,為了不打草驚蛇目前隻是暗中監視。對張永德和李重進的監視一直在進行,人手充足,就算是他們家有條狗出去都有人盯著。這兩天兩家一共有七人到府,都有檢校司的暗樁在徹查。皇宮裏發現了泄露將軍行蹤的幾個閹人也有人隨時監視,定不會有疏漏。”武進聽罷點了點頭。


    鐵衛又說:“朝中有幾人在聽到將軍遇刺後沒有反應或者反應最激烈的,都已經記錄在案,正在核查。其中一人從未在檢校司的視線得到重視,就是戶部侍郎符令光。”


    “符姓人在本朝本就不多,從政為官的就更少,此人可能會與皇後家族有所關聯,切要告知德生小心謹慎,不可讓人察覺出半分來。另外,今晚我要入宮,讓德生使人接應。”想了一下,武進又說:“不要派人去了,人多言失,使飛鴿傳書吧。”


    鐵衛用桌案上的紙筆寫了消息,出門去辦事了。武進對高和傑說:“二哥,我今天感覺好多了,今晚便返迴內城,讓斥候隊隨我同行。大軍保持戰備狀態,一旦陛下需要時我會讓鐵衛送來虎符。另外,你們可以操練新軍為名,在外城不遠處每隔一兩個時辰射幾發爆裂彈,把響聲弄大些。”高和傑應聲道:“喏!”。


    鐵衛送了消息,迴到大帳時武進已經準備完畢。鐵衛拿出軟甲要給武進穿上,武進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不穿。鐵衛不肯,還是要武進穿上。武進笑笑說,有他在比什麽甲都可靠。


    穿著一襲灰衣出了寢帳,讓鐵衛一個人陪著在營中慢慢地溜達,感受肩腿受力後的反應,也適度活動著筋骨,為今晚或之後的生死搏殺做著準備。


    營地中不免見到一些熟悉的麵孔,那些都是他帶過的士卒,當時的小卒現在也都成了老兵,有的成了隊正。見到將軍可以走路都是非常高興,紛紛與他見禮。一些後來的新卒沒有見過將軍便偷偷地問身邊的老兵那是不是大帥,得到肯定答複後眼中盡是敬佩之色。


    武進一直為人和藹可親,與士卒從來都是言談隨意,從不擺上官的架子。見大家都在忙碌著備戰也不多做停留,隻是和相熟的人打了招唿再說上幾句便向其他處走去了。


    神機軍的軍醫周燁栩是武進從禦醫監高薪挖來的。本來人家不想來,武進就把自己知道的後世外傷急救常識整理成了小冊子,帶著和周燁栩談了一次,用這些幹貨硬是把禦醫監治療外傷最厲害的禦醫給勾搭到了神機軍。後來聖人知道了,都笑罵他實在太過分,挖牆腳都挖到了他家。正在溜達著,便見軍醫急忙找過來了,但並不是因為擔心傷勢,而是來問一些外傷急救上沒有理解的問題。


    三個人一邊說一邊走,竟然走到了後營行軍主簿的地盤上。看著不遠處幾個斥候隊的人正在往一張半透明的皮子上噴水,就覺得很好奇,正要走過去便聽鐵衛在他耳邊說:“大帥,那些是人皮,是斥候隊截殺的刺客。”


    “啊?”武進知道最近斥候隊殺了不少刺客,但是沒想到這些家夥竟然玩起了花活。讓鐵衛把斥候隊正叫來,準備問問他們是怎麽想的。


    隊正夏開衝祖上是獵戶,一身追蹤的本事做斥候正好。說起從軍中幾千人裏發現這樣的好苗子也是巧合,那時北征大勝還朝,路程中陪聖人狩獵,圍獵野獸過程中發現了夏開衝,當時夏是安排給武進引路的禁軍小卒。武進相中之後就以一具弩車的“代價”換到了帳下,自高平之戰後就一直跟著武進,逐步培養成為斥候隊首。從被人瞧不起到現在負責軍中最精銳的斥候隊都靠了武進的提拔。


    夏開衝俯身拜見,滿臉的欣喜。


    “老夏,你的兵不錯,都是漢子,這次對付刺客你們都立了功,我會記著。我們是兵,可也不要像蠻子一樣動不動就剝皮抽筋。這些刺客雖然該死,但也終究是我漢人血脈,總是覺得這樣不妥。朋友我們要尊重,敵人我們也要尊重,這樣才是軍人。”武進繞著彎子說。


    聽大帥這麽說,夏開衝自然明白。“大帥,弟兄們知道這些混賬是衝著大帥來的,所以才激憤,但剝皮抽筋確是有些過了,一會就讓他們把這些皮埋了。”


    武進點點頭。


    “也不要都埋掉,問問弟兄們,哪一張是帶頭的給鐵衛,我自有用。迴去要好好和弟兄們說,別讓大家涼了心。另外準備好裝備,今晚帶你們一起進城,該和藏在暗處的歹人們好好算算了。”說完便將視線轉向了天上的一大片白雲,白雲一麵亮得刺眼,另一麵呈現深灰色,其中又夾雜更加深邃的暗色。


    夏開衝應喏後,急忙跑向斥候隊的營地,隨後便響起集合的鳥鳴笛聲。隨後不久,後營便升起一股黑煙,散發出一股火烤皮肉的焦糊味。


    戌時,營中報時的竹梆聲響起。


    神機軍千人隊袖子上分別纏著紅、藍的布條從大營中成列跑出,這是已經在兵部備案的夜襲演練,隻是時間與之前申報的日期差了幾天。千人隊掃蕩了從大營到陳橋門周圍,確定沒有人隱藏後便成建製地在野外點起篝火露營。


    全副武裝的百人隊在夜色下從新曹門潛入外城,留半數人控製城門,餘下的再從望春門入內城。入城後有人接應,十幾人乘車、騎馬向皇城而去,其餘人等至東華門附近便散開,消失在夜色中。


    尚不到亥時,街上早已無人。一行人由東華門入宮城,在兩個絳色袍內侍的小心引領下入宮。五人中居左的便是身著士卒帽袍的武進,其他人分別是工部尚書馮可、都檢點趙匡胤、刑部侍郎薛居正、檢校司權司丞張奇。


    幾人由側殿門進了崇政殿,直到禦書房前停下時,張內侍已經在此等候。張內侍殷勤請幾位進了禦書房。


    聖人已經是在禦書房等著,見幾人進來見禮便讓他們就座。武進最後一個進了禦書房,行禮時才將帽袍褪了下來交給了守在門旁的一個內侍。至此他已不用再掩藏行蹤,那些想知道的人一定很快就會知道。


    聖人見到武進時竟站起身,扶著武進行禮的手臂讓他免禮,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才問:“元章的傷可是好些了?”


    “迴陛下,臣隻是皮肉小傷,不礙事。”武進笑著迴答。


    “朕已聽趙點檢講了,你還說小傷,快坐下來。朕已讓內侍去拿些軟墊,一會我們說話的時間可能會長一些。”


    聖人的話已經讓其他幾人明白武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不便插話,在武進落座後依次在內侍擺放的繡墩上坐好。幾位內侍又為幾人送來小幾,擺了一些瓜果和茶壺、茶杯,看來是為幾人做好徹夜長談的準備。


    聖人問武進受襲時的情況,武進也不隱藏,將當時的情況詳細講了一遍,沒有一點誇張。在座其他幾人在一側聽著也感驚心,尤其是刑部侍郎薛居正,聽到最後不禁向聖人進言道:“陛下,何人敢如此大膽?敢在京畿之地謀刺當朝大員?眼中可還有我朝廷?此事不可不深究,權請將此案交於微臣辦理。”


    聖人接著薛居正的話說:“自是如此,今日請薛侍郎來便為此事。卿向來辦案公正,此案就交由薛卿主辦。隻有刑部還不行,大理寺、禦史台也要派幹吏參加,檢校司要協辦。卿即刻便可去辦理,十五日內要給朕一個結果。另外,此案結案後朕有意重修刑典,刑部也應著書吏提前準備。”


    薛居正向聖人告禮離開,王德生已經安排手下幹吏在宮門口迎著薛侍郎,自會將案件中涉及的各方麵情況向其介紹並著一隊暗衛協助捉拿嫌疑人。


    薛居正離開,聖人便對武進說:“元章可將已有謀劃講與馮尚書、都點檢,如若可行,張權司丞須配合都點檢一同施行。”


    武進明白聖人是要借他的口說話,這些謀劃是早就與聖人通氣並得到許可的,說是兩人密謀也沒毛病。不過畢竟隻是由兩人謀劃,其中很可能仍有未考慮到的方麵,今日和盤托出既是時間到了,也是需要聽到更多完善意見。道理雖然如此,但是由聖人參與仍有不足多少還是會有尷尬,如此由武進來說最好,即便謀劃中有不足之處也可更改而無損聖顏,果然是權位越高越好麵子。


    別說君臣有別,官大一級還能壓死人,武進隻管講、聽和施禮感謝就是了。


    武進應喏,開始講計劃及至目前為止執行的情況。“陛下在繼大位後便著力富國強兵,但過程卻很有阻力,其中周折老師和點檢應該也有所了解,張奇一直在檢校司知道的也最為具體。明著來看是權臣、世家、軍隊、地方勢力間的相互製衡,但是實際上卻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目的無非是阻止變革的繼續進行,以相互勾連的形式保留自身已有私利。勾連各方勢力都有參與,其中影響最大兩方麵力量是世家、地方勢力。”


    緩了一下,看了聖人的反應,武進接著說:“地方勢力原來能做出的幹擾無非就是買通權臣或是阻礙政令在地方的通行,也就是陽奉陰違,不是影響到其根本絕對不會有謀逆之心。對,我說的就是原來。現在因為與門閥望族間的勾連有了更多招數,朝廷早先使用的節製地方權力和替換幹吏的辦法便在效果上打了折扣,一旦朝廷強行推行政策,上下聯起來反對更是大麻煩。”


    武進看向聖人,見聖人點頭才繼續說下去。“再說門閥望族,他們在京都本來就有根深蒂固的影響力,更是在朝廷權力下結成了密不透風的關係網,一直在拖慢聖上詔命的施行。雖然聖人已經調整了影響力最大的幾人的職權,但仍占據著朝廷中不少重要部門的重要位置,能力仍不可低估。除非有無可反駁的理由和證據,否則不宜一次處置多人。”


    武進和老師對視了一眼,又用餘光瞥了下趙匡胤,猶豫了下才接著說:“張奇在一年前的調查中就已經發現門閥與禁軍中的一些將領已經有了勾結,不僅許以重利且試圖已聯姻、結義等辦法加強聯係。一些原本忠於陛下的武將沒有抵擋住權、利攻勢,已經合流,這還不算隱秘不可察之人,到了關鍵時刻就存在極其危險的可能。其實朝堂上的事情遠沒到生死相見的地步,無非是爭些權力罷了,彼此還是留有餘地的。就是兵權最險,不可有絲毫鬆懈。這就是為何我兵行險著的原因,實在是沒有其他更好辦法。”


    武進再頓了一下,低下頭說:“不是想故意瞞著老師和趙兄長,陛下也對您兩位的忠心絲毫不疑,隻是提前點破之後的反應不再如此自然,容易引發眼線的懷疑。畢竟老師在文官之中有舉足輕重影響力,趙兄更是掌控七萬禁軍主力。將所有幹係都係於我一身,也是防著有人鋌而走險在暗中行刺,畢竟老師是文官且身邊好手不多,弟子因不願讓師長涉險而極力反對。趙兄雖武藝卓絕卻難防暗箭,不如我一直都是行於暗處。前幾日我遭刺殺便是例證,這個代價是陛下最不願意為此付出的交換。”


    說完向著馮可和趙匡胤各施了一禮。


    馮可笑著說:“哎,你乃我得意弟子,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用記掛此事。”


    趙匡胤也說:“元章在謀劃和戰陣上都遠勝於我,我老趙心服口服,就是這份好意我也得領。”


    聖人對兩人的表態很滿意,點了點頭,示意武進接著說。


    “其實陛下曾給我出題問如何消除門閥對新政的影響,我思考許久才有兩個建議:一是削其實力;二設立規則。削其實力必須要先了解其實力的核心在於何處,因此便有了陛下許我前期做局;設立規則便是完善刑律為始,以朝堂政治規則為末,形成大多數人所接納和執行的規則,便可以長期控製門閥望族觸手在朝政中的伸展,讓其再無法任意幹涉國政,因此有了至去年開始的一係列情況發生。”


    “在陛下施行新政之前,我便已經做出參與其中的姿態,為的是誤導利益相關者,吸引其表露態度。陛下又故意將多項他人欲求的權力委任與我,當然有人向陛下提出掌權過重的擔憂,陛下故意留中不發,這些人便不依不饒。按照以往經驗,最早提出異議的人嫌疑很大,一直堅持異議的人幾乎可以斷定必有原因,再找到相互間的聯係多半就摸到了關係連結之處,便足以由檢校司注意和去調查了。”


    在陛下的許可下準備三步做這件事。第一步,免職,讓那些人認為有機可乘,相互串聯;第二步,冷落,便會有人願意跳出來表達想法;第三步,啟用,迫使更多藏於幕後的同黨跳出阻撓。其實還有第四步,便是在啟用後的刺殺,這是最直接的證據,至少可以找到他們在軍中的爪牙並及時斬斷,至少南征時不會軍心不穩。第四步因為要涉險,我擔心陛下不同意,所以從未提及,當屬欺君,請陛下責罰!”


    郭老大歎氣,說:“朕得知元章遇刺便已察覺。武家人丁不旺,你的發妻有孕卻尚不知兒女,如此舍身而取義,朕怎麽會怪罪呢?朕之意倒是想多幾個元章,少些門閥大族的影子才好。”


    武進忙行禮謝恩,繼續講:“計劃的前兩步還算順利,想找的人也逐一浮出水麵。先是步軍都指揮使袁彥帶頭上密疏參請陛下降詔嚴懲,稱我是佞臣,這人是個超出預期的驚喜。緊接著是都點檢張永德,倒是有些新意說的全是希望陛下提拔我的話,就在剛被降職還待參之時。還沒來得及消化,兵部尚書張昭遠竟舉薦其二子張秉謙接手神機軍,好個舉賢不避親。其他小人物還有不少,多是做探路石或敲邊鼓的也無需理會,以後時機到了檢校司自然會找他們。”


    馮可問:“這些人為何此時出現查到了?如何處置?”


    武進答:“經查確有人在背後活動,其中便有清河崔氏、趙郡李氏、太原溫氏參與。至於還有多少望族也是主謀卻再無實證,隻好暫時將這幾家監視起來,盡可能多送進去些暗樁。”


    有內侍來,給在座幾位人臣端了茶具又斟了茶湯。武進端起抿了一口又接著說:“陛下讓一向與我不和的張上監故意透露出要重新啟用我的消息,就是計劃的第三步。失勢後轉眼又得勢,官職竟然更進了一步,這讓藏在幕後的人馬上便急了,為了能繼續隱藏竟將張永德推出來擋箭,陛下也就順勢卸了張公的兵權。我隨後就重掌檢校司和神機軍,尤其是張永德的檢校太尉被我輕易架了起來,神機軍又擴編增員,讓那些人不得不害怕我的報複而選擇鋌而走險。”


    趙匡胤道:“進哥,那些人其實是你給硬逼出來的?”


    武進意味深長地看了趙匡胤一眼,道:“這些人躲在黑影裏耍陰暗習慣了,要不是胡蘿卜夾大棒如何會主動跳出來?哦,趙兄,胡蘿卜便是蘆菔,意思就是一手拿著東西引其現身,一手揮棒擊暈的意思。”


    趙匡胤故作“懂了”的表情。


    “能躲避了刺殺純屬僥幸,要不是身側護衛抵命相保,進何以有機會向陛下和老師、兄長語焉。”


    “進哥後來在那徑山寺中圍剿兇徒,一戰擊殺史園鯤及部下三十二人及寺中惡僧一十七人。雖然兇徒伏法,卻也莽撞,當緝拿後查明幕後主使才更要緊。”


    “趙兄,史園鯤等人早知必死,是故意引我前去。要不是提前派暗衛潛入並弄濕了地下火藥的引線,怕是我和幾十個弟兄早隨著史某人灰飛煙滅了罷。事後足足起獲兩百餘兩,倒是史園鯤那廝如何獲得火藥禁品,還要請趙兄早日查明。”


    趙匡胤的表情不大好看,聽了武進的話也隻是點頭應和。史園鯤是他的手下,火藥這種禁品八成也是從他的營屬流出,臉色難看才是正常。


    郭老大並沒有就此責難趙匡胤,也隻是督促了幾句便轉向了其他話題。


    武進知道這是聖人故意避開話題,也許是對趙匡胤的迴護,所以也不再多提,隻聽著幾人談話也不再言語。


    說完了近期的幾件可以談的大事,武進和張奇正想告退,不妨聖人竟要他倆留下。生命不可違,隻好規矩地站著等招唿。


    當隻剩下三人時,郭老大讓武進近前就坐,和武進說起閑話來。


    內侍匆匆進殿稟告,張永德與李重進請求覲見,郭老大看了眼武進說:“朕便是在等這二人。你們隨張內侍迴避一下。”武進和張奇便從屏風後的一扇隠門出了禦書房,去側殿等候。


    內侍傳召檢校太尉張永德、侍衛都指揮使李重進覲見。兩人進了禦書房便跪伏於地自稱有罪,希望聖人寬恕。


    聖人看了他們一眼,道:“你二人在先帝健在時已然盟誓忠心輔佐我振興朝綱,但是事實卻與誓言相悖。李重進,你暗中指使戶部侍郎符令光偷製偽幣擾亂幣製,盡管沒有直接證據,但這個嫌疑是洗不脫的,最好心裏清楚;張永德,你暗中指使史園鯤行刺朝臣,此事亦難脫身。朕該如何處置你二人?”


    張永德不敢做聲,李重進卻梗著脖子說:“武進年紀不過及冠,卻掌握軍、檢要害部門,若容他一家獨大,臣又如何放心讓其圍繞於陛下左右?倘若其不借檢校司打壓朝臣,獨攬神機軍軍權,主軍器監私造軍械,利用生意豢養私兵,臣斷不會使人刺殺。”


    聖人聽了,將手中正批閱奏疏的朱筆擲向張永德,筆頭打在他的前額留下了一大塊朱砂紅色。


    “武進雖年少,但於國有功,你們明明也知道。便是一般朝臣,如此惡行就不怕壞了規矩也得此報!朕答應先皇,隻要是你們不造反便保你們富貴。先皇遺命必不可違,朕便再給你們機會,若有再犯定懲不赦!”聖人說完便揮手讓內侍將二人攆出大殿。


    李、張二人出了大殿時,卻在殿前見到了武進。武進微笑著給二人施禮,聽到二人發出了不屑的哼聲也不生氣,從身後內侍手裏接過了兩個布袋,分別送給李、張二人說:“小子最近新得了一種染料,可將圖案印製在皮子上,即使用刀也刮不掉。難得見到兩位,便作為手信,還望笑納。”


    張永德和李重進都沒有反應過來武進到底是什麽意思,便有內侍將兩個小布包送到了兩人手上。武進卻沒有再說什麽,而是在內侍引導下從兩人身邊走過,徑直向殿內走去。


    李重進本想丟掉,卻被張永德攔住,示意不要因小失大再受責罰。二人拎了布包出宮,分別上了各自的馬車迴府。車上,兩人都打開了布包,都見一本半透明線裝書,書上印的卻是一些名字,仔細查看竟是手下參與刺殺武進的一些將官和兵卒。翻至最後一頁還有寫有幾個歪斜字:“兇人之皮權作留念,萬勿遺失。”


    歪斜大字自然不是武進寫的,那是鐵衛的大作。


    武進遇刺第五日卯時,聖人詔命由中書省下達,不少朝臣的職位都被調整。刑部侍郎裴巽被任命為尚書左丞,不再管理刑部事宜,成了管理文書的秘書。兵部侍郎陶穀為吏部侍郎,專門行官吏晉升考核之事。其他各部官員也多有調整,不少新貴獲得晉升,如禮部尚書竇寧固、戶部尚書李濤、太常少卿姚通、司農卿李鍇、太常寺事竇儼致仕等。


    天雄軍節度使、檢校太師、守太傅、兼中書令、魏王符彥卿再加太尉職銜。


    當日辰時,聖人又下詔,判:楚州兵馬都監武懷恩、防禦使張順因犯案被刑部徹查,兩日後公開處死;諸衛將軍、濠州行州刺史齊藏珍因冒充檢校官罪杖斃於庭;棣州司馬李知損被流放沙門島,終生不得返迴。


    聖旨傳報與朝廷和地方後,一大批高官顯貴自覺地辭去了官職,致仕奏疏堆滿了聖人禦書房的案幾,地方上告老還鄉者更多。


    又過五日,武進被聖人封為太子太師、天策上將兼兵部侍郎、軍器監丞,統領神機軍五千精銳。王德生正式被任命為檢校司司丞。劉靄任命為軍器監副監丞掌全國兵器的發放和管理。


    十月,朝廷大興科舉,詔稱:不限資、見任職官,黃衣草澤並許應招。一時間平民子弟中尚學者紛紛報考,許多有才華士子被錄用。


    年底,《大周刑統》初稿向各方征集意見,市井百姓也可參與。


    經此變化,世家門閥在朝廷和地方的勢力進一步被打壓,皇權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也為征伐燕雲十六州的計劃做好了下一步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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