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 酉時三刻


    沈括與徐衝告別,迅速返迴城外瓊林苑,也沒進老楊家直接去了駙馬府。駙馬府上下都認識他,自然讓他進去。不過駙馬不在,管家說是嫌這裏不吉利躲親戚家去了。沈括便一人到花園裏尋找。


    他很快找到了深處牆頭的那根楊樹樹枝,就在下麵搜尋起來。可恨天色已晚不容易找,他不死心於是向管家要來一盞油燈蹲在牆邊搜尋。駙馬府裏正人心惶惶,除了駙馬和老夫人躲到鄉下親戚家裏,下人們也都四散去投奔各處。自然也沒人管他。


    沈括就在牆下草叢裏找了好一會兒,找到一根拇指粗細的竹筒,附近沒有竹林,不知道什麽玩意兒?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賊留下的?於是就擦幹淨留在身邊。又找了一會兒,沒什麽發現,正有些泄氣要走,感覺腳下踩到什麽尖銳物。抬腿看,一根鐵鉤鉤在了鞋底,趕緊拿起來一看。正是一根鐵鉤。


    他到假山處,將油燈放在石頭上,將狗爪仔細擦幹淨放在光亮處細細看。假山上大概潑過大糞用來辟邪,一股惡臭撲鼻而來,但是沒有打斷他的迴憶。


    這確實就是西羌爪裏的一個爪鉤。西羌爪仿造人手,一共四根抓鉤,每根各有關節,所以可以當做飛爪鉤住屋簷、樹枝,也可以將爪鉤握起,形成一個可以遠距離殺敵的鏈錘。這個東西在戰陣上確實可以作為一件兵器,但是它也有嬌弱的部分,便是如指節般的關節。它的關節是一個逆鎖死機構,如果抓住什麽東西,可以承受很大的力,但是如果碰撞到關節反麵,則很容易損壞。


    沈括迴憶起十天前,自己為了潛入晏府甩出那個飛爪時,因為生疏幾次砸到了牆上,這大概是王勝後來向徐衝發牢騷說,他的西羌爪有些鬆動的起因。


    出於對機械的興趣,他在借到這個東西後,確實仔細觀察過。所以他現在有些暈眩,因為他幾乎可以確定,這根掉落的爪鉤,就是王勝那隻西羌爪上的。自己胡亂扔出去砸到地上造成的卷刃都還在。


    須知那王勝此刻可正在宮中值班,而且最近外地來的禁軍格外受官家看重,不再在前三殿守護,甚至替代了侍衛親軍守衛了很多重要去處,比如官家和皇後的寢宮。


    他不敢再往深裏想,王勝和他的一夥兒兄弟都是在河北剿過王則造反的。他們確實和彌勒教有過交集。


    他趕緊離了駙馬府上了馬急著向城裏趕去,已然到了關城門的時刻,他的馬被攔住進不得,於是靈機一動去往西門,那裏守門的軍官他正好認識,因為用強弩射落那個喻景造的,暗喻日月同天的玩具後,當時幫他瞄準和上弦的那位陪戎副尉,如今已經當了兵曹參軍,正管著西城門,他自然認得自己。


    於是沈括改道去西門,路過玉清照應宮時,見那宮殿山門緊閉,四周還有士兵巡邏,自從那天射落那個靠熱氣升空的皮囊後,這裏就一直有禁軍守衛。據說是怕壞人惦記懸在裏麵的天書。


    他到了西城門門口果然吊橋懸起,便高舉他的腰牌大聲喊叫。城門上士兵都認得他,知道他是當時射落的妖人的世外高人,趕緊去找城門官。那城門官在高處看了幾眼,確認是恩公,便打開城門,放他一人進去。


    他縱馬在空曠街上飛奔,直衝到西華門,下了馬再到宮門口,門口黃門也都認得他,加上他也有腰牌。於是放行。入了宮就直接去景福殿。


    景福殿正是十日前,牆壁上突然出現地獄變相圖的地方。這十日來,徐衝便在這裏守衛。他入了宮才發現,各處通道侍衛親軍人數都多了不少,宮裏牆上都貼了符咒,各門上懸掛了桃木劍。可見宮裏還是要寫體麵,沒有人把裝糞尿的馬桶、便桶提到外麵以髒克邪。


    到了宮門,正撞見那徐衝如熱鍋上螞蟻在延和殿外來迴走,徐衝見到沈括倒是一愣,沒料到他夜裏入宮來。


    “你怎麽來的?”徐衝急問。


    “我自有腰牌進來的。”


    “來的正好,我正有些事。”


    “我也有事。”


    兩人愣了一下,徐衝將沈括拉到僻靜無人處:“你先說。”


    “我剛去了駙馬家。”沈括說著將那一截斷掉的抓鉤取出給了徐衝。徐衝將它攤在手心裏看了半晌。


    “確實是他的,難道真的是他?”


    “你今天不是進宮來試探他?如何?”


    “確實試探了一下,但是他支支吾吾不肯將那西羌爪拿出。我也覺得可疑,正等著明天出城找你。將這事告於你知道。誰知道你自己來了。”


    “我就覺得,宮裏必然有內應,正月初八起能得到貴妃將死信息,再由祈天燈送出的,必然是宮裏什麽人。”沈括道。


    “不對,不對,我等外地軍漢,也是那日帽妖出現後,才被召入宮中守衛。王勝與我一樣,也都是初八夜裏才進的宮,所以不會是他。”


    “那一定還另有其人?”


    “此事非同小可,還是趕緊報給石押班為好。”


    兩人一合計此時最好先找石文彬,畢竟他現在管著這攤子事。徐衝說,這會兒石先生多半就在官家寢宮福寧殿挨罵,因為每天半夜石押班從福寧殿出來,都是一臉晦氣,見誰都沒好臉色。


    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兩人趕緊去福寧殿門口,正好看到石押班領著兩名小黃門悻悻出來,大致又是因為辦案不力被痛罵一頓。他見到徐衝好沒眼力勁,就擋在自己前麵,便有些氣要撒。


    “徐節級,你也知道皇城司規矩,各有職責,不可亂走,真要來了妖孽,你不在當值,官家怪罪下來,是責罰你還是責罰我?”


    “先生,我與沈先生有重要事情要講。”


    徐衝一語,那石押班立即領會。趕緊屏退左右,跟著兩人到無人處。


    這些天他早就急瘋了,天天盼著那該死的客星消失,然而它又天天在天關掛著,何止是深夜,晨昏時都能見到,已然滿城風雨,都說大宋克星到了。景福宮裏冒出的地獄圖,已經十天也破解不了,官家便例行將他召去臭罵。這會兒他聽說有要緊事情講,自然猜到必然和案情有關聯,簡直是救命稻草。


    沈括和徐衝你一言我一語,將所有事情講給他聽,當然隱去了曾經潛入晏府的這部分。石文彬不算很聰明,起初也聽得有些犯糊塗,但是很快抓到重點。


    “我算是聽明白了。你二人說,昨夜駙馬府裏偷走神筆的賊,極可能是這個王勝?”石押班說。


    “還不敢確定。”


    “王勝。我知道這個人,與皇後宮裏宮女蓮秀勾勾搭搭在一起。”


    石文彬果然掌管皇城司,宮裏這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全都瞞不住他。連徐衝都不知道自己好兄弟偷偷勾搭宮女,他就知道。


    “此事,有些怪異啊……”石押班背著手,在宮牆下陰影裏走了許久,“我倒是一直知道娘娘想要那支筆,但是駙馬不肯給。是不是讓王勝去偷?但是王勝怎麽與帽妖又有關聯?”


    石押班自言自語起來,他的話顯示他的情報工作還是夠格的,但是推理能力一般。


    “如果他是彌勒教,偷那支筆又有何用?但是皇後為什麽也想要?”他茫然抬頭看著徐衝。


    “不知啊。”


    徐衝當然知道輕重,石押班的問題涉及到了皇後,這是自己萬死不能摻和進去的,如果要有什麽結論,最好讓這個老頭子自己得出來。現在隻差分毫了。


    “那日發現貴妃八字的小骷髏,就在禦花園?”他猶在推理,沈括和徐衝沒人敢接茬兒。


    “禦花園正在皇後的坤寧宮後。平常沒人。你們說,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關節和要害,我還沒想到的?”


    “我等愚鈍,不敢妄加推測。”徐衝果斷放棄迴答。


    “皇後娘娘倒是一直對貴妃敬愛,也為貴妃祈福釋放了祈天燈,然而……貴妃薨,按皇後禮治喪,皇後也曾有些怨言。官家最近也是有些疏遠皇後……”


    他一個人在那裏東拉西扯,倒是喚起了沈括一些迴憶。那天在景福殿大宴群臣時,官家就有些喝多,在牆上題了一首太宗詩後,自己一個人離開將皇後一人留在那裏,多少有些失禮。可見官家與皇後其實並不和睦。


    “糟了,若那王勝與蓮秀有染,蓮秀又是皇後身邊最親近的……豈不是……”石文彬終於想穿了那一層,現在連他也不敢說下去了。


    “徐節級,剛才你說,你試探了王勝?他不肯將那什麽什麽飛爪給你看?”


    “正是。”


    “哎呀,你怎的看著聰明,肚子裏糊塗?怎麽做出這樣打草驚蛇的事來?快……快去坤寧宮後禦花園,王勝今天正在那裏當值。”


    徐衝也是滿肚子委屈,他試探王勝,隻是壓根沒把他當嫌疑人,隻是為了排除他嫌疑而已。


    石押班帶著這二人就向坤寧宮去,走到後苑,正要穿過花園去坤寧宮後門,遠遠看到裏麵人影幢幢。於是三人小心翼翼靠近。石押班以前大概當過皇城司探子,很會偷聽窗戶根,看他一把年紀,躡足潛蹤起來,一點動靜也沒有。


    三人躲到山石後,就可以聽到是一男一女兩人說話。男的正是王勝。


    徐衝探出頭去,可以看到他的好兄弟王勝正神色緊張與那宮女說話,然而還是有些遠,聽不清說什麽。


    他們說的有些激烈,似乎在爭吵什麽,但是嗓門兒壓的很低,根本聽不見。又過一會兒,卻見又有幾條黑影靠近,竟然都是坤寧宮守衛的顏秀、郭逵和孫利。這幾位也都曾在潘街追過帽妖,最後追著追著就到了傀儡棚,結果貓妖沒追到,還丟了五個木偶。這幾個人在那裏比比劃劃,其中顏秀拔出腰刀,虛空一揮,做了一個拚死一搏狀。


    徐衝大駭,萬萬想不到,竟然是他們幾個?難道這些人都卷入了什麽陰謀不成。石文彬有些怕了,他想要退迴去找人,好巧不巧踩到樹枝發出一聲響。


    那邊密謀的六個人一起轉頭,正好看到石文彬。


    “既然事敗,那就在今日。”王勝大喊一聲,拔刀衝了過來。徐衝猛閃出,擋在他前麵。王勝掄刀就劈,絲毫不留情麵。


    徐衝舉刀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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