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 午時一刻


    沈括在樓上焦急地看這駝背老頭並後麵緊跟著幾名後生,一群人正在廟門與一人交談,那人正向廟裏指指點點,想來小蘋換了身衣服帶著薄紗遮臉的帷帽,還是被盯上了。這是何等執著的親翁?眼看追到京城也要置兒媳於死地?


    幾個人快步上台階就像廟後闖去……


    沈括暗叫不好,趕緊起身在桌上丟下幾百文錢就飛奔下樓,出了門急轉向那月老廟去。街上人太多,實在是快跑不得,好一會兒才趕到台階下已然是氣喘籲籲,來不及穩住唿吸,他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就奔上石階直入廟裏,就看到剛才收錢的廟祝正倒在地上罵街。


    “什麽橫死的醃臢畜生,敢在白日裏撒野搶人,也不瞧見這月老廟是有王法的地方,脫不了官司你們還得孤寡報應,來世也不得好報,必是鰥命。我呸……”


    沈括也不多問他,徑直衝進後院。那顆桂樹就在那裏,上麵係滿了紅絲線在風中飄散。後門洞開處,隱約可以看到後山上有人正扛著小蘋在跑。


    他追出後門,向山上跑去。他心裏盤算著如何行事?此時若是去報官,就失了小蘋去向,不如先偷偷尾隨找到他們去向,然後再暗暗退迴來報官為好。與船家約定好的未時起航,則無從牽掛了,至於楊少卿給出的到京城時限,也隻能先拋諸腦後,隻有等先救了人再說吧。


    他拉開距離在後麵偷偷跟隨,時而可以看到小蘋就在前麵一裏外,被人扛在肩頭走,她倒是也不掙紮也不喊,大概被捆結實並堵住了嘴。


    前麵人走的不快卻腳下也不停,沈括小心翼翼緊跟在後麵,他也擔心被發現。他不敢細想其中危險,或許那老頭認出自己,多半會猜疑自己就是奸夫,搞不好一起沉塘。


    一直追到未時,想來那船已經自顧自開走了,那幾人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沈括環顧四周已然身陷山中,若天黑恐怕連迴去的路都找不到了。看來有失計算了。


    又追出一程,也不知道時辰,隻是天色漸漸黑下來。前麵小山丘上有了一座房屋輪廓。一行人進去後那裏亮起了火光,看來終於到了這夥賊人落腳點了。


    沈括偷偷靠近後發現,是一座破廟,門口神像倒了,兩邊圍牆也坍塌了不少。他躡足潛蹤翻過斷牆,到了大殿外麵。看到那裏有一個架子,架子上懸掛一隻木籠,大小正好可以塞進一個人。一名黑衣人正爬在架子上,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調整上麵的轆轤。沈括借助夜色繞過這人到了廟後麵,聽到山後潺潺山澗聲,想來下麵有水。


    他轉出破損後牆便到了山崖邊,向下麵看了一眼,下麵隱隱有波光,確實有一處深潭,看著不遠但是沒有下去的路,這大概是他們做了一個架子和轆轤的原因吧?要把木籠從這裏放到下麵深潭裏。看上去頗有儀式感,為什麽搞的這麽麻煩?


    他從廟後麵向裏鑽,小心避開大殿裏麵火堆傳出的搖曳光亮,利用蒿草遮掩鑽過倒下的大殿後門,不一會兒就捱到了神幡後麵。從這裏可以看到幾個人正在裏麵。


    一身白的平兒就在篝火邊坐著,倒是沒有被綁被打,還在啃一根雞腿。駝背老頭就在他對麵坐著,其餘幾個後生散在四周。


    他尋思著今夜他們大概不會行刑了,等晚上這些人都睡著了,設法把小蘋救出來。正探頭四處觀察,隻見那老兒雙手遞給小蘋一杯茶,神情並非兇神惡煞。


    “你也知道這是規矩。規矩便是不能壞的。”老頭說。


    “我自是知道。”小蘋渴了一口茶,喝的急了竟然打起飽嗝。


    “所以也別怕,隻那麽一會兒就過去了。”


    “你何時見我怕過?”小蘋豪橫道。


    “不怕,卻為何要跑?”


    小蘋繼續啃雞腿沒有迴答這個問題。沈括想這老頭腦子必然有恙,你要溺死別人還不許跑?


    “那夜,在運河船上糊弄我的文弱書生,可是你那位書信傳情的舊相好?”老頭接著問。


    小蘋遲疑了一下。


    “若不情願,你也不必迴答。”


    “ 我與那公子隻是萍水相逢。”


    “那……你是為了他才跑?”


    小蘋停下咀嚼,卻也不答。


    “不多問了,明日便見分曉。不過,今夜得將你綁住。”


    “好,不過先待我先吃完這餐,明日你便知道我沒什麽怕的了。”


    “甚好,甚好,這才是往日氣象。大福,再拿些肉來。”


    有人將篝火上架著的烤肉取下在邊上用刀粗粗切成幾塊堆了一大盤子,看上去至少有兩隻雞和一隻兔子。切完後將這一大盆端到小蘋跟前。小蘋也不顧吃相,用手抓起就啃。沈括偷眼看見,真是欽佩這女子心寬,死到臨頭胃口竟如此好。


    “隻是沒有酒。”小蘋道。


    “斷讞前不可飲酒。這是規矩,規矩便是不能壞的。”


    “規矩規矩,不喝便不喝。”


    沈括心想,這家人邪門規矩還挺大。卻見小蘋吃飽後慨然起身伸出雙手,對麵一條虯髯大漢拎著一條粗鐵鏈嘩啦啦過來。


    沈括認出此人,便是那夜裏牽狗的那位,如果不是他牽著的那條笨狗執意向北,自己也未必瞞得過老頭。


    大漢將小蘋雙手捆住,又將雙腿也用鐵鏈捆住,兩股鐵鏈交纏在一起,上了一把大鎖。這些鎖鏈加大鎖大少說有十幾斤,即便沒有木籠,人掉在水裏大概也浮不起來了。


    萍兒手腳動彈不得,卻從容坐下翻轉身麵向著牆一動不動了,沈括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她的從容淡定的樣子著實讓人讚歎,完全不像第一次赴死。


    現在又增加了一個麻煩,待會兒這些人睡著了,也還得先找到鑰匙才行,不知道鑰匙是不是在這個大胡子身上?


    這個大胡子突然又觸發心中他心中一樁擔心,既然他在,他那條狗哪兒去了?


    真是想什麽來什麽,隻見正門外晃晃悠悠進來一條細犬。它看到小蘋扔了一地的雞骨頭,兩眼放光衝過去銜起一根就嚼。沈括心裏暗暗叫苦,若這個畜生整夜都在這裏,自己如何下手?


    細犬突然嗅到了什麽,丟掉骨頭四下張望起來,它注意到神龕後麵陰影裏藏著一個人。它倒並不急著聲張,隻慢慢走過來,想看個清楚。


    沈括隻能借著黑暗慢慢向外麵退,這隻狗仍然緊逼過來,已然呲出牙來,喉嚨裏發出低吼。它大概很自信自己就可以解決,所以也不吠幾聲。


    沈括一步步退出院牆,心裏謀劃著對策,不料一腳踩空從後山陡坡滾落下去。那隻笨狗到了懸崖邊向下張望一番,確信憑一己威力解決了問題,於是雄赳赳迴去吃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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