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玉影再進流芳院的時候, 外麵早已大變樣,裏間更是如此, 粗看覺得沒什麽,再細看,一件有棱角的物什都沒有, 一應木質擺設都換成了能安胎靜神的雲梨木。紀玉影站在暖爐前驅去一身的寒氣,屋中暖如暮春, 又不覺困悶,明燭未點, 屋中還是一片亮堂,抬頭一瞧, 原是厚重的清影紗。


    清影三層, 既擋住了寒氣,又流動了氣息。


    紀玉影清和的眉眼一瞬間的怔然。


    皇上對宓兒真好,自己呢, 自己的良人又在何處?


    夏荷疑惑探身:“二姑娘?”紀玉影迴身,眸色還是茫然,夏荷失笑, “再烤手都得紅了。”聞言紀玉影看向自己的手, 寒氣已去, 都有些發幹了,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掀開簾子進了裏間。


    裏屋並未熏香,隻有果香蔓延, 繞過竹君屏風,紀玉影看到了蘇宓,月白襦裙,懶懶倚在榻上,小腹上蓋著薄毯,見她黑黛輕顰,唇瓣微嘟,百無聊賴的模樣,笑著上前,“都圍著你轉了,你還不高興了?”


    蘇宓撐著身子起身,輕笑,“你哪裏看出我不高興了?”


    紀玉影入座。


    “兩隻眼睛都看出你不高興了。”


    蘇宓控訴地看了一眼在一旁垂眼靜立的雲暖,雲暖眉都沒抬一下,蘇宓泄氣,把薄被揪出了一圈一圈的褶兒,“我想出去玩,她們都不讓我出去!”紀玉影戳了戳蘇宓白生生地小臉,“祖宗,您就安生會吧。”


    “這才懷上正是安胎的時候,再有,現在雪化了,天又冷路又滑,我過來的時候,好幾個精壯的婆子都摔了,你要是摔了,這天都得塌了!”


    “你再忍忍,等過了三個月,那時也是暮春,正是不冷不熱踏春的好時候,那時候再出去也不遲了。”


    蘇宓何嚐不知道這些?這個孩子盼了好久,當然要靜心養胎的。可是,旁人懷了身子,都是嗜吃困睡,自己倒好,胃口也沒變大,性子卻變了,以前在家一個月都不覺無聊,現在總想出去撒歡,就不想在家呆著!


    呆在屋子裏,怎麽都不安生,就想出去!


    蘇宓歎了一口氣,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了,隻看著紀玉影道:“你怎麽有空過來了?”


    這幾日老夫人連著辦了幾場宴會,說是宴會,其實就是為了給紀玉蟬相看人家,紀玉蟬被拘在了院子裏,老夫人便讓紀玉影陪著,這幾個宴會都是紀玉影打理的,一是為了鍛煉她管家的能力,二則也在為她相看。


    紀玉蟬嫁了,馬上就是紀玉影了。


    推了推紀玉影的肩,促狹道:“你有沒有相中哪個小郎君呀?”馬上要當娘的人了,說話還這般的胡鬧!紀玉影張口想罵,話還沒說出口,眸色已覆了黯然。


    這幾日,老夫人悄悄讓紀玉影在屏風後麵見了幾位少年,都是家世匹配,清俊之才,隔著屏風朦朧瞧去,至少表麵是看不出錯的,老夫人也細細說了那幾位的品行,都是溫和不爭之輩,也都是受寵愛的幼子。


    紀玉影若是嫁過去,不用管家,承歡便好。


    挑不出來錯,可是紀玉影卻不想嫁。


    蘇宓看著她緊抿的唇,挑眉,道:“怎麽了?”頓了頓又道:“可是老夫人給你挑的,都不好?”不可能呀,老夫人一定會仔細跳的。紀玉影顰著細細的眉,想了想才低聲道:“祖母挑的,自然都是好的……”


    既然是好的,你為何還是這副模樣?蘇宓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賊兮兮道:“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啦?”紀玉影大惱,“你說什麽呢!”見她反駁不似做假,蘇宓也疑惑了,“那你為什麽不滿意?”


    手中的帕子被紀玉影擰成了一朵花。


    糾結半響,才細細扭捏道:“祖母找的,都是文臣清貴,可是我想,想要武將的……”


    那次在軍營,雖然隻是偶然一見,但在紀玉影心裏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軍中漢子才是錚錚男兒,若要嫁,便要嫁那樣的!


    蘇宓不解,“那你直接跟老夫人說呀。”


    紀玉影歎了一口氣,“你不懂,我們家,世代都和文臣交好,家裏至始至終也沒人去過軍營,可武將那邊根本就不熟,我若說了,祖母還得去費力去打聽,還不一定是真的。”到底不熟,打聽出來的,又是什麽人?


    這是終生大事。


    蘇宓:“哪裏沒人去過軍營,你忘記紀寧了?”


    小七?紀玉影還是搖頭,“小七還在邊關呢,上次祖母給他寫信問他什麽時候歸家,他還是說歸期不定。”蘇宓卻有不一樣的看法,“不是,紀寧去的貪狼國那邊,貪狼國一到冬季短糧時就會進攻。”


    “但每年開春之後到暮秋之前,貪狼國水草豐美食物充足,是兩國心照不宣的休戰期。”


    “算算時間,紀寧該迴來了。”


    紀玉影一喜:“小七要迴來了?那祖母可以放心了!”蘇宓點頭,又道:“紀寧好歹在軍中呆了幾個月,他必有相熟之人的,說不定,他的同好正好和你年紀相當家世也相當呢?問問他,自然清楚了。”


    如果是小七來介紹的話,自然比自家去打聽好的多,相處幾個月,至少清楚真實性情的,想到這,紀玉影心裏微動,會有一個錚錚男兒來當自己的良人嗎?


    …………


    還未日暮,蘭玖已經到了紀家,並未去見蘇宓,而是直接進了小廚房,挽袖做飯。這幾日蘇宓胃口並無太大變化,隻突然想吃蘭玖做的飯。蘭玖沒說他來了,蘇宓自己掐著點兒,抱著手爐就到了小廚房。


    看著在灶台前忙活的蘭玖,彎眼一眼,悄悄伸腿準備跨過門檻。


    蘭玖頭也不迴的說道:“不要過來,煙火熏著你。”


    蘇宓癟嘴。


    “我來幫你嘛。”


    蘭玖將洗幹淨的青菜放進菜籃子裏。


    “不行。”


    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蘇宓憤憤看著蘭玖高大的背影,看著他為了自己忙碌,但心裏一點都不感動,反而盈滿了委屈,不準出院子,晚上也不許看書畫畫,連廚房也不讓自己進!有了孩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蘭玖你個大混蛋!”


    蘭玖懵懵端著碗迴身,蘇宓已經迴身氣哼哼的迴房,蘭玖隻看到門邊迅速劃過的月白裙擺,眨了眨眼睛看向同樣一臉不解的雲墨。


    “她生氣了?”


    雲墨眨了眨眼,“好像是這樣。”


    蘭玖擰眉。


    “她為什麽生氣?”


    雲墨搖頭,“……不知道。”


    本來女人就難猜,懷孕了的女人更難猜!


    蘭玖歎了一口氣,太醫說孕婦情緒難辨,這才一個月呢,已經開始了,放下手中東西,大步追了過去。


    蘭玖追過去時,蘇宓已坐在了床邊,垂著頭,臉鼓鼓的,眸色越發的潤,要哭了?蘭玖上前,蹲在蘇宓麵前,伸手去握她的手,蘇宓直接縮迴了手,扭開頭,側臉看去委屈極了。蘭玖心裏長歎一聲,溫聲道:“怎麽了?”


    “怎麽生氣了,恩?”


    蘇宓眼睛瞪的溜圓。


    “你還問我為什麽生氣?”


    蘭玖:“……”


    “我不知道,自然要問你。”


    蘇宓眼淚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你根本就不關心我!”


    蘭玖:“……”


    “你眼裏隻有孩子,你眼裏根本就沒有我!”


    蘭玖:“……”


    蘭玖一下子起身,高大的身影將蘇宓整個人都罩住了,冷聲道:“將廚房朕做的東西全部拿去喂狗,喂狗還知道感恩呢!”冰冷的語氣讓蘇宓一抖,委屈鋪天蓋地,眼淚不停的落,哭的鼻子通紅,好不可憐。


    蘭玖默默看了一會。


    彎身將蘇宓打橫抱了起來,自己坐在床上,將蘇宓放在了腿上,不顧她微弱力氣的反抗,和她鼻尖抵著鼻尖,咬牙道:“小沒良心的,若朕真隻在意孩子,上次朕就生出一個軍營來了,還輪得到你?!”


    蘇宓哭聲一頓,還是接著哭。


    蘭玖氣急,伸手去捏她的臉,又不敢用力,最後隻得憤憤道:“就為了出去玩,犯的著跟朕這麽作嗎?”蘇宓哭聲瞬間一停,眨著朦朧的大眼,眼神透亮,“那我可以出去玩嗎?”


    還真是為了這個!


    蘭玖一滯。


    蘇宓手臂顫上蘭玖的脖子,軟乎乎的撒嬌,“不是我想去,是他想去呀,他不想呆在屋子裏,他想出去走!”一邊說,一邊挺著自己仍舊平坦的小肚子。“讓我出去嘛~”一邊說,一邊在蘭玖臉上啵啵啵!


    被糊了一臉口水的蘭玖:……


    “隻能在紀家。”


    “好!”


    蘇宓忙不迭答應了,終於能出院子了!


    紀玉蟬是真的沒想到,祖母把自己從家廟放了出來,居然又把自己拘在了院子裏!名頭倒是給的好,讓自己安生繡嫁衣準備出嫁,笑話,紀家的女兒出嫁需要自己繡嫁衣嗎!雖門是開著,但那幾個守門的粗壯婆子油鹽不進。


    哭鬧都見不了祖母一麵。


    紀玉蟬又氣又急。


    不,不能這樣坐以待斃,才不要嫁給那些寒酸人,絕不!


    幾天了,紀玉蟬也確實沒想到什麽好法子,祖母這次狠了心,也沒人來救自己,看著門口的那幾個粗壯婆子,紀玉蟬生撕了她們的心都有!忽然腳步一頓,看著門外不遠處一條泥道上,一群太監正抬著木板,一手掌高的木樁子在往地上釘。


    不由站在門前。


    這是在做什麽?


    家中下人們也知道了情況,你問我,我問你,最後終於得到了答案。原來雪路濕滑,皇上不忍蘇姑娘在屋子裏呆的煩悶,特特命人鋪一條木道來,蘇姑娘愛花,那幾個花園子的路上都在鋪路。


    紀玉蟬園子隔壁便是山茶園。


    嫉妒迅速淹沒了紀玉蟬。


    自己被困在院子裏,等著隨便一個人就把自己發嫁了,她卻能得了皇上如此貼心的對待,走個路都要鋪個木道出來,憑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蘇宓:終於可以出去浪了,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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