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畫舫之上, 玄衣紅衣的蘭玖紀寧正憑案對坐,現正入夜, 盛夏夜晚,百姓們也都熱鬧,岸邊常有人流三兩, 小攤商販吆喝聲一直未絕,蘭玖側首看著岸邊的紅燈朱火, 畫舫隨波一直慢悠悠前行,前方有一座青石拱橋。


    畫舫駛入拱橋陰影的時候, 雲墨落船的聲音傳入兩人耳裏。雲墨提著兩壇酒上前,將酒壇放在案上, 又整齊擺了四個白玉杯出來, 做完,又無聲地跳去了後麵的畫舫。


    畫舫已駛出拱橋陰影,岸邊燈火隱隱灼灼照亮案上酒壇, 兩個酒壇,形狀顏色,甚至頂端紅蓋的皺褶都一模一樣, 紀寧默了默, 抬眼看向蘭玖。蘭玖卻不看紀寧, 直接伸手取過一壇酒, 打開頂端紅蓋。


    低頭嗅了嗅,似滿意挑眉,然後舉杯倒酒。


    酒入杯盞, 酒色偏青,將白玉杯印成了影青。


    蘭玖再倒另外一壇,酒再入杯盞,酒色醇紅,將白玉杯印成了緋紅。


    蘭玖伸出雙手,將一青一紅兩個白玉杯推到了紀寧麵前,收迴手在腹間交叉,淺笑道:“不知你好哪一口,所以備了兩種,一杯淡一杯濃,你自選。”


    紀寧垂眼看著眼前的兩杯酒,嘴唇微抿,眸色幽深,船上燈火印在他白玉一樣的臉上,添了幾分清影,有些薄情的味道。紀寧垂首看了半響,手臂終動,伸手取過緋紅,毫無停留的仰頭一飲而盡。


    烈酒入喉,一瞬間的灼燒讓紀寧臉色瞬間緋紅。


    蘭玖安靜的看,眸色沒有一絲波動。


    紀寧不看蘭玖,也不停頓,又拿起影青一飲而盡,四個白玉杯空了兩盞,頓了頓,伸手,將中間剩下的兩盞推到了蘭玖麵前,輕笑抬頭看著蘭玖,緩緩道:“兩種我都喜歡,不知皇上喜歡哪一種?”


    紀寧定定看著蘭玖,蘭玖垂眼看著自己麵前的兩杯酒。


    一杯青,一杯紅。


    蘭玖還沒動,紀寧卻篤定他會選青,青色好,穩重老成,不像紅色,雖豔麗,但太不穩定。半響後,蘭玖雙手一起動,左右手將兩杯酒都握住了,在紀寧微顫的眸色中,兩杯酒一起入了喉。


    蘭玖垂眼看著紀寧,眸色微微漣漪。


    “朕也兩種都喜歡。”


    紀寧:“隻能選一種。”


    蘭玖:“隻能留一種?”


    紀寧的選被蘭玖換成了留,紀寧並沒有反駁,直接點頭,“隻能一種。”蘭玖抬眼看著紀寧,夜風拂過,絳紅衣袍微微後移,將他比常人瘦了不止一分的身軀隱隱露了出來,太瘦,比當年的紀寧瘦了許多。


    所以,身體並不能負擔兩個魂魄?


    蘭玖側頭看向岸邊,畫舫悠悠前行,也不知何時行到了人煙稀少之處,入目並不見半個人影,隻有岸邊柳樹枝丫隨風在濃重夜色中輕擺。蘭玖看了片刻,迴頭,看著紀寧麵無表情的臉,道:“朕不是釀酒之人,朕不能幫他做決定。”


    紀寧眼睛動了動,眼簾半垂。


    蘭玖:“不過朕可以給些建議。”


    紀寧抬頭。


    蘭玖道:“要不要去邊關呆一段時間?”


    紀寧挑眉,去邊關做什麽?


    蘭玖道:“這裏你施展不開,朕給你權利,隻要不誤大周事,邊疆的敵族,你想怎麽禍害就怎麽禍害,朕會派徐太醫跟著你。”


    徐太醫?


    徐廣博雖人還喚他一聲太醫,但他早已不再太醫院任職,一直都跟著皇上,其他人一概不出診,醫術最高明的太醫。


    紀寧沉默看著蘭玖。


    蘭玖再道:“一天,十天,甚至一年,你隨意,你什麽時候想清楚了,什麽時候迴來。”


    紀寧從不否認蘭玖是明君,但真沒想過他能明到這個地步。借著蘇宓的手告訴了他自己身有雙魂,告訴了他自己並不穩定,他不僅沒有怪異,甚至還主動提供了環境讓自己自主選擇。


    紀寧挑眉看著蘭玖。


    “我以為,經過蘇家人的話後,您會把我丟開自生自滅?”


    蘭玖唔了一聲,點頭。


    “情感上,朕確實想這麽做。”


    紀寧:……


    蘭玖忽而一笑,燦爛的笑意,和當日在軍營遙遙的挑釁一模一樣。


    “理智告訴朕,蘇宓隻把你當弟弟而已。”


    紀寧取下腰間從未換下的青白玉佩,直直地看著蘭玖,一字一頓道:“擅自拿走別人的東西,可不是明君所為!”這玉佩就沒見蘇宓戴過,肯定被對麵這人拿走了!蘭玖【謙虛】一笑,“糾正一下,不是拿走了,是捏碎了。”


    紀寧:“這是指腹為婚的信物!”


    蘭玖:“指腹為婚是你們家的說法,蘇星月可從未認同。”偏頭一笑,落地有聲,“從頭到尾,蘇星月都不想把紀家牽扯在內。”


    紀寧:“占有欲太強最後一定會得不償失。”


    蘭玖:“總比從未得到過好。”


    紀寧眯眼,一把提起酒瓶。


    “來戰?”


    蘭玖欣然迎戰。


    “來!”


    …………


    夜色已濃,別說行人,連貓兒都入窩了,紀家的值夜的兩個門房也倚著門,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


    “砰砰!”


    忽然大門傳來聲音,門房一個機靈驟然清醒,差點滾到地上去。敲門聲還在繼續,門房有些發蒙,大晚上的,誰來敲正門?夜歸的主子們不都走偏門的麽?心裏這樣想,快速打開大門,門一看就看到冷著一張臉的雲墨。


    紀家人已經將跟著蘭玖的手認得清清楚楚。


    看到雲墨正要行禮,卻看到他背著一人,臉垂著,看不清楚,但這衣服,這垂著的長手長腿,是皇上?!雲墨直接背著蘭玖往裏走,路過門房時,濃烈的酒味將他熏的半退,整個人都懵了。


    皇上喝得爛醉如泥被人背迴來了?


    還沒迴神,後麵又傳來腳步生,門房迴頭。雲青冷著一張臉背著紀寧緊隨其後,紀寧也同樣醉得沒了神誌。


    “哎喲,七爺!”


    大晚上的,皇上和小七一起爛醉如泥的迴了紀家,已經睡著的主子們都爬了起來,備水的備水,熬湯的熬湯,兩個都不省人事,絲毫不知道旁人多詫異,紀家上下都動起來了,唯獨流芳院沒被打擾。


    可不敢去打擾蘇宓休息。


    但蘇宓確實也沒休息,正窩在塌上看書,手邊清茶一杯。下午被蘭玖胡鬧直至昏睡過去,一覺睡到了月上中天,現在倒沒了睡意,身子疲軟,本想畫畫,誰知手都抬不起來一直抖,心裏將蘭玖罵了千次萬次,隻得看書。


    聽到外麵傳開開門的動靜時,蘇宓心裏默默磨刀,還敢來!


    然後蘇宓就看到雲墨雲青一左一右地扛著蘭玖入內,看著蘭玖垂著頭腳步虛浮,蘇宓詫異起身,“這是怎麽了?”還未靠近就捂著鼻子後退兩步,甕聲甕氣道:“怎麽喝了這麽多的酒?”這味都能將人給熏暈了。


    雲墨雲青不答,垂著眼將蘭玖放到了床上,也不敢抬頭看蘇宓,恭身道:“皇上已經梳洗過了,剩下的就有勞姑娘了。”說完就迅速滾了出去,還不忘帶上房門。蘇宓看著蘭玖昏睡還潮紅的臉。


    歎了一口氣,將薄被與他蓋好。


    起身出去了,卻是去吩咐明天的早膳。蘭玖每每喝了玖,第二日早膳隻用任何作料都不加的白粥,這幾日自己的早膳白粥都用雞湯偎過的。吩咐了幾句再迴屋,剛開門還沒抬眼,就察覺到一道攝人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蘇宓抬眼就看到了本該好好睡著的人,直挺挺的坐在床上,側著頭看著自己。微濕頭發散落的肩間,裏衣也敞開,露出精悍結實的胸膛,蘭玖表情如常,如果不是潮紅的臉和周身的酒氣,絲毫看不出他醉了。


    蘇宓上前。


    “你醒了?”


    蘭玖視線一直牢牢鎖在蘇宓身上,但對她的話恍若未聞。


    好吧。


    沒醒。


    蘇宓自不跟酒鬼爭論什麽,笑著去推他結實的肩膀,嘴裏哄道:“睡覺了,聽話。”推了幾下沒推倒,蘇宓看到了蘭玖慢慢皺緊的眉頭,嘴唇也抿著,渾身上下都在說著不高興,蘇宓不解,低聲道:“怎麽了?”


    蘭玖:“你弟弟灌朕酒!”


    蘇宓:“阿?”


    自己哪來的弟弟?


    蘭玖得意一笑。


    “不過他也沒落著好,也被朕喝翻了!”


    蘇宓:……


    這醉的都開始說胡話了?蘇宓再次歎氣,耐著性子哄他,“好好,你最厲害了,我們先睡覺好不好?”蘭玖一下子攥住了蘇宓的手,微抿的唇竟有些委屈,仰頭看著蘇宓,“我會對你很好,你不要喜歡弟弟好不好?”


    蘇宓:……


    “乖,睡覺了,我沒有弟弟,我隻喜歡你。”


    蘭玖:“真的?”


    蘇宓:“真的!”


    蘭玖:“那你以後不要看他,不要單獨和他說話,更不要想他!”


    蘇宓耐心完全消失,喝醉了還這樣強勢霸道,一個莫名其妙的弟弟,還蹬鼻子上臉了?!虎著臉,“睡覺!”


    “你兇朕!”


    蘭玖鼓著臉控訴。


    “你果然更喜歡弟弟!你為他你兇朕!!!”


    蘇宓:……


    心好累,可不可以一棍子把他給敲暈!


    作者有話要說: 唔,這章卡死我了,寫了一天,差點就想請假說今天不更了,幸好憋出來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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