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楊禹單純隻是軍事強大,席難他們還不太擔心,畢竟武都與陰平山勢險要,易守難攻。


    但在席難看來,這種治理上的高低導致百姓生活上明顯的差異,才是最難抵擋的。它能在無形中瓦解他人的意誌,據席難所知,仇池境內已經有百姓偷偷投來秦州了。


    投到秦州的百姓每丁能分到幾十畝土地,還有稅賦減免;除此之外,農閑時還有機會從各軍領迴棉花紡紗織布以賺取工錢,據說光靠這個一人一天能賺一兩百文呢;


    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楊禹一下子在秦州各地辦起了大批蒙學,普通百姓的孩子也能免費就讀,席難捫心自問,如果自己是普通百姓,估計也會投到秦州來。


    席難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感慨,三天之後他趕到上邽城,城中的街景更是讓他耳目一新,沿街的坊牆大部分被拆掉了,楊禹竟然允許百姓沿街開店,放眼望去但見街道兩邊酒旗飄揚,招牌林立,許多店鋪門口還裝上了門簷綴上了流蘇,擺著時鮮花卉。


    一家雅致的茶樓裏,席難看到一個女子正坐在屏風前表演茶藝,旁邊熏香嫋嫋,女子動作如行雲流水,那份優雅,那份怡然,有如仙女下凡,席難忍不住停下來觀看,茶樓中的客人也都沉醉其中,直到女子表演完大家才忍不住發出陣陣叫好聲,有些讀書人甚至搖著扇子當場賦起詩來。


    這樣的情景,是席難平生僅見的,在姚秦最強大的時候,席難也曾在長安生活過,何曾見過這些?


    再結合楊禹以考試選官的傳聞,難怪如今關中、隴右、河西的讀書人都往秦州跑,這裏的景象,這裏的氛圍對讀書人來說確實太有吸引力了。


    之前席難也聽過許多秦州的傳聞,但聽到是一迴事,親眼所見卻是另一迴事。還有一個細節讓席難深受震撼,在其他地方常見的那種賣兒賣女的景象,在上邽城中一個也沒有看到,甚至那種蓬頭垢麵沿街乞討的乞丐都看不見。


    這可是一個亂世啊,一個諸國林立打來打去、人命如草芥的亂世,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世道,楊禹治下的上邽街上卻看不到一個乞丐,席難實在難以想象楊禹是怎麽在短短兩年時間裏做到這一切的。


    就這一點,席難問了身邊的押伴使韓素,韓素笑道:“席使君所有不知,我們的棉紡業需要大量人手,哪怕你缺隻手缺條腿,隻要你還摘得了棉花,搖得動紡車,我們都要,就拿摘棉花來說吧,哪怕是幾歲的孩子也能做呀,這樣誰還用得著賣兒賣女,或者去乞討?”


    席難聽了默默不語,眼前越是繁華,席難心中越是沉重,他非常清楚,仇池沒有機會了,一點機會都沒有。


    照這麽發展下去,用不了幾年,關中隴右河西恐怕都將為楊禹所有。


    這幾日,楊禹正在緊鑼密鼓地做著各項安排,以免他前往建康後秦州出亂子。


    就在這時,席難到了上邽,得知此事後,楊禹多少能猜到一些仇池突然派來使者的用意,他馬上要離開秦州了,這個時候秦州也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外部環境,所以楊禹在州衙大堂自尊接見席難。


    見禮之後,席難忍不住悄悄打量了楊禹好幾眼,這引起了夜青樓的警惕。


    楊禹還沒開口,夜青樓就先說道:“貴使可知我們秦州最有名的是什麽?”


    席難想了想說道:“是棉布吧。”


    夜青樓搖頭道:“錯,是十全大補丸,貴使要是不帶幾丸迴去,肯定遺憾終生。”說著她把佩劍拔出三寸,寒光乍現。


    楊禹一看這貨又要搞強買強賣,趕緊製止:“去去去,這沒你的事。”


    “姓楊的,你別不識好人心,這姓席的眼神閃爍,定然有鬼。”


    “人家心裏有沒有鬼不好說,你假公濟私卻是跑不了的,這個月的俸錢減半。”


    “姓楊的,你就等著全城老少來吃你的席吧。”夜青樓一甩臉出去了。


    楊禹有些不好意思,手指輕敲著自己的太陽穴對席難解釋道:“讓席參軍見笑了,她這人腦子有毛病......”


    鏘!


    寒光一閃,夜青樓的佩劍破窗而入,狠狠地釘在地上,劍身晃動不已。


    楊禹巍然不動,席難倒驚得站了起來,望向窗外有些說不出話來。


    “別管她,席參軍請坐。”


    “哦,多謝楊使君。”


    “別客氣,咱們談正事,席參軍這次來,不知......”


    席難收了收情緒,感歎道:“這次席某奉仇池公之命前來,這一路上所見所聞,著實讓人難以置信,在楊禹使君治理下,短短兩年秦州便如換了人間,民生富足,百姓樂業,遙想當年的文景之治,恐怕也有所不及啊。”


    楊禹笑了笑道:“席參軍謬讚了。”


    席難搖頭道:“席難所言,句句發自肺腑,秦州現在的安樂富足,應該就是世人夢寐以求的太平盛世了。不瞞楊使君,以前席某也曾想輔佐仇池公成就一番功業,但看過楊使君治理下的秦州後,席難由衷認為,這天下非使君非屬了,能讓萬家生佛、盛世重現的人,若是都不能成為天下共主,其他人怎配?”


    “嗬嗬,席參軍這些話,就不怕傳到仇池公耳朵裏?”


    席難再次搖頭道:“其實仇池公也很清楚,楊使君才是最適合做天下共主的人,仇池公這次派我來,一來呢,是聽說楊使君大婚在即,仇池公特意準備了份薄禮,命我來給楊使君道賀;二來呢,就是想表達仇池公願為楊使君屏藩之意,楊使君有鯤鵬之誌,又正當扶搖直上九天之時,不應受建康過多的掣肘,在這方麵,仇池公正好做為使君西南屏障。”


    “席使君說笑了,說來慚愧,楊禹是大晉的秦州刺史,卻連秦州都沒能保全,勿論其他了,更不敢貪天之功。”


    席難一聽這話,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楊禹這是什麽意思?要“收複”武都和陰平兩郡嗎?


    按晉朝以前的行政劃分,秦州下轄六郡二十四縣,其中就包括武都和陰平二郡。


    “楊使君此話差矣,正所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晉祚已移,天命早失,且不說兩淮以北大片國土丟失已逾百年,便是建康也很快要易主了。明人麵前不說暗話,仇池公認為楊使君即為天命,是以甘願為秦州屏藩,還望楊使君能不計前嫌,接納仇池公一片真心。”


    “天意從來高難問,席參軍不必拿天命來搪塞我,你說仇池公想與我化幹戈為玉帛,奈何我卻沒有感受到仇池公的誠意。”


    “今後秦州與蜀中的貨物可自由通過仇池,不知楊使君認為這算不算誠意?”


    “商路暢通,各方都有利,不通,誰都沒好處,且,必要的話我會自己去打通它。”


    席難隻得再加碼道:“仇池公願遣一子到秦州為質。”


    “那就讓仇池公把長子送來秦州吧。”


    “不瞞楊使君,仇池公已年近六旬,加上近來身體有恙,因此想留長子於膝下,還望楊使君體諒仇池公的難處。”本來楊盛的意思是讓次子楊難當前來為質,現在楊禹直接指定以楊玄為質,這讓席難很是為難。


    “既然仇池公為難,那就算了。”


    首次會談就這樣匆匆結束,對於楊禹來說,保持與蜀中的商路暢通固然重要,因為蜀中是秦州鐵器的重要來源地,但越是這樣,楊禹越不能讓對方以此為籌碼來拿捏他。


    席難無奈,隻得匆匆派人迴仇池征求楊盛的意見。


    楊禹隨後接到了嘲風稟報,說楊盛正在悄悄集結兵馬,楊禹對此非常重禮,立即召集莊無忌、韓時、楊義、楊朗、衛長安、杜恆、張體順、宋繇、魏玄等人來商議。


    魏玄首先說道:“跟據嘲風傳迴的情報,仇池這幾日開始在悄悄集結兵馬,目前還不清楚是為了針對我方還是另有企圖。”


    工曹參軍張體順說道:“這楊盛會不會是故意派席難來麻痹我們,暗中卻準備出兵偷襲秦州?”


    參軍韓時說道:“為了保障鹵城的安全,使君一向重視祁山道的防禦,楊盛便是傾巢而來,也不足為懼。”


    楊朗想了想說道:“楊盛偷襲鹵城或上邽的可能性不大,若席難真是故意來麻痹我們的,他大可先答應我方的要求。”


    衛長安也道:“楊司馬言之有理,我認為楊盛的目標很可能是漢中或臨洮,上邽與蜀中的可能性比較小。”


    仇池控製的武都與陰平兩郡,正好處在隴右、關中、漢中、巴蜀這幾大地塊的交通節點上,向西可通臨洮(泯縣),向北經祁山道通天水、經大散關可通關中的陳倉,向東是漢中,向南是巴蜀。


    理論上楊盛偷襲各方的可能性都有,但以他的實力,大概也隻有偷襲臨洮和漢中的成功率高一些。


    這時莊無忌說道:“臨洮也基本可以排除,整個隴右已為我所有,臨洮對於楊盛的戰略價值已不大,為此而激怒我們將得不償失;而漢中人口稠密,農耕發達,而且相對封閉,一旦拿下,楊盛的實力將倍增,而且建康正值政權更迭的關鍵時期,暫時無暇顧及漢中,正是楊盛動手的最佳時機。因此我猜測楊盛是衝著漢中去的。”


    衛長安接口道:“莊長史言之有理,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使君,咱們不如趁楊盛攻打漢中之機,一舉拿下武都和陰平。”


    莊無忌道:“現在拿下武都和陰平,對我們而言利弊參半,一動不如一靜。”


    “那咱們就這麽坐看楊盛去攻打漢中?”


    莊無忌道:“陽平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楊盛要拿下陽平關談何容易,咱們先靜觀其變再說,況且,使君即將前往建康,加上胡夏增兵虎耳城,此時不宜大舉出兵攻打仇池。”


    宋繇附和道:“莊長史所言甚是,當此非常時期,實不宜興兵。”


    莊無忌和宋繇這麽一說,其他人便是心裏有想法,也不好說什麽了。


    然而在眾人散去時,莊無忌卻悄悄示意楊朗和衛長安二人留了下來。


    等堂中隻剩下楊禹、莊無忌、楊朗、衛長安四人,楊朗和衛長安忍不住對視一眼,問道:“莊長史讓我們留下,可是另有想法?”


    “不錯,若楊盛真去攻打漢中,咱們放過這等良機未免太過可惜。”


    “莊長史不是說使君即將離開秦州,此時不宜大動幹戈嗎?”


    “無須大動幹戈,咱們隻須幫楊盛拿下漢中便可。”


    莊無忌的話讓衛長安他們愣了一下,楊盛當初可是來搶過秦州的,現在不趁他去攻打漢中從背後捅他一下就不錯了,還幫他去打漢中?


    楊禹也愣了愣,考慮到莊無忌這種人不會無的放矢,他稍一思索,隱約猜到了莊無忌的想法。


    此時衛長安與楊朗二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莊長史的意思是咱們先助楊盛拿下漢中,然後再逼他退出漢中?”


    莊無忌輕輕點了點頭道:“劉裕不仁,那就別怪咱們不義,西北亂起來,使君此去建康才會更安全。”


    衛長安想了想道:“莊長史言之有理,使君,此事我看就按莊長史說的辦吧。”


    楊禹因丹屍菌毒心裏難免有氣,想了想說道:“當初讓曹長青他們退往漢中,本是留作他日攻打仇池時作為奇兵使用,世事真是變幻無常啊,莊先生,事出倉促,隻怕操作起來會有一定難度。”


    莊無忌說道:“說難也不難,隻要實力到了,就象當初劉裕平定譙縱之後,讓楊盛退出漢中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衛長安接口道:“也是,先讓索邈與楊盛相互消耗一翻,再讓曹長青他們與楊盛談條件,隻要他肯同讓出漢中一部分,就讓曹長青他們裏應外合,助楊盛拿下漢中,將來咱們再找個由頭逼楊盛退出漢中,如此漢中便可由曹長青他們掌握了。”


    莊無忌點頭道:“沒錯,隻要操作得好,此事明麵上與秦州毫無關係,誰也指責不到使君的頭上。”


    “為了讓楊盛放心,咱們是不是盡快達成秦州與仇池和解。”


    “不,使君的條件楊盛會答應的,有楊玄在手,將來對咱們才更有利。”


    “好,秦州這邊就就拜托大家了,過兩日我便啟程前往建康,莊先生,曉蝶那邊,還請您幫我說聲對不起,我就不去告別了。”


    一說起此事,楊朗又不禁充滿了憤怒與擔心,楊禹身中奇毒,不能不前往建康,到了建康後,今後恐怕就身不由己了。


    看出自家三哥擔心,楊禹笑了笑安慰道:“三哥無須擔心,劉裕不會要我性命的,至少目前不會。”


    莊無忌頷首道:“不錯,劉裕要的是隴右,因此目前他不但不會動使君,還要保護好使君,除非他不想要隴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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