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楊禹來說,這一刻就是上蒼對他的考驗,在敵軍攻到之前,他似乎能逃走,但事實上他根本無路可退,在這種人生的關鍵節點,並不是誰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如果他退卻了,如果不敢豁出命去搏,那麽他必定前功盡棄,大敗虧輸,西秦會反敗為勝,並趁機反攻秦州,胡夏、仇池那些環伺的虎狼也會紛紛撲上來,把他撕咬得連骨頭也不剩。


    所以,他隻能破釜沉舟,拚了!


    夕陽西下,餘暉如血,枹罕城外蹄聲如雷,煙塵滾滾,隨著兩軍接近,雙方的箭矢幾乎是同時騰空而起,如同烏雲一樣遮住了天空,轉瞬便如驟雨落下;


    “使君小心!”蒙稷大喊,但很不幸,首當其衝的楊禹因為沒有盾牌,即便他手上的橫刀舞得密不透風,戰馬的兩條前腿還是連中兩箭,戰馬悲鳴一聲失了前蹄,楊禹被整個拋飛出去。


    蒙稷、於堅等人頓時大驚失色,須知急速衝鋒的騎兵陣中,一旦落馬是極其危險的,後麵無數的戰馬衝來,幾乎難免被撞死踏殘的命運。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卻見楊禹落地之後一翻滾,一躍而起,翻身跨上了一匹無主的戰馬。


    重新上馬的楊禹揚起橫刀仰天長嘯一聲,吐盡遇險間的鬱氣,這一幕落在對麵的乞伏暮末陣中,令人不禁膽寒。


    “殺!”


    兩軍帶著滾滾煙塵終於衝近,隔著兩丈距離,楊禹一夾馬腹,戰馬長嘶一聲,奮力躍起,楊禹手上的橫刀順勢劈出,瞬間將一名敵軍頭顱劈飛,無頭的屍首被戰馬帶著前衝,鮮血爆噴而出。


    兩軍便如層層巨浪相撞,一時間馬嘶人吼,刀光如幕,血雨紛飛,呐喊聲,慘叫聲,撞擊聲,紛亂如潮,敵我雙方落馬者難以計數。


    戰馬馱著楊禹奮力衝陣,驚得不少敵軍戰馬嘶叫走避,撞將一起。蒙稷、於堅帶著三千鐵騎緊跟著狂衝,前赴後繼地衝開層層敵陣。


    眾人一路拚殺,沿著楊禹橫刀所指,朝著乞伏暮末的大旗疾衝不休,敵人如浪潮一般湧來,仿佛殺之不盡,楊禹一路砍殺過去,刀口都砍翻了,背上也已掛了一支流矢,衣甲已被鮮血染紅,也不知道那血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他卻渾然不覺。


    這個時候,來不得半點虛的,隻有不停地揮刀,不停地砍殺,否則被殺的就一定是你。終於,他看到了氣伏暮末那一身金甲。


    “殺!”


    楊禹再次大吼,戰馬奮力前衝,朝那耀眼的金甲撲去,悍勇的乞伏暮末也是狂吼一聲,大刀如電橫劈而來,當!楊禹催刀力擋,蕩開乞伏暮末的大刀,


    已進入拚命狀態的楊禹,立即一推馬背,竟躍到乞伏暮末的馬上,橫刀一抹,乞伏暮末的脖子頓時鮮血狂噴。


    於堅縱馬而至,一刀砍下暮末的腦袋,後麵的士兵立即將腦袋刺於槍尖之上高高舉起,那身金甲也很快被剝下來,士兵們也將它挑於馬槊之上。


    枹罕城頭,強撐著端坐於步輦之上的乞伏熾磐聽到城下大喊乞伏暮末已死,隨即兒子所著金甲也被挑起,終於堅持不住了,他口吐鮮血,眼前一黑,墜下步輦,這讓城頭守軍頓時大亂。


    “乞伏熾磐父子已雙雙斃命,降者不殺!”


    “乞伏熾磐父子已雙雙斃命,降者不殺!”


    “乞伏熾磐父子已雙雙斃命,降者不殺!”


    陣陣呐喊聲和歡唿聲響徹枹罕城外,屬於西秦的最後一抹殘陽也終於落下,渾身染血的楊禹騎在搶來的戰馬上,揚刀對城頭大喝:“若再頑抗,雞犬不留!”


    暮色四合之際,隨著他這一聲殺氣騰騰的暴喝,天地亦為之震顫,城上城下跪降者不計其數,累累如蟻。


    楊禹身中流矢,好在他的盔甲精良,箭頭入肉不深,蒙稷等人見傷勢較輕,這才放下心來。


    但毫無疑問,枹罕城外一戰對楊禹來說絕對是有始以來最兇險的一戰,他是真的豁出性命去拚了。迴頭想想,如果乞伏暮末衝他中軍大帳殺來時,在那形勢急轉直下之際,哪怕他稍有一絲猶豫,後果都難以想象。


    看似十拿九穩的一仗,卻險些遭遇大敗,這再次警醒楊禹,走上了這條路,一步也大意不得,一步出錯,很可能便是萬劫不複。


    第二天楊禹入城,下令大軍不得隨意殺戮搶掠,隻清算那些頑抗者以及西秦皇族,這使得城中百姓逐漸安定下來。


    隨後楊禹收秦彝器、渾儀、土圭、記裏鼓、指南車,所獲金玉、繒帛、珍寶數百車。


    考慮到秦州所餘兵力不過兩萬,楊禹便命姚蓋率一萬人馬將這些王權法器押迴上邽,那些金銀財寶以及王室宗親子女或分賜有功將士,或一同押迴去。


    緊接著楊禹下令改枹罕為河州郡,實行大赦,原西秦治下囚犯一律釋放,並免百姓一年稅賦。所有官吏一經選任,將統一按月發放俸祿,不得再隨意盤剝百姓。


    一道道法令頒布之後,百姓由驚到喜,紛紛奔走相告。加上滅國之威的影響力,周邊小部族紛紛來投;


    河南之地的讀書人來投者絡繹不絕,楊禹從中發現了不少人才,比如一個叫裴儉的,便是個深沉內斂,明達幹練之人,他詳細研究過楊禹在秦州推行兵團製,一針見血地指出這種兵團製的不足之處,比如時間一長很容易導致效率低下等等,並有針對性地提出了許多建議。


    除此之外,他還根據各遊牧部族容易反複的特點,建議楊禹趁滅國之威正盛,效仿軍團製將所有遊牧部族打散重整,再任命那些部族頭領為營長、軍長,以安撫他們,今後再定期輪調,讓他們遊牧戍邊,同時派長史協助管理日常軍政事務,派監察使常駐監督等等。


    楊禹采納了他的建議,並任命他為河州太守,由留守的蒙稷協助他處理這些事務。


    楊禹沒有在河州多留,挑選好一批官員後,再給蒙稷留下兩萬人馬,便與衛長安親率三萬大軍北上。


    金城郡,溫旭被俘後便不停地嚷著要見楊誌,楊誌命人把他帶到自己的跟前,問他道:“你嚷嚷啥?有事快說,我忙著呢。”


    溫旭一看,主帥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更讓他意外的是長史竟是個女娃,一時間,他有些愣了。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哦哦,將軍,我聽說禿發文支率軍馳援樂都後,廣武


    兵力極為空虛……”


    “這些我都知道了,你若沒有其他事,就滾吧。”


    “啊!將軍,將軍,我還聽說沮渠蒙遜現在正帶著北涼主力去伏擊西涼李歆,眼下姑臧所餘兵力恐怕不多,絕對無法馳援廣武……”


    楊誌再次打斷他道:“此事當真?”


    溫旭一喜,連忙答道:“將軍,這個消息是乞伏匹達派往北涼的細作前些天傳迴的,絕對不假。”


    “好……”


    “楊誌!你想幹什麽?”


    “嘿嘿,薛長史,你懂的。”


    “不行,河湟一帶還如亂麻一般,樂都還被禿發文支占著呢,你可不能亂來。”


    “我說姑奶奶,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雲嶺鐵騎的長處所在,讓我帶著他們去樂都和禿發文支打攻城戰?這是我楊誌的風格嗎?”


    “你少來,不去樂都,還可以奔襲廣武,反正你別想著去姑臧。”


    “還是薛長史了解我,嘿嘿,廣武多沒意思啊,我四叔幾萬大軍快到了,你想想於堅那些家夥,天天跟咱們較勁,要是不留點湯給他們,將來指不定在背後怎麽罵我呢。”


    “愛罵讓他們罵去,你楊誌還怕人罵?”


    “哎呀,我說姑奶奶,你咋就油鹽不進呢?你想想我四叔讓咱們打造雲嶺鐵騎這把刀是用來幹嘛的,要是按你這麽來,不跟於堅他們成一路貨了嘛,多掉分啊!北涼不來惹咱們也就罷了,既然敢來跟咱們搶地盤,老子不殺到他老巢去,我們就不叫雲嶺鐵騎!”


    薛青沒反駁,或者說她也心動了,於是楊誌讓薛青和溫旭把城外那萬把降兵稍加整頓之後,立即率軍自金城津渡過黃河。


    此時禿發文支率軍順湟水而下,正好趕到逆水(莊浪河)與黃河交匯的河口,得知楊誌大軍正在渡河,不禁大喜,匆忙派兩千前鋒輕裝疾進,企圖給楊誌來個半渡而擊。


    楊誌四千雲嶺鐵騎過河之後,要等後麵一萬降兵渡河,正閑得蛋疼,得知兩千涼軍來襲,頓時大喜,在楊誌率領下嗷嗷叫著殺將上去。


    他們不但訓練有素,而且裝備精良,鑿入敵陣後反複衝殺,涼軍一看,這刀沒人家的鋒利堅韌,往往一對砍,自己的馬刀就被砍斷了;盔甲防護也沒人家的好,箭射過去人家沒事,人家的箭一來自己卻倒下一片,這仗還怎麽打?


    兩千涼軍在麵對四千如狼似虎的雲嶺鐵騎,很快被殺得大敗,能逃迴去的不足四百人。


    大敗的消息傳迴,禿發文支全軍嘩然,那可是兩千大軍啊,不到半個時辰便幾乎被團滅,敵軍的戰鬥力也太恐怖了吧。


    禿發文支心裏一下子也變得沒底了,副將沮渠明書再次勸他趕緊退守廣武城,以免被楊誌趁虛偷襲。禿發文支這迴采納了他的意見,趕緊率軍退往廣武。


    廣武城位於逆水河穀,而逆水河穀是隴右進入河西的主要通道,楊誌等溫旭一萬降兵過河後,也立即沿著逆水河穀向廣武殺去,速度之快,幾乎是禿發文支剛入城,楊誌便跟著殺到。


    禿發文支趕緊登城布防,可他不知道的是,人家楊誌根本沒看上他這塊肉,隻是對著城頭撒了泡尿,便率軍繞城而去。


    禿發文支一時不明所以,隨即想到楊誌沒帶什麽糧草,繞城而去應該是沿逆水河穀搶掠一番,以充軍需。另外很有可能是想引自己出城與他決戰。


    守著堅城等你來攻不香嗎?等你死傷慘重,師老兵疲之時,我再出城收拾你。


    隨後禿發文支派副將沮渠明書率兩千騎兵出城,尾隨騷擾,總之不讓敵人安生。


    結果沮渠明書卻沒追上楊誌,到第二日,沮渠明書派人迴報,楊誌大軍日行兩百裏,看樣子竟是要翻過烏鞘嶺殺奔姑臧而去。


    禿發文支聽了迴報,不禁目瞪口呆,他忍不住破口大罵:“瘋子,他娘的,這他娘的絕對是個瘋子。”


    罵歸罵,禿發文支可不敢怠慢,連忙讓沮渠明書率五千騎兵去追,哪怕打不過,也要牽製一下,免得楊誌就這麽殺入毫無準備的河西腹地去。


    結果沮渠明書心急火燎地追上烏鞘嶺,楊誌卻突然殺了個迴馬槍,兩軍大戰於烏鞘嶺,楊誌不但有裝備精良的雲嶺鐵騎,總兵力更是沮渠明書的三倍,一戰把便沮渠明書打得潰不成軍,沮渠明書屁股上帶著兩支箭,狼狽逃迴廣武。


    此時楊禹與衛長安率三萬大軍趕到金城,得知楊誌去向後,也不禁歎道:“看來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衛長安笑道:“沮渠蒙遜既已率主力西去伏擊李歆,姑臧必然空虛,說不定楊誌此去會有大收獲也未可知。”


    楊禹搖頭道:“就算此時能拿下姑臧,也不應操之過急,眼下河湟地區還如同一團亂麻,急需梳理清楚,並加以鞏固,貿然出兵河西,會極大的分散我們的精力,甚至有可能會導致河湟地區出現反複。”


    韓時附和道:“使君所言極是,眼下最緊要的是先鞏固這次伐秦的成果,否則河湟不穩,河西終究是鏡花水月。”


    衛長安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眼下還是先把廣武打下來吧,拿下廣武後把防線推到烏鞘嶺一線,也有利於河湟地區的安定。”


    楊禹點頭道:“老衛,這次就由你率軍去攻打廣武吧,我留三千人馬在金城,一來免得各城反複,二來給你籌措糧草軍需。”


    “喏!”


    金城、苑川、澆河各城新降,甚至有些城池還沒來得及派兵去接防,樂都也還被慕容桑幹占著,事情千頭萬緒,都需要楊禹拍板,是以不用別人勸說,楊禹便主動留在了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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