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的一聲,一個婦人首先撲倒在地,放聲大哭起來,隨即許多人也跟著放聲大哭起來,直哭得肝腸寸斷,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全部發泄出來,即便是周圍的士兵看了,也不禁潸然淚下。


    一個老者一邊抹著淚一邊哽咽道:“楊使君在上,請受老朽一拜,如今這天下,能遇到楊使君這樣的官員,是老朽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這下老朽更不願意走了,老朽這把老骨頭能隨楊使君赴死,老朽死而無憾了。”


    大家受感染之下,許多人跟著大喊:


    “願隨楊使君赴死!”


    “願隨楊使君赴死!”


    “……”


    就在此時,褒斜道穀口處,突然有旌旗飄出,遠遠望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馬,但看旗幟確是晉軍旗幟。


    “是晉軍,太好了,是咱們的援軍,援軍到了!援軍到了!”


    一時間,山上的歡唿雀躍,楊禹也大喜過望,連忙親自迎到穀口去。


    然而正應了那句話,希望有多大,失望往往就有多大。望著寧壽之帶迴來的兩三百援軍,還有騾子上僅剩的幾代糧食,楊禹硬生生把“可算把你等迴來了”這句話給吞了迴去,而且就像吞了一隻蒼蠅那麽難受。


    寧壽之一臉慚愧,對楊禹艱難地說道:“楊參軍,寧某無能,有負楊參軍所托,實在慚愧。”


    楊禹把他拉到一邊,追問道:“快給我說說,漢中到底是怎麽個情況,怎麽就來這麽點援軍?糧草呢?去的時候我就千叮嚀萬囑咐,就算沒有援軍,也要多要些糧草,你怎麽迴事?”


    寧壽之無奈地歎道:“楊參軍,實不相瞞,糧草怕是沒了,倒也不能全怪梁州刺史,我在漢中打聽過,赫連勃勃大軍南下後,確實有大量難民逃到漢中,漢中為了安置這些難民,庫存糧草確已用盡……”


    “少他娘的給我扯蛋,漢中這些年未受戰亂,再難有我們秦州難嗎?索邈他們要是肯盡心盡力,無論如何總能湊出點糧草出來。如今倒好,糧草沒有,派這兩三百人來能做什麽?生怕我的馬殺不完嗎?”


    “楊參軍……”


    “老寧,你別怪我,逼急了兔子還咬人呢,你到塬上一看便知,除了幾千將士,如今還多了上萬張嘴等著要吃的,我六千戰馬殺得隻剩下兩千了。”


    “長安情況如何,可有出兵策應?”


    寧壽之不問還好,一問楊禹更氣了,直接想開口罵娘,但終究是忍住了,他歎道:“桂陽縣公年幼,隻怕許多事做不了主,其他人我又沒交情,看來還得辛苦寧參軍再跑一趟長安才行啊。”


    兩人迴到五丈原上,衛長安等人得知寧壽之此行的詳情後,也大失所望,不過他很快提議道:“明府,赫連璝不斷驅趕百姓前來,無非就是想消耗我們的糧草,援軍的事,咱們倒可以利用一下,一來可以鼓舞咱們的士氣,二來也能絕了赫連璝耗盡我們糧草的念頭,說不定情況有轉機也不一定。”


    “老衛,你有什麽想法?”


    衛長安湊過來,小聲對楊禹說道:“咱們可以派人假裝從漢中不斷運糧過來,赫連璝見咱們糧草源源不斷運到,說不定就絕了耗死咱們的念頭,轉為強攻,咱們就可以憑借地利,大量殺傷敵人,若能如此,或許情事還有轉機。”


    “好,就這麽辦。”


    楊禹說幹就幹,立即安排人去假扮運糧隊。


    赫連璝很快便知道了漢中有援軍到來一事,並且通過褒斜道還有大量糧草源源不斷運至,這下子他坐不住了,他費時費力的驅趕百姓前來,目的就是為了盡快耗盡楊禹的糧草,然後以最小的代價拿下五丈原;


    現在漢中的糧草運到,自己想短時間內耗死楊禹顯然是行不通了。


    其實赫連璝的壓力也很大,他幾萬人馬,每天人吃馬嚼,消耗的糧草也十分巨大,更讓人惱火的是,他好不容易打跑了慕容錯,將那家夥的一千人逼得退迴了陳倉,結果各地又冒出許多小股人馬,不斷襲擊他的糧道;


    目前雖然損失不大,但卻讓他不得不加派人馬去保護糧道,他真擔心哪裏稍一疏忽,就被那些神出鬼沒的家夥給鑽了空子,那樂子可就大了。


    總之,他總有種夜長夢多的擔憂,若是再拖上個把月,就算糧道不出問題,他老爹那邊恐怕也容不得他再這麽拖下去了。


    “朶布,準備明日強攻五丈原。”


    “世子,這……”


    “楊禹得了糧草,再耗下去已毫無意義,反而隻會讓楊禹的援軍越來越多,不能再等了。”


    赫連璝這個命令,即便駱宏這迴也沒反對,因為隨著漢中的援軍和糧草源源不斷到來,再等下去確實隻會越來越不利。


    偏偏五丈原的地形很欺負人,它的東側以斜水為屏障,反過來五丈原又扼守著褒斜道的出口(褒斜道即斜水河穀),想要攻占褒斜道出口阻止漢中援軍出來,就得先攻占五丈原。


    每二天,夏軍再次驅趕百姓為肉盾,隻是這迴目的已不是把百姓送上五丈原消耗楊禹的糧草,而是真做肉盾,同時為了抵消秦州軍俯衝的優勢,敵軍在盾陣後布置了一排排的長槍兵,他們手持兩丈餘的長槍,伸出盾牌外如同一排排的槍林。


    角號聲催,戰鼓轟鳴,敵軍的槍林盾陣一個接著一個,每個陣前驅趕著數十名老弱婦孺,順著斜坡壓上來,稍一逼近,一蓬蓬箭雨便從敵陣中騰空而起,塬上頓時箭如雨下,劈劈噗噗地打在寨牆上,稍稍露頭的守軍士卒很容易中箭,發出聲聲慘叫。


    楊禹方麵卻是投鼠忌器,不能像敵那般肆無忌憚地漫射,準備好的大火球更是用不上,隻能眼睜睜地等著敵軍驅趕著百姓靠近,憋屈的感覺讓士兵們忍不住大罵夏軍卑鄙無恥。


    敵人越來越近,百餘老弱婦孺被逼在寨牆與敵陣之間,一個個樣子淒慘、哭喊不已。


    等敵軍逼近,寨牆上突然燃起一支支火箭,隨即紛紛越過前頭的百姓射入敵人陣之中,這些火箭對敵陣傷害不大,但緊接著寨牆上又砸出十多個小瓦罐,這些小瓦罐裏裝的都是楊禹以蒸餾法製出來的高度酒,從秦州帶來本是給受傷的士兵消毒用的,現在隻能拿來應急了,瓦罐落在盾牌上或地上,頓時炸裂,濺開的酒水遇到火箭後立即“蓬!”的一下爆燃起來,結成緊密陣形的敵軍刹時間被一團團火光籠罩,許多人因為身上也沾了酒水迅速燃燒起來,變成了一個個火人,淒厲的慘叫聲聽得人頭皮發麻,趁著敵陣大亂,寨牆上的士兵紛紛起身放箭,一時間箭如雨下,把敵人射得死傷遍地。


    “讓開!”


    “鄉親們快向兩邊讓開!”


    寨門轟然打開,衝出的士兵對哭喊的百姓大吼不絕,他們舉著盾牌從百姓中間硬擠過去,奮力收割著後邊殘敵的性命。等他們衝過之後,躲閃向兩邊的百姓才紛紛擁入寨門。


    半坡上第二波敵人眼看第一波進攻的百人隊瞬間被滅,大為驚恐,紛紛大叫著放箭,正在收割殘敵的秦州軍連忙舉盾,迅速組成盾牆。


    他們並不打算放過第二波敵人,在斬殺完第一波殘敵後,迅速向下逼去,火箭再次騰空而起,越過敵陣前的百姓落入第二波敵陣中,十幾個瓦罐緊跟著砸過去,再一次複製了剛才的情景。


    隨著一團團大火爆燃起來,前麵的百姓有了先例,不用喊叫便主動向兩邊讓開,從兩側向塬上逃命。


    秦州軍又是一蓬蓬箭雨,收割著在火光中四散奔逃的敵人。


    在遠處觀戰的赫連璝見兩波進攻隊伍的遭遇如此慘烈,也不禁大驚,隨後更是大怒,他這次不僅沒有下令收兵,反而下令讓更多的人馬壓到斜坡附近,以漫天的箭雨逼退了反攻的秦州軍,而塬上守軍也紛紛居高臨下迴射,一時間,天空箭雨交織,如同烏雲遮住了陽光……


    赫連璝這迴算是拚了老命了,雖然傷亡慘重,但卻堅持不退兵,一波緊接著一波的進攻如同潮水一般。


    楊禹帶來的高度酒有限,敵軍三四波進攻之後,就用光了。棋盤山方麵戰況同樣激烈,敵人不擇手段不計成本的進攻下,守軍同樣傷亡不小,塬上到處是傷兵,哀嚎聲聲。


    斜坡上鋪滿了屍體,一些被燒過的屍體還在冒著白煙,散發著陣陣焦糊味,而更多的敵軍已洶湧而來,在沉悶的角號聲中,他們踏著同伴的屍體,發出陣陣野獸般的嚎吼衝上來,一蓬蓬箭雨在空中交織,寨牆處的爭奪戰無比慘烈,敵人的屍體已經在寨牆下累積了五六尺高,踩著屍體不用梯子便能夠到牆頂了;


    密密麻麻的敵人無休止地往上衝,牆上的守軍用槍刺、用刀砍,用箭射,用開水潑、用石塊砸,但敵人源源不斷,多得仿佛殺不完,雙方的呐喊聲、殺戮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仿佛無數的野獸在咆哮,又仿佛煉獄中無數的厲鬼在啼叫。


    敵軍一次次的衝上寨牆,又一次次的被趕下去,生命在這裏賤如草芥,鮮血匯成了細流一直流淌到了坡下,就連陽光也變得無比黯淡,仿佛毫無溫度。


    衛長安這個殺神,也不得不一直守在寨門上,奮力拚殺著,他已經砍翻了三把戰刀,全身上下都被鮮血染紅了,隻有在怒吼時才露出兩排白牙。


    大帳前,寧壽之望著寨門處激烈的廝殺,憂心忡忡地說道:“楊參軍,敵軍勢眾,死戰不退,這樣下去咱們恐怕堅守不了多久了。”


    楊禹堅硬地說道:“這種時候,你少說這種喪氣話,戰場上到最後往往拚的就是一口氣,誰能堅持住,誰都能挺過去,士卒拚光了,你我一起上。”


    “楊參軍誤會了,寧某倒不是怕死,隻是在想還有沒有退敵之法。”


    “塬上資源有限,能用的幾乎都用盡了,要想敵軍退去,要麽硬拚,要麽請來長安援軍。天快黑了,你準備一下,天一黑就隨細作出發,到了長安你告訴劉義真,他若再不出兵策應,老子大不了退往漢中,再不管他死活了。”


    敵我兩軍搏殺一天,待到殘陽如血,紅霞滿天時,敵軍才終於吹響收兵的角號,正在廝殺的敵軍頓時爭先恐後退去,顯然付出了巨大的傷亡後,他們也是強弩之末,巴不得早點退去了。


    寧壽之換了衣服,趁著夜色與斥侯渡過斜水,匆匆趕往長安去了。


    然而就在寧壽之走後不一個時辰,午夜時分,另有細作傳迴一個驚人的消息。兩日前,劉義真的手下向他進讒言,說長史王修欲繼王鎮惡之後造反,劉義真竟信以為真,命嬖人劉乞把王修給殺了。


    之前長安的局麵幾乎都是靠王修在支撐,王修一死,人情離駭,而劉義真這個十一歲的小屁孩,撒尿都還沒懂得看風向,哪裏能處理一大堆軍政要務?是以各級官員無所適從,隻能各自為政,當天就亂套了。


    第二天劉義真隻得把周邊郡縣的軍隊全部調迴長安,如今諸如池陽等地的守軍,正紛紛往長安城撤退呢。


    聽到這個消息,楊禹不由得一拳砸在公案上,把案上的筆墨震得飛灑了一地。


    這他媽的真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啊!


    楊禹第一時間封鎖了這個消息,生怕此事在營中傳開,為此他親自把這名細作送過斜水,讓細作繼續出去打探消息。


    隨後楊禹迴到大帳,立即召集衛長安和趙晟來議事,楊禹讓小九守在大帳門外,才輕聲對二人道出長安的變故。


    衛長安和趙晟一聽,都被這個消息炸得有點懵,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


    楊禹慨然一歎道:“指望長安出兵策應是指望不上了,前有王鎮惡,後有王修之事,劉義真算是把關中的民心都丟盡了,如今王修一死,劉義真之下已處於各自為政,亂成一團的狀態,長安估計守不了多久了,一旦長安失守,形勢對咱們更為不利。因此,咱們必須提前想好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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